有的說:“怕是河伯生氣了。不然,丁聚佶那麽好的身手,怎麽會掉下河呢?而且,你看今天天多陰,還有點兒冷了,真不正常。”
有人說:“要不咋說呢?他修了那麽多河堤,整天在河伯身邊搗鼓,是我們,我們也生氣了,更何況冒犯了河伯?”
有人說:“聚佶是好人,敢說敢做,凡事都爲大夥着想,這誰也沒有疑問。可他也一向不信鬼神,剛才他都沒有喝祭祀河伯的酒,難怪河伯會怪罪他?”說到這裏,說話的人還抱着拳,往左肩上一舉,以示對河伯的尊重。
有人說:“‘沒有三把神沙,不敢倒反西岐’。我說不贊成挖堤吧?結果你們都一股腦兒地站了過去。看看!闖了禍不是?”
有人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有人說:“這堤還挖不挖了,都看啥看,不就是一個人掉河裏了嗎?夏天還沒有見過人洗澡嗎?光腚的都有。他有什麽好看的。”這人的話,引起周圍群衆的一陣哄笑。
有人說:“好歹别鬧出人命,本來都是爲了修堤,都沒有什麽壞心眼兒。不然的話,以後誰還敢來這兒。”
有人從頭到尾,一直默默無語。
雲淇不悅,道:“也許就是不小心掉到了河裏,根本沒有啥。”衆人一聽,看了看雲淇,笑而不語。
丁聚仁本來正在慢慢往前走着,看到人群忽然迅速往前移動了,又看到謝田增在堤上手忙腳亂的,知道出事了,于是對丁聚儀說道:“我們還是加快速度吧。不然被别人起了疑心,就功虧一篑了。”說完,丁聚仁晃着大腹便便的身材,努力向前小跑了起來。丁聚儀也隻好晃着懷孕似的肚子往前小跑了,邊跑嘴裏還邊罵着。
等到丁聚仁擠到大堤上,幾個年輕人已經把丁聚佶救了上來。丁聚佶身體已經軟了下來,躺在地上,渾身發抖,緊緊咬着牙,頭也劇烈晃動着,不停的吐着水。可是,他的眼睛沒有精神的睜着,頭卻似乎想往河堤下的方向扭着。謝田增和雲淇早已把自己的外套脫了,罩在了丁聚佶的身上。其他下水的年輕人,也分别得了關心他們的人的外套。
丁聚仁來到跟前,一臉大爲驚訝的神态,指指周圍的人,“你們幾個,趕緊把他們送回家!”然後扭頭,對丁聚儀大聲說道:“聚儀,你趕緊到我家取幾斤姜和紅糖來,送到他們幾家,讓他們家人趕緊熬些姜湯。順便從我家帶些驅寒的藥過去。事不宜遲,趕快去吧!”丁聚仁使勁拍了拍丁聚儀的肩膀。丁聚儀剛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聽到這個指派,頓時滿腹牢騷,可是又一個字不敢說,隻好扭頭擠出了人群。丁聚仁又指揮其他人,把丁聚佶和其他下水的人都送回了家。
剩下的群衆,都還在堤上待命。丁聚仁見狀,朗聲問道:“大夥兒表個态,這堤還挖不挖了?”
大家聽到丁聚仁的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開始議論了。這時,一位胡須發白的長者站了出來,拄着一個樹枝做成的拐杖。“我看,這堤就别挖了。修堤以來,大夥兒一直在工地上,用的什麽料,大夥兒都眼睜睜看着,誰有通天的本領,能把石料換成小石頭不成?要是再得罪了河伯,我們的身家性命還要不要了?”
一聽這話,大家都緘默不語了。大家分明看到丁聚佶剛才走的時候,腿不知怎麽就瘸了。到底是不是一時摔瘸的,大家也不知道。不過,都覺得這事兒挺邪門的。這說話的老者,雖然也是一介農夫,可是在村裏的輩分卻較長,兒子雖然都沒有當官,可是卻有七個兒子。因此,就連丁聚仁也得讓他幾分。
丁聚仁聽了這話,心裏自然高興,可是表情卻越發嚴肅了,“三叔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可是,我們河也祭過了,大夥兒又都表了态,萬一今後南堤真的出現什麽問題,我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我丁聚仁做事光明磊落,知道什麽是‘有譽于前,不如無毀于後’的道理。大家既然有所擔心,那麽我親自挖堤。不然的話,我們剛才祭祀了河伯,現在又不挖了,豈不是哄騙神仙嗎?失信于河伯,今後還怎麽讓河伯保佑我們?我丁聚仁擔不起這個責任。”說完,丁聚仁真的彎腰撿了一把锸,也不管周圍人是什麽看法,徑直朝堤上走去。
“唉!”丁三叔使勁歎了一聲,然後大聲說道:“都跟着去吧!”
大夥兒聽了丁三叔的話,紛紛跟上了丁聚仁。
“真是的,大街上耍剃頭刀子——這算哪出戲?”丁三叔也很無奈,隻好拄着拐杖慢慢朝大堤走去。
丁聚仁帶頭下了河堤,來到剛才丁聚佶落水的地方,挖開了一段。呈現在大家面前的是堅固的石料,根本沒有丁聚佶口裏說的小石頭。丁三叔也被慢慢攙扶下了堤,看到石料後,平靜地說:“你們自己看着辦吧,不能總冒犯河神。我老了,管不了多少事。以後不管出現什麽情況,自己認命就是了。”說完,丁三叔閉口不言,被人攙扶上了堤。
“還繼續挖嗎?”丁聚仁問周圍的人。大夥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上去的丁三叔,說道:“沒有啥問題,填上吧。”這句話倒是一呼百應,都紛紛說要填上。
“既然大夥兒都決定了,就像三叔說的那樣,以後要真是出了問題,可跟我丁聚仁沒有任何瓜葛了。我本來就說,南堤北堤修得都一樣。”丁聚仁把锸豎了起來,氣喘籲籲地對大家說。
聽了丁聚仁的話,大夥兒都開始往回填土了。等填好了,上午的時間也過了一半。
丁聚佶被送回了家。劉鳳英出來看到後,登時吓了一跳,問清楚情況後,心裏才踏實了些。文氏也拄着拐杖出來了,看到瑟瑟發抖的兒子,眼淚止不住地流了出來,自言自語道:“非要逞能,非要逞能,這下可好,得罪了河神。哎!”
看到丁聚佶蒼蒼白的臉,而且一直不斷抖着,丁守琨吓得緊緊抱着劉鳳英的腿,眼淚也止不住地一直往下流,可是卻不敢往前走一步。
雲淇上前攙着文氏,“奶奶,您放心,沒事的,也就是夢裏失火喊救命——虛驚一場。”
謝田增忙道:“嬸子和嫂子都放寬心,沒啥事兒。”
劉鳳英的眼圈紅紅的,眼角挂着晶瑩的淚珠,可是閃動了幾下,便消失了。來人幫着劉鳳英把丁聚佶扶到了床上,劉鳳英道:“謝謝大夥兒幫忙了!坐會兒喝杯熱茶吧?”
“不了,鳳英嫂子!堤上還有活兒,我們得去忙了,您在家好好照顧聚佶哥吧。趕緊熬點兒姜湯,給大哥驅驅寒,我們走了?”說完,幾個人都出去了,劉鳳英伸着胳膊一個也沒有攔住。看到大夥兒已經走到院子裏,劉鳳英大聲道:“謝謝大夥兒了!改天再答謝大夥兒。”
看到大夥兒出了院子,劉鳳英急忙回到屋裏。
“娘?您回屋吧,人沒事就是萬幸!我給聚佶換換衣裳,您領着守琨出去吧。别再吓着孩子了。”劉鳳英邊翻箱倒櫃的找衣服,邊說道。
文氏聽後,拄着拐杖站了起來,“好吧,又要辛苦你了。”說完,雲淇和丁守琨攙着文氏出去了。
謝田增看着丁聚佶臉色慢慢恢複了,說道:“我看聚佶臉色好些了,堤上還有事,我先走了,有事讓守琨去叫我。”
劉鳳英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丁聚儀拿着姜和糖來了,見文氏領着孫子在院裏坐着,雲淇坐在一邊,他愣了一下,朝雲淇笑着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往前走了。
“大娘?”丁聚儀恭敬地叫了一聲。
文氏慢慢擡起頭,面無表情地看了看,道“狼?沒大沒小的,你個孬孫才是狼了。”說着,文氏撿起旁邊的一塊小石頭,朝丁聚儀狠狠扔去。
丁聚儀忙躲在一邊,“大娘,我是叫大娘,我可是個好人。”
文氏冷冷一笑,然後大聲道:“來送雕胡飯盆?”
這一句問話,頓時将丁聚儀怔住了。聽到“雕胡飯”,丁守琨迅速擡起了頭,兩隻機靈的眼睛聚精會神地盯着丁聚儀。丁聚儀頓時覺得臉有些燙,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心裏直罵道:“該死的老婆子,又在詐颠吃狗屎——裝瘋賣傻。”
“啊?”丁聚儀根本不接話茬,“大娘,丁大人讓我給您兒子送姜和糖來了。讓鳳英熬點兒姜湯,給聚佶驅驅寒。”說着,丁聚儀将姜和糖遞給了文氏。文氏并不伸手,丁守琨看到有糖,眼睛都直了,禁不住伸出手去,結果,挨了文氏輕輕一拐杖,小手立即縮了回去。
丁聚儀的手舉到了半空,一時倒像個彎腰的蝦米。他看到文氏不接,往兩邊看了看,正好有一個石桌子,于是走到石桌前,将東西放到了石桌上,“我先放這了,等會兒讓鳳英拿到屋裏熬湯,或許就不用吃藥了。”
“當作毒藥了?”文氏輕蔑地看了丁聚儀一看,“你還是拿走吧,我們還想多活幾天了。”
丁聚儀聽到這話,心裏忽然一驚,頓時覺得一陣涼風吹來,隻吹得後脊梁發涼。然而,他的臉上卻依然堆着笑容,雖然有些僵硬。“大娘說哪裏話?把我們丁大人想成什麽人了。這光天化日的,誰敢做那斷子絕孫的事兒。”
“哈哈!”文氏冷笑道:“這光天化日的,被害的人還少嗎?”
丁聚儀沒有再和文氏争辯,而是抓起了一撮糖,放到了嘴裏,化着吃了。“大娘,我都替您嘗過了,有毒的話,我先見閻王。”
“但願吧!”文氏将頭扭在一邊,并不看丁聚儀。
“大娘?我走了?”丁聚儀實在不想多待,因此故意大聲說道,而且眼睛習慣地往屋裏看了看。
“什麽?”文氏故意側着耳朵,“沒狗了?我們家從來都不養狗,狗太好吃嘴,養不起。不僅嘴饞,而且嘴賤,連屎也吃,不分好歹。”
丁聚儀本來扭轉了身子,準備走了。忽然聽到文氏的話,胸中頓時湧起一團火氣,可是,很快,笑容便綻放到他的臉上,他低頭對文氏說道:“大娘!你都這麽大歲數了,火氣還這麽大,小心把自己點着了,到省事了。您想說我是狗,直接說就是了,用不着這麽拐彎抹角的,不就是吃了你們家一盆雕胡飯嗎?好像誰願意吃似得,我要是能吐出來,現在就吐到您面前了,連半個菜葉都不往回拿。雕胡飯做得跟什麽似的,想起來我都……”他看到雲淇,轉而說:“好了,我不說了,走了,雲少爺。”
“你個孬孫!”文氏抓住拐杖,橫着朝丁聚儀的腿打去。丁聚儀畢竟年輕,還是眼疾手快,立即就蹦了起來,朝後面退了兩步。誰料想後面有個喂雞的破水碗,丁聚儀瞄得倒挺準,一腳踩了上去,登時就站不穩了,龐大的身軀随着重心的轉移,眼看着就躺到了地上。他伸着胳膊,原本想胡亂抓點兒東西,可是連個樹葉也沒有,倒抓住一手雞屎。
“哈哈!”丁守琨在一旁忍不住手舞足蹈起來,“摔了個狗吃屎。”
雲淇也低頭偷笑了起來。
這一摔,摔得丁聚儀心中真起了怒火。“哎呦!”,他呻吟着慢慢爬了起來,将雞屎抹到地上,拍拍身上的土,依然笑道:“大娘這個玩笑開的有點大了。差點兒把你家院子砸個坑,要是那樣的話,倒真是又給大娘省事兒了。”
“你個孬孫!”說着,文氏揮起拐杖,丁聚儀忙跑了幾步,他看着文氏旁邊笑嘻嘻的丁守琨,微笑着說:“守琨侄子,你說錯了。‘狗吃屎’是趴到前面,不是躺到後面。”丁聚儀怕丁守琨不理解,還做了一個前趴的姿勢。
“哈哈!我知道,我故意這麽說的。”丁守琨看到丁聚儀的姿勢,高興地又拍起了小手。
丁聚儀一聽,瞪了丁守琨一眼,但是很快又恢複了笑臉,“不陪你們祖孫倆玩了,再待一會兒,說不定有什麽龍潭虎穴呢!”說完,丁聚儀扭頭就走,也不敢再和文氏打招呼了。他朝雲淇微笑地點點頭,“讓您見笑了。”說完便走了。
丁聚儀走後,文氏高興地撫摸着丁守琨的頭,“還是我孫子聰明!”
劉鳳英這時走了出來,到了文氏旁邊,小聲說道:“娘?您何必跟那種人一般見識?好鞋還不踩臭狗屎呢!您可倒好,跟他一般見識,還讓守琨也跟着起哄。萬一氣着您了,他一點兒事兒沒有,還不是您受罪嗎?”
文氏微笑着擡頭看了看劉鳳英,安慰道:“沒事兒!我有分寸,這孬孫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不敢在我面前太放肆。倒是守琨,越來越機靈了。對了,聚佶咋樣了?”
劉鳳英把喂雞的破碗踢在了一邊,然後回頭說:“剛換上了幹淨的衣服,躺到被窩裏了。我本來想出來熬姜湯,看到你們在這兒鬥嘴,就沒有出來。聚佶一直說他的腿有些麻,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
“哦?”雲淇聽後,想了想,然後說:“沒事兒,興許是在河裏掙紮太緊張了,還沒有緩過來勁兒,還是請大夫看看吧。”
文氏道:“讓我上上香再說吧。”
雲淇不以爲然道:“奶奶,還是請大夫看看吧,上香不管用的。”
文氏善意地瞪了雲淇一眼,“可不敢亂說。”
劉鳳英沖雲淇使使眼色,将石桌上的姜和糖拿了起來,“娘,您在這兒領着守琨吧。我進去熬姜湯了。”
“去吧。”文氏微笑着點了點頭。劉鳳英去廚房了。
丁聚佶躺在床上,不知不覺竟然睡着了。原本想着,休息一晌,腿可能就恢複過來了。誰知到了第二天,卻依然是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