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後,丁聚佶的臉上抑制不住得一直挂着笑容。劉鳳英看到後,驚訝地問:“你怎麽了?丁大人對你說什麽了?”
“呵呵!”丁聚佶隻是張着嘴傻傻地笑着,聽到劉鳳英的問話,得意地微微晃着頭,“沒什麽,沒什麽,明天你就知道了。天也不早了,趕緊睡吧。”
劉鳳英還很少看到丁聚佶這樣的神情,于是借着昏黃的燈光上下打量了一下,不解地問:“你怎麽了?怎麽從丁大人家裏出來,跟中了邪一樣,像換了一個人?“
“你見不得我高興嗎?”丁聚佶見劉鳳英這樣問,臉上的笑容稍微少了一些,語氣也故意恢複了往日的單調的低沉肅穆。
劉鳳英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心裏踏實了不少,“誰不讓你高興了?隻是,剛才摔倒了嗎?怎麽去了丁大人家一趟,跟從土裏滾出來的一樣,渾身都是土呢?”
“啊?”丁聚佶忙伸出胳膊,看看自己的衣服,上面果然有土,都是因爲剛才挖堤太興奮,回來時又很高興,一時疏忽,忘了打打身上的土了。他怕劉鳳英知道後擔憂,于是笑着說道:“沒事!沒事!剛才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你就不用操心了。守琨睡了?”
劉鳳英看看丁聚佶的笑臉,知道他不會撒謊,也放心了,“他一直等你回來給他講故事呢!可是一直等,一直不來,他等不上就先睡了,還不高興地說罰你明天給他講兩個。”
“呵呵!都這麽大的孩子了,還一直讓講故事,什麽時候能長大啊!”丁聚佶依然微笑着,不過轉而一想,“沒事!講二百個也行。”
看到現在的丁聚佶,劉鳳英滿意地笑了。
一夜相安無事。第二天,丁聚佶起床後,發現時辰已經不早了,原本想早點起來,可是昨晚真是太激動,翻來覆去高興了半夜,差點失眠了。好不容易才睡着了,結果一覺就睡到大天亮了。
劉鳳英已經把早飯做好了。
吃飯的時候,丁守琨忽然問道:“爹?您昨晚怎麽那麽久都不回來,我都等不及了,所以就先睡了。您今天一定要多講兩個故事給我。”
“好的!乖兒子,隻要你聽話,兩百個也行。”丁聚佶看着自己可愛的兒子,更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了。
“噢!爹爹要講兩百個故事給我聽!”丁守琨本來正要喝湯,聽到這個消息,忍不住将碗放到案幾上,高興地拍起手來。誰知道,掌聲還沒有結束,就聽見“啪”的一聲。原來是碗掉在地上,摔碎了。
劉鳳英看到這情形,忍不住給了丁守琨後背一拳,并不重,然後生氣地說:“叫你吃飯時不要随便說話,你可倒好,今天把碗都摔碎了。看你以後用什麽吃飯!”說完,劉鳳英離了座位,彎下腰去,撿起地上的碗片,慢慢将碎片拼了起來,看看碎得嚴重不嚴重。
丁守琨挨了劉鳳英一拳,委屈地哭了起來,可是不敢出聲。
“碎就碎了,打孩子幹啥?他又不是故意的。再說了,咱家現在也不像以前那麽寒酸了,一個碗能值幾個錢。”丁聚佶看見了劉鳳英的動作,有些不滿。
“一個碗是不值錢,可不能沒有長翎毛就揀高枝兒飛——忘本啊。”文氏一邊說一邊慢慢将碗放好,伸手将丁守琨攬入懷中,用像樹皮一樣的手給丁守琨拭淚。因爲手太粗糙,摸到丁守琨的臉上,抹得生疼,丁守琨不情願地一直往後躲着。文氏也不管那麽多,一邊使勁拽着丁守琨拭淚,一邊教訓道:“你個小兔崽子!知道我們貧苦人家,一個碗都是金貴的。你今天偏偏把自己的碗摔碎了,誰給你買新碗?我們恨不得一個錢掰成八瓣兒花,雖說如今在雲少爺的幫助下,我們家比以前富了一些,你哥哥也居了官,可這是千裏行軍才起步——路還長着呢!老話說‘吃不窮,穿不窮,打算不到也受窮’。一個狗屁都不值的故事,如今倒要了我一個嶄新的碗的錢,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如果知道是這樣,今後我給你講故事,别說兩個,兩百個,隻要你有時間,看我不給你講兩萬個。但是有一點得先說清楚,你必須得先給我錢,賠本的買賣,我是不會做的。”
要是在平時,看到這樣的情景,丁聚佶早就不耐煩了。可是,今天他卻很平靜;不僅很平靜,而且很坦然,不僅很坦然,而且還微笑着。“娘!你對守琨說這些幹什麽。隻管讓他以後好好愛惜自己的碗就是了。”然後,他扭頭對已經拾起碗片的劉鳳英說道:“你一向挺知書達理的,怎麽今天還動手了呢?不就是一個碗嗎?就像娘說的,他又不是故意的,好好教育就是了。”
劉鳳英看看丁聚佶,愣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你今天倒成了唱紅臉的忠臣了,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我也是一時氣憤,以後吃飯可不要再逗他了。”說着,她把碗片放好,拿出來一個帶豁的碗,放到水盆裏仔細洗淨了,然後将自己碗裏的飯倒在了豁碗裏,把自己的碗舀了半碗飯給了丁守琨。“趕緊吃吧,可别再拍手了。再拍手,你娘我就該就着鍋吃飯了。”
丁守琨看看劉鳳英的豁碗,再看看她微笑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文氏見狀,将丁守琨松開了。
丁聚佶匆匆吃了早飯,就朝工地上走去。他哪裏都沒有去,徑直來到昨天晚上挖洞的地方。
“咦?”丁聚佶跳到堤下,看到昨晚自己挖的幾個洞,都被填了起來。不過,這麽多洞,巡堤的見了,肯定會填上的。想到這裏,丁聚佶又上了堤。看到不遠處,大夥兒都在熱火朝天的幹活,他覺得這是個好時機。
“丁大叔!”丁聚佶正急着往前走,身後忽然傳來聲音。他扭頭一看,是雲淇,忙道:“雲少爺有什麽事兒嗎?”
雲淇看看周圍,走近丁聚佶,低聲道:“大叔是不是想挖開南堤,證明丁聚仁動了手腳?”
丁聚仁聽後大驚,愣了一下,忙看看周圍,然後瞪着雲淇,小聲道:“這是我們村的事兒,雲少爺最好别管。”說着,丁聚佶扭頭就朝前面走了。雲淇忙跟上,勸他不要挖堤。
丁聚佶站住道:“雲少爺,我知道您身份尊貴,而且神機妙算,但這是我們村自己的事兒,您最好還是不要管了。”說完,他草草抱拳,徑直朝前走去。
雲淇無奈,歎了口氣。
丁聚佶急忙來到人群外,掃視了一下,找了一個地勢較高的地方,站到上面大聲喊道:“鄉親們!大家先放一放手裏的活,跟我到一個地方看看!”
“怎麽了?丁大哥?發現什麽問題了嗎?”人群中有聲音傳出。
“南堤保護的是我們村裏大多數人家的地。如果南堤出了任何差池,我們大家的地可能都會受到影響。可是,我發現有人在修堤時動了手腳。大家的修堤熱情很高,可是,大家在修堤上卻不是行家裏手,有些動作,難免蒙蔽了大家的眼睛。我發現,有人挪用了修堤的材料,我們南堤裏用的是小石頭,根本就是蒙混過關的,不知道那些大好的石料都用到哪個堤上了。卸石料的時候,大家都在場,也都見過石料是什麽模樣。大家不信的話,可以随我來挖開南堤的一段驗證一下,看看裏面到底是上好的石料,還是尋常的石頭。”丁聚佶大聲地向大家解釋,人群雖然大,可是沒有一個人說話,都在靜靜聽着丁聚佶說話。
丁聚佶說完後,人群中炸開了鍋。有人說:“丁聚佶老實可靠,跟着王大人修堤,見多識廣,他說的應該有道理。”有人說:“怪不得丁聚仁這段時間這麽勤勉,原來把好石料都用在北堤了。”有人說:“剛修好的河堤,又挖開,不是勞民傷财嗎?”有人說:“南堤是我們的命脈所在,一定要确保萬無一失,挖開一小段,不費什麽事。要是以後被水沖開了,後果不堪設想。”有人說:“我們就這樣挖開河堤,不會觸怒河伯吧?”有人說:“是啊,這樣在河伯身邊挖來挖去,是挺不吉利的。”……
丁聚儀從人群中擠了出來,他跑到丁聚佶身邊,狠狠瞪着丁聚佶,“丁聚佶!你這是幹什麽!是要故意給丁大人難堪,故意給王大人出難題嗎?”
丁聚佶低頭看看正在發怒的丁聚儀,心裏把握更大了,他聲色俱厲道:“正好!你去把丁大人找過來,大家需要一個交待!不然的話,大家都心有不滿,都不修堤了,你自己修去吧!”
“你……”丁聚儀看看周圍議論紛紛的百姓,又看看一臉嚴肅的丁聚佶,頓時無語了,隻是狠狠地指着高高在上的丁聚佶,可是還站着不動。
丁聚佶看到丁聚儀居然不走,于是擡起頭看着下面的群衆,大聲道:“我丁聚佶的爲人,想必大家也是清楚的!我追随王大人修堤至今,雖不能說經驗豐富,可也略知一二!南堤乃是大家身家性命所在,這等大事,我丁聚佶怎敢兒戲?我們都是祖祖輩輩的交情,難道我會起哄害大家不成,難道我不想在這清源村待下去了?”
丁聚佶說過這段話,群衆議論的聲音更大了,漸漸由嘈雜的聲音彙聚成一個統一的聲音——“請丁大人過來!”
丁聚儀回頭看看已經像着了魔似的老百姓,心中雖然厭惡,可臉上也不敢表示,隻好低着頭疾步去找丁聚仁了。
謝田增也在人群中,他沒有跟着人雲亦雲,而是使勁擠出了人群,走上前去,将丁聚佶拽了下來,問道:“老弟!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你有真憑實據嗎?修堤的時候,大家可是都在的,沒有見他做什麽手腳啊?”
丁聚佶看到謝田增驚疑的表情,越發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隻是事情終究還沒有結果,他也不敢太興奮。他較爲平靜地說:“大哥,你就放心吧!我昨晚已經摸清情況了,丁聚仁果然調換了石料。南堤兩邊都是合格的,可是中間就以次充好了。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怎麽敢這樣做。我平時雖然魯莽,但是修堤這樣大事,我可不敢兒戲。”
謝田增看到丁聚佶一臉的鄭重,又見事情已經這樣了,也不便多說什麽,于是又退回了人群。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丁聚仁領着一幫人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見到丁聚佶站在群衆之前,急忙問道:“怎麽了,聚佶兄弟?有什麽事嗎?我聽說你懷疑南堤有問題?”
丁聚佶看到丁聚仁緊張的表情,抱拳道:“丁大人!不是我懷疑,修堤乃是關乎全村老少身家性命的大事,我不敢掉以輕心。我昨天巡堤檢查時,發現南堤中間有問題,大人是修堤的主管,我隻是代表大家提出意見,不敢擅自做主。所以,才把大人請過來,請大人定奪!”
“這個……”丁聚仁看看丁聚佶,然後扭頭看看周圍的群衆,開始猶豫了,“這南堤剛剛修好。而且修堤時,你我都是在場的,大家也都是見證人,即使有人想動手腳,也沒有機會啊?老弟可要想好了。”
丁聚佶見丁聚仁在搪塞,心裏更加歡喜,可是臉上卻越發鄭重,“大人此言差矣!南堤是大家的南堤,怎麽能說是我想挖開檢驗就挖開檢驗的?我就是一介草民,不過跟着王大人修了幾天河堤,對修堤之事略知一二而已,實在怕有負王大人所托。”
丁聚仁一聽把王魯讓擡了出來,臉上越發不悅,于是抱了一下拳,道:“王大人的重托,誰敢不上心?隻是要挖開剛修的河堤,恐怕我也做不了主。剛修好就挖開,之後還得再修,如此反複,先不說勞民傷财,也别說萬一沒有什麽問題,單是耽誤了工期這個罪名,恐怕王大人也擔待不起吧?”
“這個……”丁聚佶忽然被問住了,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一時怔在那裏。不過,聽到周圍群衆議論紛紛的聲音,他心裏忽然底氣更足了,忍不住說道:“如果出了問題,到時候不僅王大人擔待不起,恐怕君上的責問,沒人敢回答了。”說過之後,丁聚佶就有了些後悔。
丁聚仁聽到丁聚佶的話,忍不住想笑,可是又得忍住,心裏想道:一個村野賤民,居然能把君上搬出來,以爲能吓唬住我嗎?一點兒也不了解官場的風氣,還來這裏胡亂找後台,真是不自量力。雖然這樣想,丁聚仁還是鄭重其事地說道:“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作爲清源村修堤的主管,也不能一意孤行,還是需要聽聽大夥的看法。”說完,丁聚仁也走上了剛才丁聚佶站過的地方,向下面的群衆擺了擺手。群衆的議論聲漸漸小了,直至沒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