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念稔氣得準備把手中的蜜餌扔到地上,使勁踩上幾腳。丁守珉及時握住了他的手腕,“房豬跟我們有仇,蜜餌又跟我們沒有仇。”
米念稔把手縮了回來,一邊咬着蜜餌,一邊說:“真恨不得這就是房豬的肉,狠狠咬死他。太可恨了,怎麽偏偏遇到這麽一個人。真是姜太公賣面刮大風——倒黴透了!”
丁守珉一看這樣的情況,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麽事,但已經猜出米念稔的遭遇了。他從米念稔手裏的盤子中拿過一個蜜餌,邊吃邊說:“走吧,去我那裏坐坐,跟這禽獸一般見識,能氣死我們。再說,我們是人,怎麽能真得和他較勁呢?狗咬你一口,你總不能還回去吧?”他随即笑道:“你還别說,這蜜餌還真挺好吃的。”
米念稔使勁咽下了蜜餌,擦了擦眼淚,跟着丁守珉走了。
房裕正自馮聿信喝斥過後,一直提心吊膽,由是改變了工作作風。上班就是上班,也不吃喝,該表揚的表揚,該批評的批評,該秉公的秉公,該通融的通融。一點好處不收,做到兩袖清風,完全照章辦事,真正鐵面無私,俨然一個超級合理的牢頭。對獄卒和犯人更像換了一副面孔,遠不是先前活閻王一般的作風,犯人們反倒覺得更加害怕了。以前他兇惡,那是擺在表面上,喜怒哀樂都可以一眼看出來,如今這别扭的笑容,越發覺得是笑裏藏刀,讓人不知道他葫蘆裏賣得什麽藥,越發擔心了,也越發小心了。獄卒們對于他的表演倒已經習慣了,有時不過是走過場一樣的應付一下,誰也沒有真正放在心上。
如此清心寡欲地過了一段時間,簡直快把房裕正壓抑瘋了,肚子明顯都餓得小了,他雖然心疼自己的體态,卻更擔心自己的飯碗。誰知,他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寂靜的氛圍讓他覺得似乎潛伏着更大的危機。他覺得自己這樣的暗中摸索,根本不是良策,于是又提了東西來到司空房石肅家。
“三叔?”房裕正笑嘻嘻地走進屋,看到房石肅正端坐着喝茶,然後他準備習慣地把東西放到一邊。
“東西就别放了,有事快說,說完趕緊走,我還有事要忙呢。”房石肅連眼皮也不擡一下,低頭看着青綠的茶水,仔細觀察,倒有翡翠的光澤,讓人不忍立即喝下去。
“三叔,怎麽了?”房裕正依然笑着臉,站在原地,手裏提溜着一個錦盒。
“别胡亂叫!你我雖然都姓房,但我們的家族往上數十代,也沒有什麽聯系。我可不敢高攀。”房石肅依舊觀察着茶水。
房裕正聽到這樣的話,一臉的笑容僵在了那裏,這明明就是絕交的話,以前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情況,“難道我什麽地方得罪了他?”他心裏暗暗想着,“逢年過節,我都沒有忘記送禮呀?怎麽忽然變成這樣冷漠了?”
“我們雖然不是什麽親戚,也算有點兒交情,那我就竈家老爺上天——有話直說了。我不知道你做過什麽事,總之,你把上面的人得罪了。你得罪就得罪吧,還把我也摻和了進去。如今上面的人找我談話,說我如果再不痛改前非的話,就把我貶到西河郡。你說我這一大家子人可怎麽辦?”房石肅本來還挺平靜,誰知說起來卻氣憤得很,而且越說越氣。
房裕正一聽這樣的話,猜想着肯定是馮聿信搞的鬼,“大人?是不是馮聿信的事兒?”
“你快住嘴吧!你是什麽身份,我又是什麽身份,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能招惹這個馮大爺呀!連相爺公叔痤都拿他沒有辦法,你是吃藥吃多了,還是沒有吃藥,竟然敢攔他的駕?你真是害死我了,我如今被他拿了個罪名,已經在家反思十幾天了。你知道就行了,趕緊走吧,以後可千萬别來找我了,我沒有你那麽大的肚量,什麽都裝得下,誰也敢惹!”房石肅氣得把茶杯往桌上使勁一放,“啪”的一聲,差點振碎了,然後使勁揮着手。
房裕正忽聽到“啪”的聲音,吓得一激靈,回過神來,看到房石肅這次真得像石頭一樣嚴肅,知道已經回天無力了。看到他不厭其煩地揮着手,房裕正像霜打的茄子,灰頭土臉地從房石肅家出來了。天空雖然萬裏無雲,可他的心裏卻陰雲密布。和煦的風吹到他的臉上,第一次讓他感覺到這麽刺骨,居然像三九天的寒風一般。他弄不懂,“馮聿信要整,直接整我就行了,爲什麽連房石肅的官也暫時停了呢?這也有點太欺負人了吧。既然房石肅都被停了職,那很快就輪到我了。真他媽的倒黴!”
房裕正無精打采地回家了。
第二天,房裕正像往常一樣去上班,不過,這次确實是真正的老實了,一點趾高氣揚的神态都找不着了,表現得居然比米念稔還要謹小慎微。衆獄卒見到他,依然很謙卑地打招呼,吓得他比獄卒們更謙卑的回複。獄卒們看在眼裏,喜在心裏。
謝倉豐又去給雲淇送飯。
“我跟馮大人說了房豬的可惡,怎麽還不見有動靜?”雲淇看到房裕正雖然不像以前那樣飛揚跋扈,可見到他就覺得惡心。
“你沒有見到他這一段老實多了嗎?”謝倉豐想起今天房裕正的表情,内心止不住地高興。
“可是,披着羊皮的老虎,始終是老虎啊。‘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能裝得了一時,他能永久這樣裝下去嗎?而且他現在這樣低三下四,等他翻身了,一定會變本加厲地報複你們。我在這裏,他不敢放肆,等我出去,馮大人才想不起他呢。到那時候,你們怎麽辦呢?”雲淇确實很擔憂。
“你說的倒也是。”謝倉豐聽到雲淇的分析,覺得很有道理。
兩個人正在聊天的時候,米念稔興沖沖地跑了進來,因爲太過高興,差點兒摔倒了。
“怎麽了,大米?小偷娶媳婦——賊高興啊!”雲淇看到米念稔少有的興奮,臉上似乎都快放不下他的笑容了,“有漂亮姑娘追着要和你成親嗎?”
“不是!”米念稔一邊喘一邊說,“丁大哥……丁大哥……做了獄曹了!”
“什麽?”謝倉豐和雲淇不約而同得發出了疑問。
“那個房豬已經被免了官,丁大哥做了獄曹。房豬可能覺得沒有面子,已經卷鋪蓋走人了。”米念稔終于感覺揚眉吐氣了,臉上的喜悅實在少有。
雲淇這時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真是大快人心的消息!”其他人也高興的歡呼雀躍。
時間總是這樣,在不經意間快速流逝。隻覺得一天似乎吃了三頓飯,便再也想不起其他的事情了。日升月落,周而複始。陽光依舊明媚,月華依然妩媚,可是,看到閃爍的星光,卻已經不是昨晚的那顆。浩瀚的星空吞噬了人間的燈火,也吞噬着有情人的思想,隻剩下清風緩緩從臉前飄過,想要帶走些許煩惱,卻又無力卷起,反而将原本淩亂的思緒吹得更加沒有了頭緒。
掐指算着日期,雲淇的心中也沒有明确的想法。外面的世界真得讓他有些害怕,未知的陷阱總在無心大意的時候就适時的顯現,讓人讨厭,也讓人無奈。而呆在畫着陛犴的牢房中,雖然沒有了俗世的明争暗鬥,沒有了世人的虛僞寒暄,盡管有好兄弟們細緻入微的照顧,可這終究是不見天日的地方,一把大鎖,不僅将繁華與清靜鎖開,更将多姿與枯燥分離。雲淇心中實在矛盾得很,既貪戀這裏的真誠和單純,又向往鬧市的喧嘩與多彩。可是,憑他如何去想,時間的步伐已經不可抗拒地往前走着。
關押的時間終于湊夠了。馮聿信和梁固本來說要來接他的,可是他堅持要去謝倉豐家先住上一段時間。謝倉豐自然很高興,而丁守珉正是他的鄰居,三個人正好可以好好聊聊。因爲有雲淇的囑托,加上梁固和馮聿信的慷慨,謝倉豐和丁守珉得到了經濟上的捐助,雖然不是富貴人的生活,可也與以前清苦的日子不同了。
雲淇終于走出了監獄的大門。他使勁長了長身子,閉上眼睛,洋洋地伸了個懶腰。然後又慢慢睜開眼睛,擡頭看着天空,正是碧空萬裏,麗日高懸。仔細感受,還有微風拂面,似乎還裹着淡淡的花香。他微微閉上眼睛,使勁聞着外面風中的氣息。
謝倉豐看到雲淇這樣的舉動,忍不住笑了起來,“走吧,雲兄弟?以後這樣的天氣多的是。”
雲淇扭頭看了看謝倉豐,笑着說道:“這不見天日的半年,真是太刻骨銘心了。我是應該好好享受外面的風清花香。走吧。”
謝倉豐領着雲淇朝家裏走去。不知道走過了多少條街道,也不知道穿過了多少胡同,隻是覺得越走房屋越來越稀疏,耳邊也越來越清靜了。雲淇感覺有些累了,忍不住問道:“謝大哥?還要走多遠,怎麽你住的地方這麽偏僻啊?”雲淇站住不走了,左右晃了晃脖子,然後盡量往遠處看着。
謝倉豐見雲淇有些累了,扭頭看了看,正好路邊有幾塊石頭。他拉着雲淇,“走吧,我們坐到那兒休息一下。”
來到石頭旁,謝倉豐趕緊彎下腰使勁吹了吹石頭,又用袖子摔了兩下,然後笑着對雲淇說道:“你坐吧。”
“哈哈!”雲淇反而笑了起來,這一笑,倒把謝倉豐笑得迷糊了。他忍不住問道:“怎麽了,雲兄弟?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沒事!”雲淇忙搖了搖手,“我是笑大哥又把我當作外人了。好像我是什麽貴族一樣,沾不得灰塵。監牢裏那麽肮髒的環境我都能忍受了,這塊石頭被風吹得已經夠幹淨了。大哥這樣的舉動,真是把我疏遠了。”說完,雲淇一屁股坐了下來。
謝倉豐見狀,也坐了下來,“怪我!怪我!兄弟雖然處境不好,可畢竟是官宦之後,和我們這些鄉野村夫終究有所不同。‘雀處卑賤,鳳行高潔’,這原本就是世人的看法。兄弟既然這樣說,以後我就把你當作普通人了。”
聽了謝倉豐的話,雲淇高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就對了!我本來就是普通人,雖然祖上有名氣,但那是他們的。況且‘龍遊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我又不是什麽龍虎,卻已經處于困窘之地,如果不是梁叔叔和馮叔叔的照顧,不是大家的關心,真不知道我現在的遭遇會如何呢?”
“好了,既然已經出來了,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每天都是新的,人也要往前看,才能找到更多生活的樂趣。”謝倉豐此時臉上平靜了不少,眼睛看着遠處的田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