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門口,房裕正看到馮聿信鐵青着臉,濃眉高聳,雙目迸威,一副怒發沖冠的樣子。
“小人該死!小人該死!讓大人久等了。”房裕正看到馮聿信錦袍玉帶,威風凜凜,随從在後,嚴肅而立,而獄卒則縮頭縮腦得靠着牆站着。房裕正一看馮聿信這樣的官威,絕對是恢複官職了,吓得他離馮聿信還有一丈遠,就跪下了,然後頭使勁碰着地。
“哼!”馮聿信冷冷地哼了一聲,也不看房裕正。旁邊的随從這時聲音宏亮地說道:“你一個小小的獄曹,有幾個腦袋,居然敢攔大人的駕,看來你的牢頭是做到頭了!”
房裕正一聽這話,吓得更加使勁磕着頭,雖然很疼,但是爲了保命,他也顧不得了,邊磕邊往前爬着,還邊哭喪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旁邊的獄卒看到這樣的情景,覺得太解氣了,一個個禁不住握緊了拳頭,恨不得上前按住他的頭,讓他多磕幾個,最好磕出一個坑來,把他自己埋進去。
“起來吧!”馮聿信眼睛往下斜了一下,冷冷地說道。
房裕正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額頭已經碰得紅紅的,血分明已經滲了出來,加上肥胖、奔跑和緊張,汗水也滲了出來。鹹的汗水滲進了新鮮的傷口,蜇得他眉毛不停地抖,他想讓汗水往一邊流,可不管用。此時他的額頭像針紮一樣,雖然低着頭,兩隻手規規矩矩地貼身放着,也不敢擡手用袖子擦一下。
“領我看看這裏的情況。”馮聿信回頭看了看随從,“你們幾個跟着我來,剩下的留在原地。”說完,房裕正就領着馮聿信去獄中視察了。房裕正踏實地走着,忍着頭疼,大氣也不敢喘。他現在心裏一則害怕一則慶幸,害怕是因爲馮聿信是大官,踩死一個牢頭,跟踩死螞蟻一樣,如今觸怒了他,不知道他會不會報複。慶幸則是因爲收了梁固和他的錢,但并沒有私吞,而是多少分給了獄卒一些,并且也沒有爲難雲淇多少。這還多虧了丁守珉提醒了一句,馮聿信是“閉門思過”,與呂陳錫的“告老還鄉”是兩個概念。
來到雲淇的房間,馮聿信揮了揮手,人員都退了下去。
雲淇看到馮聿信穿着官服,欣喜不已,“馮叔叔?你的官職恢複了?”
“哈哈!”馮聿信開懷地笑道:“他們想扳倒我,是洪爐燎發的事嗎?你在這裏怎麽樣?”
“我在這裏一切安好。而且,我還交了兩個鐵哥們,一個叫謝倉豐,一個叫丁守珉。那個謝倉豐是我在西河郡時的下屬謝倉餘的哥哥,您說巧不巧?而且他們都能對我開誠布公地聊談呢。”雲淇說的眉飛色舞,但忽然又有些擔憂,“隻是,他們的家境差了些。丁守珉的母親還常年生病,又沒有錢及時診治,所以總不能去根。您和梁叔叔給我的錢,我有一些都給他們了,我覺得他們更需要。”
“你還是這樣熱心腸啊。”馮聿信看到雲淇雖然身陷囹圄,卻依然面色紅潤,知道他沒有受多少苦,心裏也感到欣慰,“沒事,等會兒我出去,會接濟他們的。”
“不行不行!”雲淇連忙阻止,“他們都是有骨氣講義氣的人,甯死也不吃嗟來之食,您直接給他們錢,他們是不會接受的,還是讓我先給他們,讓丁守珉的母親先把病看好,等我出去了,再好好商議。”
“這樣也行。我和你梁叔叔也都很珍重情義,錢财本來就是身外之物,不能仗着它就盛氣淩人。你梁叔叔爲了搭救你,把他西街的宅院都賣了。我當時都佩服不已,他真是個大丈夫。我有時都自歎不如。”馮聿信感慨良深地說道。他怕雲淇想多了,所以說宅院是賣掉了。
“什麽,賣掉了西街的宅院?”雲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話,那所宅院他還住過一段時間呢。清雅秀麗的假山湖水,清新脫俗的芙蓉柳枝,美輪美奂的屋宇,富于詩意的曲徑,雖然在鬧市中,卻有田園的靜谧和恬美,讓人流連忘返。“哎呀!”雲淇内心頓時充滿了自責,“都怪我一時大意,鑄成這樣的大錯!”
“我本來不想告訴你,怕你想多了。看看,你還是想多了不是?”馮聿信看到雲淇着急的樣子,安慰道:“難道那所宅院我們能世世代代居住嗎?世間的事,沒有一成不變的。一時的挫折,不算什麽,隻要我們不放棄希望,堅持努力,一定會擺脫困境的。你看我現在不是官複原職了嗎?做事要學會取舍,分清主次,一切從實際出發。如果你梁叔叔抱着宅院不放,我們又怎麽解救你呢?萬一你有什麽三長兩短,那你師父吳起的重托,我們豈不是沒有完成?世人會不會說我們見利忘義,言而無信,根本就是不值得信賴的人呢?況且‘衆口铄金,積毀銷骨’,到那個時候,世人戳着脊梁骨罵我們,我們又怎麽面對世人。俗話說:‘千夫所指,無病而死’,我們不能爲了一己之私,落下這背信棄義的千古罵名。況且我們和你師父又是生死患難的弟兄,即便不怕背罵名,哪裏能放不下這兄弟的情誼?”
雲淇聽着聽着,心中的自責少了許多,可是依舊心疼那所大宅院。
“世人往往被表象所迷惑,很多人都說要淡泊名利,擺脫名缰利鎖,可是遇到實際情況的時候,卻連蠅頭小利也不放棄,結果弄得自己很煩惱。宅院沒有了,我們可以蓋新的,可是人沒有了,去哪裏找?情義沒有了,守着一堆錢生活,就一定開心嗎?守着錢花天酒地的,那是沒有思想的洩欲工具,是行屍走肉,你我都是讀過書的人,難道不知道人生應該怎麽度過才是積極樂觀的嗎?”馮聿信想到最近遇到的事情,也确實有不少的感慨。
“好吧。”雲淇勉強地點了點頭,“師父在九泉之下也會瞑目的,交到您和梁叔叔這樣的知己,讓晚輩也羨慕不已。”
“嗯!”馮聿信點了點頭,拍了拍雲淇的肩膀,微笑着說道:“放心!人都不是孤獨生活在世界上的,隻要不是天下少有的怪人,都會有朋友的。我看你的性格很溫和,一點兒也不怪,以後肯定會遇到不少知音。‘同聲相應,同氣相求’,這也是世間的常理。你不用太着急。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有些事不是你強迫得來的。性格相近的人天然的會很容易地走到一起。”
雲淇一邊聽着,一邊微微點着頭,等馮聿信說完了,他忽然想起什麽事,小聲說了一句“對了。”然後站起身來,把頭伸出牢門,看看周圍沒有什麽可疑的人,回過身來,附到馮聿信耳邊,小聲說道:“這裏的牢頭實在很煩人,貪得無厭,又是勢利眼,而且欺軟怕硬,欺上瞞下,我給謝倉豐的錢,有些可能就被他勒索去了,氣得我也沒有辦法。有時,他還勒索獄卒,獄卒也是敢怒不敢言。”
“有這等事?!”馮聿信聽到勒索雲淇的錢,頓時就來了火氣,“他也太放肆了。”
“怪不得剛才在門口,連我也攔住了。”馮聿信有些氣憤了。
雲淇趁機道:“他是法場上的麻雀——膽子早吓大了,所以,誰也不怕。”
馮聿信思索道:“他這麽蠻橫,難道有什麽背景嗎?”
“背景?”雲淇想了想,“我好像聽人說過,他經常和都城裏的一個司空吃飯喝酒,還說是他的親戚,很多人都說根本不是,是他經常給司空送錢。”
“那你說的謝倉豐和丁守珉,哪個在獄卒中的威望高一些。”馮聿信撚須問道。
“丁守珉,他來的早,是這裏的老人了,謝倉豐還是他介紹來的。他爲人仗義,喜歡幫助人,又随和,所以在獄卒中頗有号召力。隻不過家裏一窮二白,也沒有錢送禮,所以總是受房豬的壓迫。”
“房豬?”馮聿信聽到這個名稱,感到好笑。
“這是獄卒們給那個房裕正起的外号,獄卒一個比一個瘦,他卻吃的像一頭豬,不知吃了多少人的錢财。看着誰沒有權勢了,就敲詐人家。”雲淇眼裏充滿了鄙夷。
“好了,我知道了。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你有什麽事,及時對我說。”說着,馮聿信又塞給雲淇一些錢,然後站起身來,走出了牢門。雲淇依依不舍地看着馮聿信離開了。
房裕正送走馮聿信之後,忽然來了精神,把剛才報信的米念稔叫進了屋。米念稔剛一進屋,就被房裕正一腳踢倒在地。
“娘的!獅子頭上捕蒼蠅——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耍弄你房大爺!”房裕正威脅道,“不想幹了,可以立刻滾!”
米念稔爬了起來,也顧不得肚子的疼痛,忙跪倒在地,搗蒜一樣的磕頭求饒。不當這個獄卒,出去了也不知道幹什麽,拿什麽養家糊口呢?想想還得生活,米念稔咬了咬牙,把心中的怒火和怨氣忍下去了。
“以後再禀報的時候,說不清楚,立即卷鋪蓋走人!”房裕正幾乎怒不可遏了。今天在衆人面前像條蛇一樣爬在地上,簡直臉面丢盡了。可是,馮聿信如今官複原職,他又實在惹不起,也不敢對雲淇做什麽手腳,因此,隻有拿這些獄卒解氣。
“下去吧!”房裕正想了想,摸着包紮好的頭,心思道:還得找司空大人商量商量。他低頭看了看蜷縮在地上的米念稔,輕蔑地哼了一聲,之後将一盤蜜餌擱到米念稔的面前,“回去吧,以後注意點。吃完了把盤子給我送回來。”這句話忽然說得和風細雨一般。米念稔輕輕端起盤子,站了起來,彎腰作揖道:“多謝房爺!”說完,就出去了。
米念稔一出來,就被丁守珉拉往一邊,“怎麽回事?”
米念稔本來好好的,被丁守珉這一問,滿肚子的委屈頓時湧了上來,怎麽壓制也壓制不住,眼淚刷刷地就流了出來,啪啪地打在手中的蜜餌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