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固穩定了一下情緒,站了起來,将雲淇押運糧草失誤的事一五一十地向左巨源講了。
聽完後,左巨源佯裝很爲難的樣子,說道:“這件事……确實不太好辦。”
梁固看到左巨源的表情,心裏實在鄙夷得要死,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死。雖然心裏那樣想,梁固還是表情哀傷地從袖中拿出房契和地契,塞到了左巨源的手中。
左巨源低頭一看,差點沒有樂得從座位上蹦起來。這可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啊,他曾經絞盡腦汁地想辦法,都沒有想出來,沒有想到,今天卻這麽容易地落在了自己的手上。他努力抑制住内心的狂喜,盡量裝作吃驚的樣子,“伯安老弟,這是幹什麽?”
“希望左兄千萬不要推辭,一定要幫小弟一把。如今辦事,哪處關節都需要打通,豈有赤手空拳讓人家辦事的。左兄乃是國戚,什麽沒有見過。小弟也沒有什麽可送的,隻有這兩張布條,還算拿的出手。”說着,梁固又離開座位,跪倒在地,“左兄一定要幫小弟一把呀。”
左巨源心中美滋滋的,看到梁固這樣卑躬屈膝,又看到手中的大宅子,簡直是雙喜臨門。他臉上顯得很真誠,于是又把梁固扶起來,“既然伯安老弟這樣說了,我就是不要老臉了,也要進宮找夫人幫老弟這個忙。隻是憑空拿着你的宅子,知道的是要辦事,不知道還以爲我巧取豪奪,仗着自己的女兒爲非作歹呢!”左巨源臉上忽然顯出嚴肅的表情,然後大喊了一句“來人呐!”
不一會兒,一個仆人進來了。梁固并不知道左巨源要幹什麽,隻是看着他。
“去取三百金來!”左巨源大聲說道。仆人答應了一聲,就下去了。
“大人這是幹什麽?”梁固故意顯出一臉的驚訝。
“這宅子就算我買下了,家裏沒有那麽多現錢,等我湊湊,再給你一千金。我等會兒就進宮面見夫人,老弟放心就是了。”左巨源拍着梁固的肩膀微笑着說。
梁固聽到左巨源這樣說,知道他是答應了,雖然數千金的宅子就換了一千三百金,可是也無可奈何。爲了使左巨源更高興,梁固又讓了一番,然後準備跪下感謝,不過被内心高興地左巨源及時拉住了。
梁固将自己的想法小聲對左巨源講了講。
第二天,魏國朝會。
“禀君上,據報,雲淇作爲西河郡尉史,負責此次西河糧草的征集和押運,雖然他征集的很快,可是卻粗心大意,導緻晚上糧草庫走水,所幸沒有什麽損失。但是,此事性質嚴重,望君上重罰以示法度不可欺。再者,雲尉史負責押運糧草。糧草啓運之時,卻不見他的蹤影,傳言說他飲酒誤事。後來,他雖然日夜兼程的追趕糧草,卻不明糧草押運路線,糧草未到,他卻先到了。如此不按軍紀行事,倘若是行軍打仗的話,早将軍機贻誤盡了。因此,臣請君上斬雲淇以正軍法。”馮聿信搶在公叔痤前面奏道。
魏武侯本來想先說說其他事情,然後再提雲淇的事,沒有想到馮聿信先提了,正準備開口的時候,見公叔痤站了出來。
“啓奏陛下!”公叔痤一看馮聿信先提了此事,恐西河派耍什麽陰謀,于是趕緊奏道:“馮大人所奏極是,然而并不全面。做事要從源頭上尋找原因,如果‘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那是治标不治本,以後類似的事情還會出現。雲淇固然要重罰,方可使人知軍法之不分官兵,軍威之不可侵犯,軍機之不可延誤。然而,老臣竊以爲更重要的是,此次雲淇爲何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錯。如果換成其他人,會不會犯錯呢?雲淇乃是将門之後,吳起乃是他的師傅。他本人又天賦極高,如此聰明之人爲何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看來,這不是智商的問題,乃是雲淇周圍的官員,想要找一個替罪羊,雲淇正是最好的替罪羊。他本不是我魏國人,在魏國沒有任何關系,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即便死了,也不會對他人産生影響。況且他又年輕氣盛,自視很高,因此很容易被人利用。此次押運糧草,事關三國聯軍讨伐齊國之大業,來不得半點疏忽,雲淇之事件絕不能再發生。陛下若隻是殺了雲淇,糧草一事,倒也算一個交待。可是這樣的處理結果,肯定會有人不服,天下人也以爲大王是欺負雲淇是一個毛頭小子,那麽人們會說陛下雖重視軍法之威嚴,卻是隻打蒼蠅不打老虎,拿一個小孩子來充數。此時此事若傳揚出去,不僅對陛下威嚴有損,更使我魏國顔面有失。陛下英明神武,做事從來都爲我魏國千秋大業考慮,老臣在此贅言,不過是畫蛇添足。”公叔痤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通。
馮聿信聽到公叔痤的話,吓得冷汗直出,後背都溻濕了。看來他和梁固都把事情想得簡單了,雲淇原來隻是一個棋子,公叔痤想對西河派整盤棋下手。
魏武侯本來還想說兩句,可是聽到公叔痤的話,眼看着事件陡然升級,一時也沒有想起來該怎麽回複。不過,他畢竟是君王,表情依然肅穆,依然鎮定地坐着,靜觀着下面朝臣的争論。
“禀君上,臣同意公叔大人的話。此事必須嚴加處理,以安軍心。”左巨源這個時候站了出來,“但是關于雲淇押運糧草的事,臣聽說還有其他的說法。”左巨源說到這裏,故意頓了頓。
魏武侯一聽左巨源的話,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什麽話,據實禀報。”
“糧草啓運前一天的晚上,确實曾失火。但據報,那是有人打暈了士兵,故意縱火。雲淇帶領人馬及時趕到,立即救火,才使糧草沒有受到損失。救火之後,雲淇口渴,曾讓士兵送茶水,結果這茶水被下了叫忘煙散的毒,所以導緻雲淇昏迷不醒,結果第二天押運的時候,也沒有醒來。呂陳錫大人及時調兵遣将,糧草安全押運。雲淇之毒被解後,身體稍微恢複,就即刻啓程追趕糧草,路線還是不錯的。可是糧草在押運途中,曾經走錯了路,導緻雲淇沒有見到糧草。即便如此,據臣所知,糧草是按時到達,并未延誤。臣所言皆爲實情,軍中官兵皆可作證。陛下可派人詳查。”左巨源說完後,就退了回去。
公叔痤聽到左巨源的話,心知肚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是左巨源壓根就不看公叔痤的臉色。
魏武侯看到朝堂上的氣氛有些緊張,如果再讨論下去,指不定會出現什麽情況呢,于是朗聲道:“糧草押運,确實是大事。寡人亦接到密報,說雲淇是被人陷害。況且念其初犯,總要給人将功折罪的機會。雖然如此,但軍紀嚴明,怎可輕視?所以,雖然罪不緻死,但作爲糧草押運官,卻始終沒有見到糧草,此亦爲失職,将其官職褫奪,貶爲庶民,杖責三十,關押半年,以示懲戒。其上司呂陳錫教管下屬不嚴,緻使糧草失火,沒有及時提醒雲淇,緻使押運官臨陣換人,免去所任官職,準其告老還鄉。馮聿信負責西河郡糧草的籌集,此事既出,你也難辭其咎,免去所任官職,回家閉門思過。”
大殿上靜悄悄的,都在認真聽着魏武侯的決斷,其實也都是在聽着對對方的和自己的命運的安排。朝會就這樣結束了。
公叔痤很是惱恨左巨源,實在沒有想到他會在今天的朝會上插上一腳。原本可以大獲全勝的,如今卻隻扳倒了馮聿信和呂陳錫。不過,即便如此,公叔痤心中也是比較高興的,馮聿信和呂陳錫乃是西河派的核心人物,他們一個在内一個在外,往往裏應外合,況且兩個人素來小心謹慎,想要抓住一個把柄是不容易的。如今一個告老還鄉,一個閉門思過,倒也算是一個勝利吧。公叔痤心中正洋洋得意。
馮聿信回到家,看到梁固正在焦急地等着。
“君上是如何處理的?”梁固見到馮聿信回來了,急忙迎了上去。
“雲淇沒有了官職,杖責三十,關押半年,貶爲庶民。呂陳錫被君上命令告老還鄉了,我也沒有了官職,被君上命令在家閉門思過。”馮聿信倒忽然覺得輕松了不少,“這下可好了,我‘無官一身輕’,不用再整天爲朝廷的事情擔憂了,可以和你彈琴下棋了。”馮聿信微笑道。
“真是的,你居然還笑的出來?”梁固看到西河派兩個核心人物都被打下來了,那以後公叔痤就更猖狂了,由此心中不悅。
“今天左巨源倒是站出來爲雲淇說話了,而且看樣子君上也是袒護着雲淇。你的那個大宅子還真是起到作用了。”馮聿信看着梁固一臉憂國憂民的表情,指了指他。
“那是,‘火到豬頭爛,錢到公事辦’。”梁固感觸頗深地說:“食君之祿,爲君擔憂。如今我們兩個都沒有官職了,什麽心也不用操,在家好好修養,讓他們去朝堂上鬥吧。我們還有幾天的活頭,管那麽多事幹什麽?”
“你不這樣想,你有什麽辦法嗎?”馮聿信笑道,可是,他忽然想起來什麽,無奈地說道:“我在想,我們都是正途出來的讀書人,然而遇到一些大事的時候,還不如目不識丁的女子的枕邊風,還得去求平素鄙夷的市井小人,還得在光天化日之下送人錢财,真是世風日下,哪裏還容得下君子啊!”
“石獅子放屁——别想(響)了。”梁固微笑道:“君子對君子是君子,對小人就應該用小人的方法。不然的話,君子對小人,一定是小人獲勝,所以人們才說‘賊是小人,智過君子’。賊已經是小人了,高明的手段可以用,卑鄙下流的手段也可以用,而君子隻能用高明的手段,不敗才怪。難道在這方面,公叔老賊給我們上的課還不夠嗎?”
“啊?”馮聿信一看梁固,轉而哈哈大笑了起來,“的确,他教會我們許多東西。”馮聿信正在笑着,忽然就斂了些笑,“對了,雲淇的事,我們還得幫到底。我如今在家閉門思過,不能出去,隻有靠你了。牢房那群餓狼,你不喂他們東西,他們能把雲淇活吃了。”
梁固一拍大腿,“哎呀!你不說,我倒忘了。那麽個細皮嫩肉的小夥子,三十軍杖,不打得屁股開花才怪。此事還耽誤不得,我得趕快打聽去了。”梁固真擔心雲淇再出什麽差錯,也不和馮聿信聊了,出了馮府就去打聽雲淇的信息了。
雲淇被押回了邯鄲,關在大牢裏。辛虧梁固提前找了人,不然的話,實實在在打三十軍棍,雲淇早受不了了。雖然如此,雲淇也被打得大病了一場。追糧草的勞苦,加上延誤軍機的恐懼,如今又株連了西河派的官員,還要再打三十軍棍,衆多因素齊集心頭,加上原本已經倦怠的精神和疲乏的身體,焉能不生病?
“淇兒,你現在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好好養傷,隻有将身體養好了,一切的事情才有可能。我和你馮叔叔、呂叔叔如今都沒有官職了,這不是因爲你的緣故,你也不要因此自責,朝中自古就是争鬥不休的。不是你敗,就是我敗,還有些身死家滅,有些身敗名裂,有些生不如死,我們隻是沒有了官職,這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事情是經常有的。何況,邪不勝正,公道自在人心,隻要我們一身正氣,不貪贓,不受賄,不徇私,不舞弊,心存社稷,行爲百姓,縱然一時受挫,也終究會揚眉吐氣。所以,你一定要記住‘陰雲再厚難終久,自古晴空到底多’。即使沒有你,他們也會找其他的理由,不過,因爲你年輕,沒有任何官場上的經驗,所以正好被利用了。因此,你以後必須長個教訓了,看似平靜的水面,其實下面藏着很多暗湧。‘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這是要始終記住的。我們目前雖然沒有了官職,這倒是一種解脫,可以長嘯林間,可以閑釣雲霞。倒是你,還年輕,需要做出一番事業,不能浪費了大好的年華。況且你又是名門之後,吳起兄又是你的師父,你必須建功立業,方不愧經受過的這些磨難。如今,魏國你是呆不下去了。公叔痤本來就是嫉賢妒能之輩,隻要他居相位一天,有才之士就被打壓一天。當今君上,雖然看起來有雄才大略,其實遠不如乃父文侯英明神武,這也是吳起兄之所以毅然離開魏國的原因。‘良禽擇木而栖,賢臣擇主而事’,你今後的路還長着。一定要小心。”梁固看到雲淇如今雖然有些狼狽,可從他的眼神中依然能讀出那種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英氣,這種英氣不會因爲富貴而膨脹,也不會因爲困頓而萎靡。他接着說:“人嘛,在現實中總要經曆挫折,有心的人會不斷體會,把一個一個挫折凝結成向上的台階,挫折越多,台階越高,通往光輝的頂點就越近。”
雲淇聽了梁固的話,深深點了點頭,又環視了一下,兩眼越發有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