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功将任務完成後,不敢耽擱,即刻啓程就趕往陽城了。等到夏侯功趕到陽城時,祝成也從楚都回到了陽城。
孟勝見人都到了,于是趕緊把大家召到了钜子室。
“祝成從京城帶來消息,吳令尹已被群臣射殺,并中王屍,太子馬上就會下令誅殺群臣。祝成來時已經通知過陽城君。太子的軍隊估計這幾日就要到了。所以,我們接下來,就要做好兩手準備。一則等待那半塊玉璜的到來,如果沒有人拿玉璜來接收城池,那麽我們就要拼死一戰了。”孟勝看看大家都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慢慢說道。
“是我們守城呢,還是和陽城官兵一起守城呢?”常芸輕聲問道。
“即便加上陽城的官兵,我們也是寡不敵衆。雖然我們有一整套守城的戰術,可終究難以抵擋楚王軍隊的進攻,城池是遲早要被攻下的。”祝成平靜地分析道。
“如果我們硬是守城的話,倒是能堅守一段時間,可是觸怒了官軍,那他們攻下城池,會不會拿百姓出氣啊?”夏侯功這時反而靜靜地坐着,在認真思索。
“我何嘗沒有想過這些問題。我墨家自創立以來,世人皆知我們信奉‘兼愛、非攻’,墨子曰;‘仁人之所以爲事者,必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以此爲事者也’。如今,若我們守陽城而抗楚兵,必定兵禍連結,使陽城百姓限于水深火熱之中。那我們先前在陽城所做的一切不僅化爲烏有,還會遭來天下人的非議。故徐弱深明大義,走在我們的前邊了。”孟勝說完之後,閉口不言了。钜子室裏異常的安靜。大家都知道該怎麽做了。
楚悼王葬禮的消息已經通告了全國,陽城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孟勝把陽城的政權移交給了當地官員,然後率領墨家弟子撤出了城,在城門邊搭起草棚,作爲臨時住所。百姓多有不解,多有來問詢的,墨家支支吾吾,隻是不說實情。傅餘倉和傅蓉聽說了這件事,也弄不清是怎麽回事,他們又不肯聽信傳言,于是親自來到草棚邊,他們的鄰居也跟着來了。一行人從城中走過,雖然不是招搖,卻也引人注目,況且古往今來好事者頗多,所以有些人閑來無事,就跟着傅餘倉來了。
“夏壯士?”來到草棚邊,傅餘倉激動地拉住夏侯功的手,關切地問道:“你們這是幹什麽呀?好好的房子不住,怎麽跑到城邊睡這草棚子呢?你們對百姓這麽好,如果有什麽困難,一定要開口,我們能幫的盡量幫。”
“是呀,夏大哥。”傅蓉擡頭緊緊盯着夏侯功,眼圈紅紅的。她接着說:“要不是你們救我祖孫二人,我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裏呢?我如今也嫁人了,和夫君一起侍奉爺爺,一家人過得快快樂樂,這都是因爲你們的幫助啊。聽說楚王要派兵來抓你們?那你們爲什麽不跑呢?”周圍的百姓聽到,都側耳傾聽,看看有沒有什麽新聞。
聽到這裏,夏侯功氣得兩眼都瞪圓了,大聲道:“哪個孫子說楚王要抓我們?我們做事光明磊落,從來奉公守法,他們憑什麽抓我們?”夏侯功掃視四周,周圍的百姓哪裏敢看這瘟神一般的黑臉,都低着頭,或者扭着頭,仿佛做錯了事一般。
“我也是聽街頭老百姓說的。”傅蓉看到夏侯功生氣了,微微低着頭,小聲說着。
“哎!”祝成在旁邊聽到,既生氣又無奈地歎了口氣,“真是‘衆口铄金,積毀銷骨’,如此赴死,死不瞑目呀。”
“到底是誰傳這些謠言,敗壞我墨家名聲,實在可惡至極。”戴行也恨得兩眼冒火。
“街頭百姓真是這麽議論的?”孟勝正從旁邊經過,恰巧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有的百姓是這麽說的,有的百姓也不這麽說,可是大家議論紛的,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要不,您就告訴我們實情,或許我老漢能幫上你們忙呢。”傅餘倉看到孟勝氣度不凡,猜想他一定是個管事的,所以笑着對他講,并看看周圍的百姓。
孟勝一看傅餘倉的動作,心裏已知是怎麽回事。于是他提高了聲音,大聲說道:“我墨家做事,不爲争名逐利,但爲‘兼愛’‘非攻’,不求人人信奉,隻求無愧天地。我墨家在陽城數年來,所作所爲,大家都看在眼裏,誰是誰非,心中自然有杆準稱。俗話講‘一言既出,驷馬難追’。我墨家同樣如此,既然承諾于人,就一定會信守諾言,刀山火海也毅然前往。陽城君将城池交與我墨家守衛,我等萬死不辭。今陽城君不幸身犯國法,封地被收。楚王之兵,頃刻即到。若來者手持陽城君兵符,則交城無事,無,則墨家定盡力守城。然,墨家提倡‘兼愛’‘非攻’,絕不會使百姓陷于戰火,遭受城破家亡之痛。故我等搬出城池,以免大家受到牽連。”
“壯士啊!這是何苦啊!”說着,傅餘倉滿面淚痕地跪在了地上,後面的百姓也都感動地跪在了地上。
“我們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要死,算我一個!”說着,人群中站出一個年輕人來,衣着雖然褴褛,可眉宇間透着不俗的英氣。
孟勝走到年輕人跟前,見他瘦骨嶙峋,兩眼卻很精神,忍不住拍着他的肩膀說:“我知道大家都是英雄好漢。但是,我們不能做無謂的犧牲。我們是墨家弟子,守城是我們信守諾言,大家如果也挺身赴難,那豈不是違背了我墨家‘非攻’‘兼愛’的主旨,那我墨家豈不成了慫恿百姓殉葬的罪魁禍首?今後天下蒼生會如何看我墨家,我墨家今後還如何存立于世?”孟勝一個挨着一個地扶着大家,其他的墨家弟子也扶起百姓。百姓們都站了起來。
“大家都回去吧。一定要聽從縣公大人領導。”孟勝作揖道。
傅餘倉和傅蓉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也無可奈何,隻好依依不舍地離開了草棚。
第二日清晨,楚王派的兵馬果然到了。陽城守衛的士兵急忙去通知縣公,并在城樓上戒備着。墨家弟子早有人通知了孟勝。于是孟勝率領衆墨家弟子走出草棚。隻見一百八十人排成一個方陣,第一排十一人,孟勝站在中間,以後十三排各十三個人。橫豎都是整齊的,比士兵的方陣還整齊劃一。墨家弟子個個身着缁衣,腳蹬草履,手持利劍,面帶笑容,精神抖擻。一邊走,一邊整齊地大聲念道:
“天下兼愛,世上非攻!君主尚賢,百姓尚同!
天志爲馭,明鬼承宗!萬事非命,非樂去庸!
開源節用,節葬念生!唯我墨家,彪炳汗青!”
楚王的軍隊看到墨家的方陣,再看看後面的城門禁閉,城頭上也沒有守衛的士兵,于是停住不前。
快到軍陣前,孟勝揮手,墨家弟子都停住了。夏侯功大聲吼道:“可是楚王派來逮捕陽城君家眷的?”
“是!”對方也有人大喊道:“你們是何人,識趣得趕緊離開。将軍說饒你們不死!”
“我等是墨家弟子,與陽城君有言在先,在此與钜子守衛陽城,來者可有玉璜?”夏侯功大喊道。
“玉璜?”騎馬的将軍不解地問旁邊的副手,副手搖搖頭。将軍然後沖着墨家方陣道:“什麽玉璜玉綠的,在這裏故弄玄虛。沒事趕緊閃開,免得做了刀下冤魂!”
“屬下也沒有聽說過。”另一個副手小聲道:“不過,墨家與楚國交情非淺,況且其钜子在此,我們還是不要招惹爲好,萬一與之爲敵,于楚王有害,恐對将軍不利。”
“明明是他們攔住了我們的去路,怎麽說是我招惹他呢?”将軍有些不高興,雖然心裏也不願招惹墨家,可表面上并不想屈服。
“将軍還是聽從臨來時黃司馬的囑咐吧。靜觀其變,我們也好回去複命。”副手小聲道。
将軍沒有再說話,揮揮手讓士兵回話。
“我們是奉大王旨意,從未聽說玉璜之事。墨家莫要逆天而行,違背楚王之令!”士兵大喊道。
忽然,就見對面的墨家弟子紛紛舉起利劍,明晃晃的,與黑色的衣服形成鮮明地對比。朝陽已經升起,霞光映在劍刃上,像一面面狹長的鏡子,反射出一道道絢麗的朝霞,在黑衣的映襯下,越發耀眼,越發明亮。忽然,對面傳來山呼海嘯般的聲音,“唯我墨家,彪炳汗青”!這聲音撕心裂肺,又聲振林木,響遏行雲,如平地的一聲聲驚雷,給人當頭棒喝。士兵們聽到,紛紛握緊兵戈,準備進攻。前排的馬匹嘶鳴,似在和之。
随即,就見一道道彩光劃過,墨家弟子齊刷刷地倒在地上。黑壓壓的一片,每個人脖子上都亮着一把明晃晃的利劍,上面還滴着鮮豔的血。
見到此景,将軍大吃一驚,急忙下了馬。其他人見狀,也都下了馬。
“果然不出黃司馬所料,墨家殺身成仁,舍生取義,不負與陽城君之約,陽城君也算能識人。可惜呀,陽城君獨自逃跑了。”将軍惋惜道:“命令士兵,繞過屍體而行,不然的話,我們會遭到天下人痛罵的。逮捕陽城君家眷後,将墨家厚葬了吧。”說着,将軍牽着馬朝旁邊走去。
縣公早已到了城樓,見到墨家殉義的場面,也惋惜不已。看到軍隊繞道而行,急忙令士兵大開城門。将軍率兵進城後,倒也隻抓家眷,并不騷擾百姓。等到事情辦完後,才在副手的提醒下,想起墨家的事情,于是急忙命人前去辦理。不多時,士兵回報:
“禀将軍,屍首已經都不見了,而且地面也打掃幹淨,草棚也不見。但見阖城百姓胸佩白花,如喪考妣。”
将軍“唉”了一聲,微微點了點頭。然後揮揮手,打發士兵下去了。
“墨家得民心如此。若其守城,阖城百姓豈能袖手旁觀?我等雖率兵前來,然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占,況且墨家深谙守城之道,所謂‘墨守成規’。若我等貿然攻城,定死傷無算。今墨家爲保阖城之安,亦免我等傷亡,亦爲守信,自刭取義。此舉驚天地泣鬼神,鄙人實在慚愧不已,欽佩不已。”将軍感慨良深道:“出城之後,到墨家墳茔祭拜,然後回京複命。”
可歎陽城君一時疏忽,忘卻半塊玉璜,卻葬送了墨家百八十人鮮活的生命。
卻說雲淇和張茂初離開陽城,按照吳起的安排,朝朝歌走去。這一日,依舊沿着大路行走,卻見前面沒有了行人。光天化日,而且周圍都是莊稼地。兩人倒也不害怕,隻管趕路。走着走着,卻見前面出現了岔道,一條寬闊平整的,一條狹小崎岖的。兩個人想都沒有想,朝寬闊的大路走去。
誰知,越走倒越覺得路變窄了,而且兩邊雜草叢生,草後就是樹林。路上也不見一個行人,一片荒涼的景象。見到此景,張茂初覺得不對勁,拉着雲淇,使使顔色,扭頭往回走去。
忽然,雲淇和張茂初見從草叢裏跳出一個人來,隻見他衣衫破爛,不修邊幅,嘴角有一顆黑痣,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雖然背着右手,肩膀處卻分明露出一個明晃晃的刀尖。隻見來人開口道:“青山無語藏璞玉?”
雲淇和張茂初對視了一下,本來都想笑,如此乞丐一樣的人居然說出這樣文雅的話,簡直是焚琴煮鶴一樣的事情。可是,忽然覺得這似乎是江湖上的暗語,不然,這荒山野嶺,跳出來一個這樣邋遢的漢子,拿着刀,念着這樣文雅的詩句,簡直讓人想不通。
“碧海有心獻蚌珠!”雲淇想了想,振振有詞地念道。
對面的人一聽,當時愣住了,一時無語,伸出左手開始撓頭。一臉冥思苦想的樣子。
“真是個笨豬!”這時,草叢裏又跳出一個人,伸手打了一下撓頭的人。但見這個人,比嘴角有痣的人穿戴多少要整齊一些,土褐色的衣服起碼沒有那麽破爛,可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