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淇一聽這話,也嚴肅了起來。
吳起接着道:“這場浩劫會涉及到我,到時,應當不會牽扯到你們。但是,你們也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等淇兒把我畢生所學都學了,到時你們就去魏國舊都城中牟南邊朝歌城西三十裏外的雲夢山,找一個叫清溪先生的清修之人。他是恒無派第四代弟子,是武當山出來的嫡傳法脈。我雖然也算恒無派的弟子,但畢竟不是嫡傳。所以,他的學識遠在我之上。我已修好書信并且托人捎了過去。”
“吳令尹?”張茂初聽着這話,心裏感覺很不舒服,“怎麽說出這樣的話。好像生死離别一般。”
“就是呀,師父!您那麽厲害,有什麽事情會難倒您呢?沒有關系,我再過五十年去找源微子先生也不遲……”雲淇忽然停住了,小聲嘀咕了兩句,“清晰先生不是比齊國蓮花山無憂子前輩高一輩嗎?字輩不該是‘源’字嗎?”
“你果然很機靈。”吳起欣慰地拍着雲淇的肩膀,“他原來叫源微子,因爲隐居在清溪鬼谷,所以人們就稱呼他清溪先生或清溪子了。
“這樣啊?”雲淇調皮地說道:“那以後我隐居在霧來山,就叫‘無賴子’,隐居在瓣凋湖,就叫‘半吊子’。”
“哈哈!”吳起和張茂初忍不住大笑起來。
他們正在談笑間,忽然有人敲門,“老爺,有個叫黃勝的官員求見?”
“黃勝?”吳起心裏念道,這個名字他覺得并不熟悉,不過這麽晚了來求見,大概真有什麽事情吧。“讓他到客廳等我,我馬上到!”
雲淇和張茂初依然在書房呆着,吳起去客廳了。
黃勝到了客廳,管家路廷全端上一杯熱茶。
“多謝了!”黃勝笑着說。
“大人不必客氣。令尹馬上就到了。”路廷全話音剛落,吳起就走了過來。
“下官拜見令尹大人!”說着,黃勝就跪在吳起面前,吳起趕緊上前扶起了黃勝。
“不知深夜前來,所爲何事?”吳起擺擺手,路廷全退下了。
“下官乃郡司馬黃勝。”黃勝看看周圍無人,小聲說道:“小人原本是郡守景仁成手下,前幾日曾随景仁成大人拜訪左尹景文景大人。當時還有司敗昭珅、右尹屈伯逵、景仁成之子景世斌,他們聚在一起,正在議論國事。說大王已病重……”
吳起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然後站起身來,“請随我來。”說着便領黃勝走到客廳裏面的房間,将門窗都關好了。“你接着說吧。”
“他們說大王已病重,把您和太子召過去,是要托孤。而且說前一段發生日食,是昭示楚國将有大的變故。他們王族貴胄應該加強團結,共同對付您。”黃勝說完了,低着頭,一聲不吭。
“你怎麽想起來我這裏了。”吳起顯得很平靜。
“令尹大人賞罰嚴明,知人善任,不看門第,而看軍功。小人在景仁成手下多年,幾乎成了他家的傭人,我也是一個堂堂男兒,也想建功立業。可是苦于找不到機會。如今,這些楚國貴族一起密謀,必将對大王不利。我想做大王的馬前卒,即使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我以前是幹過傻事,仗着景仁成狐假虎威,橫行鄉裏,傷害了許多人。如今,我已娶妻生子,我也想過安安穩穩的日子,不想這樣提心吊膽的過日子。希望令尹大人明察。”黃勝一臉悔恨的表情。
“三年前,你是不是夜間假傳诏書,到陽城君的封地去抓過人?後來被趕走了?”吳起忽然想起這個人來。
“啊?”黃勝登時吓出了一身冷汗,這件事他自己都快忘了,沒有想到堂堂令尹,日理萬機,居然還記得三年前地方上的一個小事,這樣的人太讓人恐怖了。黃勝趕緊跪倒在地,“令尹大人恕罪!那确實是小人領兵去的。”
“你今夜前來,其他人知道嗎?”吳起依然平靜地問道。
“我不敢讓其他人知道。如果讓景仁成他們知道了,我又要費一番口舌。”黃勝無可奈何地說。
“國家正在用人之際,既然你已經表明了心意。我會向大王據實禀告。不過,你自己要明白自己的處境。如果不忠于大王,我一定不輕饒你。我做事的風格,想必你也聽說過,該舉薦,我一定舉薦,該重賞,一定會重賞,該處罰,絕對不留情面。”吳起臉色鐵青,很嚴肅地說。
“這個小人知道,小人知道。”黃勝表面上畏懼的不住點頭,心裏已經開始欣喜了。
“你在我這裏,我是不會像左尹景文大人一樣,讓你坐在角落裏和一個琉璃燈盞做伴。對了,那天的幹戚舞好看嗎?”吳起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說。
“啊?”黃勝突然一震,驚得剛才的欣喜頓時蕩然無存。他現在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心中想到:這怎麽可能呢?這怎麽可能呢!我在景府的座位他是怎麽知道的,居然連琉璃燈盞也知道。莫非他在景府有奸細?這太恐怖了。怪不得這幾年以來,這群人一直反對吳起,吳起的地位不但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反而越發受大王信任了。看來,這個吳起真是不簡單,想要蒙混過關,看來是不可能了。我此刻處境危急,事關生死,還是不要班門弄斧,爲了一群老家夥,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如今這群老家夥讓我騎虎難下,可怎麽辦呢?
“你不用擔心。隻要是真心爲大王辦事。我和大王都是心知肚明的。江河之流,不與瀛海相比;螢火之光,難與日月争輝。你最好想清楚,孰輕孰重。無論你我,無論王公貴族,他們的富貴都是誰給的?再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非公族,但還是楚國人,我原本就是衛國人,能在楚國有如今地位,還不是大王的恩典?況且太子态度如何,我是最清楚的。不要‘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做出了傻事,我可是救不了你的。”吳起表情從容,卻把端着的茶杯重重放在案幾上,發出“咚”的一聲響,茶杯差點被打碎了。因爲屋裏很靜,這聲音聽得很清楚。
黃勝吓得連忙跪在地上,像搗蒜一樣磕着頭,一邊磕還一邊哭道:“令尹饒命!令尹饒命!”
吳起站起身來,把黃勝扶了起來。“我剛才已經把我和大王的态度表達的很清楚了,你回去最好仔細想想,倒底怎麽選擇?”
“令尹大人,您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敢與您和大王做對啊!”黃勝吓得淚流滿面,“我肯定站在大王和您這一邊啊。”
吳起看到事情進行得差不多了,讓黃勝坐回到了原位。之後,一句話也不說,繼續喝着茶。黃勝吓得也不敢說話,慢慢地平靜了。
吳起伸伸手,黃勝把臉湊了過來。吳起小聲對他講了幾句話。黃勝高興地不住點頭。
黃勝走了之後,吳起又回到書房。
“茂初。”吳起對正在陪雲淇下棋的張茂初說:“你明日一早出發去陽城君那兒,帶上淇兒,不要聲張,一路小心謹慎,找到孟勝,把我的書信交給他,務必交到他本人手上。你和淇兒就先在那裏住一段時間,等都城平靜了,我再派人接你們。”
“什麽事情啊,師父?”雲淇舉起一個棋子,正不知往哪裏下,因此也沒有擡頭,眼睛緊緊盯着棋盤,繼續問道:“怎麽弄的這麽神秘?”
“你就不要管了。趕快都回去,準備睡吧。不要耽誤了正事。”吳起微笑着對雲淇說。
“放心,令尹大人。我一定辦到。我在大人家住了三年,還真沒有替大人辦過什麽事。正好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積攢了三年的精力,一定馬上成功。”張茂初有些興高采烈,終于有事情可以做了。他放下棋子,站起身來,沖着吳起笑着。吳起高興地拍了拍張茂初的肩膀。
楚悼王的身體果然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雖然還勉強着上朝處理政事,但精力是漸漸不濟了,因此,有些事情就交給太子臧去辦理。景文他們看到楚悼王每況愈下,内心不住地興奮。不過,他們畢竟城府頗深,表面上絲毫看不出來。太子臧辦理事情的時候,他們千方百計地掣肘,以爲自己年高德劭,所以欺負太子年輕。太子臧雖然惱火,也沒有辦法。不過,這一切,吳起都看在眼裏。
一日,楚悼王升朝。
“禀大王。”昭元卿奏道:“近日以來,臣身體每況愈下,精力越發不濟,辦事頗覺吃力,效率大不如從前。臣曆仕四朝,雖然資質愚鈍,沒有立過什麽大功,但一生小心謹慎,先王和陛下交與的差事,都還能辦好。如今,臣已經老邁,恐怕不堪此任。望陛下念臣年事已高,準臣解甲歸田,告老還鄉。”說着,昭元卿顫顫巍巍地跪下了。
“昭司馬請起。”楚悼王聲音依舊是宏亮的,隻是說了這一句,不知耗費了多少精力,要緩緩才能大聲說下一句。楚悼王大吸了一口氣,“你是四朝元老,公忠體國,辦事頗符王意,今已發須皆白,爲國奉獻了大好年華,寡人準你告老。特賜令尹,以此職位緻仕。”
“謝大王隆恩!”昭元卿又顫顫巍巍地磕着頭,内心感動不已。
看到昭元卿慢慢站回朝班,吳起奏道:“陛下。既然昭大人已經緻仕,那司馬一缺應該及時補上。臣舉薦一人,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騎馬定乾坤。腹有韬略,頗知帶兵打仗之道。”
楚悼王例行地問了一聲,“誰呀?”
“此人乃郡司馬黃勝。”
聽到吳起舉薦黃勝,景仁成心中多少有些不高興,他本來想說點什麽,但是想到這是在朝堂之上,言談舉止都要注意,所以想了想,還是閉嘴了。
屈伯逵聽到吳起的推薦,心中很高興,但他卻表情嚴肅地站出朝班奏道:“啓奏大王。國家用人,雖然講求唯才是舉,任人唯賢。但黃勝乃一介郡司馬,即便能力非凡,那不過是執掌一郡之兵權,現在忽然要提升爲國之司馬,掌管一國之軍事。國與郡,此不可同日而語,故此事需從長計議。畢竟‘司馬,令尹之偏,而王之四體也’。望陛下深思。”屈伯逵說完之後,給景文使了一個眼色。
景文馬上奏道:“臣以爲屈大人所奏極是。我楚國雖處在用人之時,但必須按照人的才能大小授予官職。姒鲧治水無方,所以有羽山之死;姜尚伐纣有功,然後有齊國之封。用人當其長,此國家之福;擢人過其力,此社稷之憂。臣并非反對擢用黃勝,隻是司馬一職,事關重要。必擇如昭大人這樣經曆戎馬倥偬的将帥之才,才能使我楚國無兵戈之患。”說完,景文慢慢退了回去,并向昭珅使了個眼色。
昭珅看到,急忙站出來,“陛下,臣覺得三位大人說的都有道理。可是,這世上哪裏有十全十美的人啊?難道我們一出生,别人就能很清楚地知道我們的才能嗎?‘虛争之言,不如試之易效’。隻有在實踐中,才能檢驗一個人的能力到底有多大。令尹吳大人,頗知兵法,用兵如神,久經沙場,閱将無數。吳令尹既然舉薦黃勝,那黃勝定有其過人之處。大王可采納令尹之言。”說完,昭珅站回了朝班。
楚悼王高高地坐在上面,看着下面幾個人走馬燈似得奏報,心中對吳起是越發佩服,也越發放心了。
“好吧。準令尹所奏。擢升黃勝爲司馬。”楚悼王大聲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