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柏樂村一事,張茂初和雲淇對夏侯功的疑慮全消除了。于是,夏侯功領着他們倆來到了陽城,見到了孟勝。張茂初将十思棍和密信都交給了孟勝。
“不知景仁成有沒有爲難陽城君?”雲淇問道。
孟勝看到眼前這個機靈的小夥子,眼光中透出喜人的英氣和靈氣,看起來沉穩而朝氣,問道:“這個莫非就是雲喬大人的養子?”
“咦?”雲淇撓着頭,有些蒙了,他奇怪的是孟勝怎麽知道他名字的。雲淇擡頭看着孟勝,見他中等身材,有點胖,方圓臉,濃黑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鼻子挺直,嘴唇稍厚,此時正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齒,黑黑的絡腮胡子将牙襯得更白了。雲淇看着孟勝,确實像個綠林好漢。張茂初也大惑不解。
“不用奇怪,家師料事如神,早已都安排好了。”孟勝用手撫着雲淇的頭,微笑着說。
“那多謝孟兄了。”張茂初抱拳道。
“自家人,不用這麽見外。”孟勝伸右手按下了張茂初的手,又伸左手扶起了夏侯功,“剛才你們問陽城君的事,還多虧了夏侯功的提醒,不然的話,就麻煩了。”
夏侯功一下子臉就紅了,說道:“我一個五大三粗的莽漢,哪裏有那麽缜密的心思。這都是雲淇想到了,他不知該如何向陽城君和您禀報,所以我就傳遞了一下信息,我可不能貪人之功。您别看雲淇年齡小,很有遠見的。景仁成的偷襲他也料到了,所以我們才能提前準備好,将賊人趕跑。”夏侯功洋洋得意地說着,仿佛這些事情都是他做的一樣。
“是嗎?”孟勝聽到夏侯功的陳述,用異常驚喜的眼神看着雲淇,他不能想象這麽小的一個孩子居然會這麽成熟穩重的處理事情,他拍拍雲淇,笑道:“真是鑽子頭上加鋼針——好厲害呀!”
雲淇不好意思地低着頭:“前輩,您過獎了。”他微紅着臉擡起頭,趕緊說道:“您剛才的事情還沒有說完呢?”
“哈哈哈!”孟勝欣喜地大笑起來,“那個景仁成串通朝中的左尹景文、司敗昭珅、右尹屈伯逵,一起誣陷陽城君有謀反之意。楚王起初也有所疑慮,這三人代表的本是楚國公族的三大姓,又居要職,互通婚姻,盤根錯節,在朝中勢力很大。幸好陽城君得到提醒,及時向司馬昭元卿大人闡明了事情的始末,更多虧大王英明。陽城君不但沒事,反而得了大王的賞賜,說他治民有方。”說到這裏,孟勝稍斂了笑容,有些想不通地說:“奇怪的是,雖然陽城君托司馬昭大人也向令尹南城君說了大概的情況,但他并沒有回複。可在朝堂上時,他卻幫着陽城君說話了。”
“或許令尹大人有自己的苦衷吧?”夏侯功猜測。
“我覺得也是。南城君被大王任命爲令尹,之後申明法令,裁汰冗官,廢公族疏遠無功者,以撫養戰鬥之士,以戰功獎勵,強兵練軍。于是南方平定百越,北部抵禦三晉,西邊征伐秦國,諸侯都害怕楚國的強大,而楚國的貴戚大臣卻多怨恨令尹。令尹大人今天能站出來幫陽城君說話,真是又使某些公卿的怨恨多了些。隻是大王非常信任令尹,他人無可奈何而已。”雲淇娓娓而談。
孟勝更是對雲淇刮目相看了,“我以前隻是聽說過項橐七歲而爲孔子的老師,覺得那不過是傳說而已。今天見到雲淇,才知道是自己孤陋寡聞,項橐之事所傳不虛呀!”
“前輩過獎了。”雲淇的臉已經紅紅的了。
孟勝微笑地拉起雲淇的手,“正好,有個人還想見見你呢!跟我來吧。”說着,他拽着雲淇就往外面走。不一會兒,來到後院的堂屋。
雲淇擡頭一看,隻見迎面坐着一位老者,正爽朗地笑着,眉如弦月蘊滿笑意,眼稍細長卻正慈祥,鼻如蒜頭,性情盡顯,小口微張,吐露溫情;天庭飽滿,皺紋道道;臉似杏仁而下巴不尖,花白的頭發聚在頭頂,包在一團灰布中,山羊胡絕無拖沓,倒顯利落;一襲灰白的衣服,與村夫無異。
孟勝正要說話時,卻見雲淇已經淚流滿面了。
這坐着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墨子。
墨子剛一伸手,雲淇就跑過去抱着他哭了起來。墨子輕輕拍着雲淇的後背,微笑道:“你個小兔孫兒,跑得倒挺快,讓老夫追到陽城才見到了。”
見到這情景,張茂初的眼睛也忍不住濕潤了。
墨子已經年過八旬,已經不能再長途颠簸,于是便住在了陽城。墨子便将平生所學,根據雲淇和張茂初的實際情況,傳與他們一些。一年後,也就是東周安王十二年(公元前390年),墨子病重,他将雲淇叫到跟前。
墨子摸摸雲淇的頭,眼睛有些疲勞的睜着,“我的大限恐怕是快到了。我本來想将你托付給源微子,可惜他還未參透名利,在外遊學,至今還未歸山。所以,我隻有将你托付給孟勝了。孟勝若有意外,你便去投靠吳起。隻怕吳起不能得善終,你不久還得回雲夢山。你姓雲,又名淇,與淇水衛地是極有緣分的,恐怕你一生的功業也要源于此地。”
看着墨子慈祥的表情,雲淇眼圈紅紅的,“可是,世人都說吳起殺妻求将,尤重名利,而且心狠手辣,刻薄寡恩,先生怎麽能讓我跟着這樣的人呢?”
墨子微微搖了搖頭,微笑道:“真是‘衆口铄金,積毀銷骨’啊!”
雲淇反問道:“難道是世人以訛傳訛嗎?”
墨子微微笑着,開始講述吳起的經曆。
吳起衛國人,在衛國出生,在衛國長大,家有千金,還比較殷實。他的父親去世較早,老母待人寬厚,但教育子女很嚴格。後來吳起成年後,出外打拼,想謀得一官半職回來光宗耀祖。但是,世事多舛,他不僅沒有謀到什麽工作,反而弄的傾家蕩産。兄弟們很生氣,于是就和他分了家,但是吳母并沒有因此而責備兒子,卻一直鼓勵吳起不要放棄。
這一天,吳母和吳起坐在一起聊天。
“大丈夫當揚名立萬,況且你生來就與你的兄弟不同,比他們眼光高,能力強,才受了這麽點兒挫折,算得了什麽?”
吳母的頭發雖然花白,眼角的皺紋也有不少,可是遠山眉依然風姿不減,杏核眼仍舊保有幾分銳利,鼻子精巧細緻地長着,皓齒依舊,一張小嘴此時正開合着教育吳起。“我一個鄉野的老妪,尚且知道不能白活一世,你将來出息了,難道不是我的兒子嗎?如果你和你的兄弟一樣,和村裏其他的不争氣的混小子一樣,豈不是辜負了我和你爹的期望?錢财沒有了,可以再掙,志氣沒有了,去哪裏找?現在天下風雲變幻,列國征戰,都想富國強兵,求才若渴。隻要你真有才能,怎麽能找不到自己的用武之地?你父親去世的早,我一個婦道人家把你們幾個辛辛苦苦拉扯大,我是怎麽過來的?”
吳起低着頭,一聲也不吭,但是暗暗咬着牙,發誓一定要奮進。
吳母看到兒子頹氣少了很多,轉而說道:“大丈夫做事要能區分輕重緩急。有真才而無大錯,即便被人诋毀,也終有清白的一天;無真才而有大脾氣,即便不被人說,也終究不被人看好。世人愚鈍,常非議高行之士;俗人庸見,多不曉智者之謀。知己志向,盡力而爲,無需在意閑言碎語。取大處而輕細節,存道義而忘世俗,才能不堕于凡人之路,不沒于芸芸衆生。我年少時曾拜在武當山恒無派前輩門下,學習文韬武略,可惜我資質平平,隻學了緻金術,所以能幫助你父親家累千金,終不能有更大的成就。但是,恒無派的字輩,也就是祖訓,你要記清楚,可以從中參悟些道理。”
吳母頓了頓,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道:“正本清源,無名自然。爲之盡力,成于玄元。”
“孩兒記下了。”吳起深深點了點頭,“聽了母親的話,孩兒心中迷霧盡去,天朗氣清,頓時明白了不少。”吳起越來越佩服自己的母親,他居然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恒無派的弟子,“那您以前教我的武功,是不是恒無派的?”
“那的确是恒無派的功夫,我曾經請示過你師祖,你師祖又請示了武當山的掌門,掌門說可以傳授給你,所以你算是我的徒弟,因此也是恒無派的第四代弟子,掌門給你起的名字叫‘源真’,希望你參悟世間萬事發展的真正根源,不要本末倒置。隻不過,我是個女流之輩,恒無派精深的功夫并沒有學多少。我對兵法星象又不感興趣,所以,我能傳授給你的隻有這麽多。”吳母停了一下,接着說道:“原本不想告訴你恒無派的事,怕你卷入江湖上的恩怨當中,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不過,你現在要出去闖了,知道這些對你終有些好處。”說着說着,吳母眼圈禁不住紅了,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
吳起看到母親的表情,忍不住流下眼淚來,像個孩子一樣撲進吳母的懷中。吳母抱着吳起的頭,眼淚無聲地落在了吳起的頭發上。但是,吳母馬上就拭幹了眼淚,收了悲容,依然是慈祥而堅毅的面容,雖然眼角還有殘存的晶瑩的淚珠,兩眼卻放出炯炯有神的目光來。
她推開吳起,站起身來,走到窗戶邊,望着無際的蒼穹,感慨道:“貪食爲雞湯刀近,展翅是鷹天地寬。”
“母親的深意,孩兒知道。”吳起始終能感受到母親思想中蓬勃向上的沖力,不管遇到什麽事情,母親始終顯得那麽鎮靜從容。
與母親談話結束,吳起來到村外。走在寂靜的原野上,什麽也不想去想,莊稼生機勃勃的綠色,一眼望不到邊,無聲無息地鋪在大地上。遠處的山丘若隐若現,像是海外的仙山一樣飄飄渺渺。天空雖然有些陰,但确實有明亮的白色,還能看見大小不一的黑點在太清上移動。
忽然,竊竊私語的聲音打破了吳起沉靜的享受。他順着聲音看去,是田間的農民在指手劃腳地議論着,好像那手就指着他。見到吳起望來,他們的手才象征性地收了收,不過議論似乎還在繼續着。吳起看了看他們,覺得很無聊,就轉身朝村子走去。
來到村口,吳起居然也看到有的人像田間遇到的一樣在指手劃腳地議論,見到吳起來了,忽然都轉移了話題。吳起根本不想理睬他們,徑直朝自己家走去。走到一個胡同口,忽然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你這個兔崽子,想做敗家子嗎?像咱村的吳起一樣把家财都揮霍光,讓我像他那個寡婦老娘一樣喝西北風啊?”之後就聽見“啪”的一聲,再之後就聽見孩子的哭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