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來的一個是蘭馨,手握一柄寒光閃閃的寶劍,一個是申柯,手持一把與夜色相融的八棱锏。他們左劈右打,來勢兇猛,黑衣人不得不轉身對付他們兩個。這時,屋裏生還的士兵也握緊兵器,開始進攻黑衣人。公孫桀這時領着士兵呐喊着開始沖向驿站。
忽然,想起一聲哨響,院子裏“咚”的響了一下,然後就是滾滾白煙,氣味并不熏人,隻是遮擋了人們的視線,看不見黑衣人了。黑衣人抓緊時間,手中使勁抛出鈎子,挂在了屋頂上,緊接着他們紛紛拽着繩子迅速爬上了屋頂,然後翻過去了。
公孫桀率兵沖到驿站裏時,煙霧已消散得差不多。聽到方禮禀告,又趕緊率兵繞到屋後,早已不見了人影。
公孫桀回到驿站,看到地上躺着士兵和黑衣人,俯身撕開一個黑衣人胳膊上的衣服,看了看後臂,立即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他進屋之後,看到齊康公正抱着杜守在那裏哭,雲喬正摟着雲夫人。公孫桀急忙走到雲喬旁邊,看到雲夫人中了箭,急忙摸了摸她的脈,然後偷偷從袖子中摸出一粒藥丸塞進了雲夫人的口中,雲夫人咽下去了。雲喬準備問的時候,公孫桀轉而怒吼道:“趕緊請大夫!”
驿站的人這時出來了,戰戰兢兢地說:“禀将軍,這時請大夫,片刻之間是請不來的。”
“不管你用什麽方法,趕緊去請,抓也得抓來!”公孫桀有點兒歇斯底裏了。他走到驿丞跟前,揪起驿丞的衣領,使勁往上提着,揪得驿丞的後腳跟都離了地。隻見驿丞的臉憋得通紅,兩隻手想去推開公孫桀的手,可是又不敢。驿站的人看到這樣的情景,不再說話,趕緊吩咐人出去找大夫了。公孫桀看到驿站的人出去了,氣得猛然松開了手,驿丞的腳便忽然都着地了。他急忙往後退了兩步,用手摸着自己的脖子,使勁喘着氣。
申柯走到公孫桀面前,抱拳施禮道:“禀将軍,在下曾學過岐黃之術,可否讓在下看一看?”
公孫桀正在着急,擡頭看看申柯,發現此人氣息均勻,神态自若,眉宇之間有英雄氣概,見他右手握一柄八棱锏,猜想他或許是武林中人。因此,壓了壓火氣,降低了些聲音說:“那麻煩俠士了。”說着,公孫桀往後退了退。
申柯先摸摸雲夫人的脈搏,再看看雲夫人的表情,輕輕扒開眼睛看了看,發現箭上有毒,而且中毒頗深,箭又離心髒比較近,已經毒氣攻心了。
“禀将軍。”申柯扭過來臉,往旁邊走了幾步,公孫桀跟了上來,急切地看着申柯,“箭上有毒,這種毒太厲害,而且箭又離心髒比較近,又耽擱了最好的治療時間,恐怕是不行了。”
公孫桀正準備問申柯話,就聽見雲夫人大吐了一聲,兩人扭頭一看,見雲夫人吐出一攤血,雲喬已經泣不成聲,兩人急忙走到跟前,可是看到雲夫人的情況,已經氣若遊絲,回天無力了。蘭馨這時也握着雲夫人的手,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夫人!夫人!您睜開眼睛看一看,我是小蘭呐……”
恍惚中,雲夫人聽到小蘭的聲音,使勁擡擡眼皮,總算露出了一條縫。看到雲夫人睜開了眼,小蘭破涕爲笑,但是笑容早淹沒在淚水中了。
“夫人,您一定會好起來的。申愈晴被關進柴房,是我通知李氏的,李氏對我有恩,我隻想讓她領着申愈晴趕緊離開,不想您看到她生氣。我不該擅自行動,結果讓李氏來雲家大吵大鬧,又惹您生氣,都是我的不對……”
聽到小蘭的哭訴,雲夫人越發有些激動了,使勁握着小蘭的手,都把小蘭握疼了。“夫人,您有什麽話要說?”
“我……我……”,雲夫人努力擡起頭,張大嘴,剛吐出這兩個字,頭忽然就倒下了,歪在一邊,手重重打在了地上。
申柯趕緊俯身去摸雲夫人的脈搏,已經停止了跳動。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公孫桀頭扭在一邊,眼淚也止不住流了下來,可是心裏卻很疑惑,剛才明明給她吃的是解藥,怎麽反而毒性發作更快呢?
“夫人!——”小蘭撲在雲夫人身上,失控了似的大哭,哭得屋子裏陰森森的仿佛都是侵人的涼氣。
雲喬倒顯的很平靜,隻是目光呆滞,愣在那裏,臉上都是淚水。
另一邊,杜守在呻吟着,申柯走到杜守旁邊,把了一下他的脈,和雲夫人的脈象相似之處很多,隻是中毒沒有雲夫人深,但是,沒有解藥的話,也命不久矣了。
齊康公呆坐着,吓得哭個不停。
公孫桀從悲痛中醒過來,命令士兵和驿站的人趕緊将院子清理了,另外清點了一下人數,命方禮派人向君上報告此事,請君上派兵增援,而且重點讓士兵加強巡邏,提高警惕。
雲喬無奈地倚在牆上,看着無聲的黑夜,思緒飛得哪兒都是。
夜色終于恢複了它原本應該有的甯靜,颠簸了幾天的人們蜷縮在驿站裏,也終于進入了夢鄉,不管白天人們有多少的憂愁煩惱,最終都會無一例外地進入睡眠。剛才一個時辰發生的事情,也許比他們幾十年經曆的事情都刻骨銘心,但是從他們的酣睡中,誰也看不出方才有過驚心動魄的打鬥。因此,隻有這睡覺的時間,是真正屬于人的,也許強權可以剝奪人的名譽和财富,也許不公可以侵襲人的心情和信仰,也許名利可以吞噬人的真誠和快樂,但世間還沒有什麽力量可以奪走人的睡眠。即便是強權,哪怕是不公,縱然是名利,這些紅塵中的層層迷障,它們也有休息的時刻,也有不再強勢的那一天。也許,醒來之後的明天還有很多更痛苦更糾結的事,但目前這甯靜的睡眠,就足以讓人心靜。人往往苦惱于得不到理想中的東西,卻沒有仔細享受自己擁有的東西。安然的睡眠,恬然的醒來,這何嘗不是一種公平的擁有?隻不過,它太過于自然,自然到許多人以爲這是自己應得的,因此沒有注意。
越往東走,越靠近自然的甯靜和安詳,而西邊的國都臨淄,卻籠罩在過節一般的喜慶當中。田和大赦齊國,還減免了賦稅,百姓當然手舞足蹈的歡迎,他們也許對于誰來當國王并不在意,他們在意的是哪個國王能給他們帶來實際的好處。
田和在逐齊康公之前,就已經計算好了日期,然後派沈朔去洛陽向周天子報告,希望使周天子降下诏書,讨來封号等,以爲登基大典做好準備,這樣作爲齊國君主就名正言順了。
沈朔奉命,星夜趕路,到了洛陽,但并沒有急着去朝拜周天子,而是先到了東周右卿士單嘏的府上。
沈朔候在大廳中,剛端起茶杯,就見單嘏滿面春風地走了進來。他穿着黑色的曲裾深衣,看起來像是朝服,頗爲莊重。濃濃的直眉,此時充滿笑意。雖然眼角有了皺紋,可大大的眼睛看起來還是很有精神,将歲月的滄桑掩飾了過去。有點蒜頭鼻子,嘴唇也有些厚,然而也被笑容包圍了。方正的臉,居然有些清瘦,長長的胡須飄在胸前,的确有長者的風範。
“齊國大夫沈朔拜見大冢宰。”說着,沈朔就跪在了地上。
單嘏快走到跟前,拉起了沈朔,且笑着說道:“沈大夫多禮了,這又不是朝堂,乃是自家廳堂,又沒有外人,不需這些繁文缛節。不知千裏迢迢,所來何事呀?”
沈朔站起身來,急忙從懷中掏出田和的書信,遞給了單嘏。單嘏打開,仔細翻了翻,除了信件,還有一張禮單,他看過之後,臉上的笑容依然蕩漾着,不過,似乎更高興更真誠了。“這個好辦,明天上朝,你奏明天子,我可以在旁助你一臂之力。不過……”
“不過什麽?還望大人指教!”沈朔佯裝不解,追問道。
“不過,你還得去拜訪一下左卿士劉肅。如果他不同意的話,估計這事有可能不順利。”
“多謝大人指點了!沒有大人指點,幾乎辜負了君上的重托。”
聽到沈朔的話,單嘏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之後,沈朔問了劉肅的一些情況,單嘏都愉快地回答了。
沈朔趕緊又跪下謝過單嘏,“齊國貧瘠,沒有什麽佳品,一些土特産暫放在大人後院,也是君上的一點心意。”
“來人!”單嘏頓時嚴肅了起來,進來一個仆人,單嘏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那人便出去了。
“既然如此,那下臣就告退了,不敢打攪大人。”說着,沈朔起身,要出去的樣子。
“就在這裏用飯吧。”單嘏也站起身了,看着沈朔要走,于是向外送着,“替我向你們君上問好。”
“我一定把大人的問候帶到,吃飯的事不敢叨擾大人了。我還得趕緊到劉大人家拜訪一下,不然,耽誤了君上的事,我可擔當不起。”說着,沈朔退出大廳,向外走去。
看到沈朔走出大門,上了馬車,等到馬車走了之後,又等了一會兒,單嘏才高興地急忙跑到後廳,見到屋子裏放着兩個箱子,感到大喜過望,于是連忙從方才的信件中拿出鑰匙,打開了箱子。隻見珠光寶氣,璀璨奪目,耀得眼前祥雲朵朵,喜得心中繁花怒放。他急忙抓起兩隻白璧,仔細端詳了半天,似乎已經有許久沒有見過了,像見到久别重逢的親人一樣狂喜。他輕輕放下白璧,又迫不及待地打開另一個箱子,一镒一镒的黃金刺的他眼睛都看不過來了。這真是激動人心的時刻!他可以好好在屋子裏呆着享受了。
沈朔很快就來到了左卿士劉肅家。
沈朔候在大廳中,已經喝了三盞茶,卻遲遲不見劉肅過來。
“劉冢宰什麽時候到啊?”沈朔看到已近黃昏了,心中不免着急。
“你慌什麽?”旁邊侍候的仆人不耐煩地說道,“大人馬上就到了。”
沈朔一聽這話,火氣立即就起來了。可是,雖然是個仆人,卻也不能沖他發出來,于是隻好忍着。這時,劉肅慢慢地走了出來,故意咳嗽了一聲,但是聲音不大。沈朔扭頭,看見了老爺打扮的人,穿着黑底暗紅色花紋的深衣。卻見他濃眉僵直,小眼冷峻,鼻子塌着,大嘴緊閉,長臉倒是豐腴。此時他正步伐悠閑,表情慵懶,還伸手打打衣服,似乎是沾染了灰塵。沈朔猜想這一定就是劉肅了。
“齊國大夫沈朔拜見劉冢宰。”說着,沈朔就跪在了地上。
劉肅坐到主位,慢條斯理地說道:“沈大夫起來吧。不知道這麽急着找老夫,有何事呀?”
沈朔站起身來,急忙從懷中掏出田和的書信,遞給了劉肅。劉肅打開,看到了信件,臉色忽然就變得陰沉了起來,陰陽怪氣地說道:“齊國乃是我大周武王欽封太師姜尚之地,太師功高蔭澤子孫,此亦天理!大周立國六百餘年,國祚綿長,曠古未有,皆因上下有序,敬天法祖,若要不尊祖宗法制,恐怕會招緻殺身之禍!”
沈朔聽着劉肅慷慨激昂的演講,實在感覺很無聊,但是越聽越不對勁,實在沒有辦法,于是隻好打斷了,“大人,恕下官無禮。田相後面還有一封信?”沈朔也顧不上劉肅有些生氣的表情,用手指指信的下面。
劉肅很不耐煩地看了看後面的一封信,是張禮單,浏覽之後,臉上略過欣喜的神情,但很快又歸于莊重。他想了想,轉而說道:“怎奈我大周自平王東遷後,天威有損,諸侯無禮,不尊禮樂,鄭卿士陳兵反周,楚蠻子問鼎洛水,簡直罪該萬死……”劉肅發現越說越有點遠了,想了想,繼續說道:“上古時期,本爲禅讓,此亦有例可循。明天上朝,你奏明天子即可。”
沈朔趕緊又跪下謝過,“齊國貧瘠,沒有什麽佳品,一些土特産暫放在大人後院,也是田相一番心意,望大人笑納。”
“本官清正廉潔,兩袖清風,若非看齊侯面上,這些許的土産品是斷然不會收的,免得留給别人什麽把柄。”說着,劉肅對旁邊的侍者揮了揮手,侍者就下去了。
“大人公忠體國,公正廉明,世人皆知。一些土産品,雖然不值幾個錢,但是是齊國百姓的心意,若是大人拒絕,豈不是傷了齊國百姓的心,也寒了天下百姓的心?大人日理萬機,下臣就不打攪了。下臣告退。”說着,沈朔起身,要出去的樣子。
“那好吧,老夫就不遠送了。”劉肅也不起身。
“下官告退!”說着,沈朔退出大廳,向外走去。
看到沈朔走出大門,上了馬車。等到馬車走了之後,劉肅趕緊起身,疾步走進書房,見到屋子裏放着兩個箱子,他匆忙間從方才的信件中拿出鑰匙,可是手一抖,鑰匙掉在了案幾下,于是他又趕緊趴到地上,也顧不得地上有多少灰塵,撅起屁股去撿鑰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