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謝雲初不張嘴,謝老太爺接着道:“哪怕你女子的身份已經人盡皆知,可天下讀書人依舊當你是楷模,更是佩服你的傲骨,如今你可以完成你的心願……脫下謝六郎這身皮,以你自己的身份站在朝堂之上,不能這樣下去!”
“你還記不記得,懷之的志向是什麽?”謝老太爺将藥碗擱在元寶捧着托盤内,“祖父猜之前你成爲七皇子的老師,懷之同你的本意……是在教導七皇子的同時将新政的内容穿插進去,在你去茂州……懷之接手七皇子的教導開始,祖父就看明白了,新政不是你一個人的想法,是你和懷之的心血。”
“既然這是你們二人的心血,一人如今不在,另一人自然當将這擔子挑起來!”謝老太爺輕輕拍了拍謝雲初的手,“如此,懷之同你之前的努力才不算白費。”
謝老太爺說的這些話,謝雲初何嘗不知?
可她……太難受了。
謝老太爺沒有責怪一直以來籌劃一切,卻在如此關鍵時刻拎不起來的謝雲初。
人生路如此長……誰都有軟弱退縮的時候。
哪怕是眼下這種時候,以陳郡謝氏的能力,至少讓謝雲初軟弱躺下五天是沒有問題的!
“來,聽話,好好喝藥!養好身體,前面還有風浪等着你去平呢!”謝老太爺重新端起藥,盛了一勺送到謝雲初的嘴邊,“喝藥!”
謝雲初睜開酸脹難受的雙眸,看着慈眉善目同她淺笑的謝老太爺,她垂眸凝視湯勺中發黑泛苦的湯藥,唇瓣剛碰到湯勺,眼淚就已經控制不住。
知道謝雲初将他的話聽進去了,謝老太爺總算松了一口氣,将一碗藥給謝雲初喂完。
喝了藥,元寶伺候着謝雲初漱口,扶着謝雲初躺下,謝老太爺再三叮囑謝雯蔓好生照顧謝雲初才回去同謝大爺商議明日之事。
謝老太爺走後,謝雲霄在謝雲初院子門前來踱步,猶豫了許久,見謝雲初正房的燈一直沒有滅,跨入了謝雲初的院門。
謝雯蔓身邊的詠荷帶着婢女端着銅盆唾壺急急出來,揚聲詢問:“元寶,藥煎好了沒有?!”
“六郎又吐了?”攥着蒲扇在小廚房煎藥的元寶哽咽着詢問。
詠荷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聽謝雲霄問:“六郎又吐了是什麽意思?”
院中奴仆疊聲稱呼三郎。
詠荷連忙行禮:“回三郎,六郎喝了藥沒多久就吐了,府醫來看過,說藥吐了要再喝,不然六郎好不了,剛才大姑娘又喂了一次,不到半盞茶的時間這又吐了。”
就是怕謝雲初又吐,元寶覺着有備無患這才去小廚房煎藥,誰知藥還沒煎好,謝雲初就又吐了。
謝雲霄拳頭收緊,朝着亮燈的屋内看去,問:“我方便進去瞧瞧嗎?”
詠荷連忙帶着婢女讓開。
謝雲霄跨入上房,惦記着謝雲初是女子,便立在屏風前,低聲開口:“還好嗎?”
靠坐在隐囊上的謝雲初朝屏風後看去,隐隐約約看到謝雲霄修長挺拔的身影,啞着嗓音問:“有事?”
謝雲霄拳頭微微收緊,皺眉看着金絲楠木屏風的雕花立腳,道:“今日早朝,禦史中丞關青雲這些三皇子黨的人,已經向燕王投誠,請三皇子登基,奉陛下爲太上皇,我覺的……得來同你說一聲。”
于謙超被栽贓誣陷三皇子的案子,就是這位禦史中丞關青雲辦的……
還有後來周浮白下獄,廢了雙腿,也是這位禦史中丞關青雲所爲。
謝雲霄這幾日将事情捋了好幾遍,明白謝雲初替陳郡謝氏選擇蕭知宴,固然有七皇子癡傻形勢所迫的緣故,更是因爲謝雲初想要三皇子和三皇子一黨那些人的性命。
如今陳郡謝氏壓住燕王,這些人卻投燕王所想,請燕王登基……
一旦燕王登基,這些人就順理成章成爲燕王的人,要再想殺就難了。
謝雲初錦被下的手緩緩收緊,應聲:“知道了,多謝你來告知……”
“你好好歇息,目前朝堂之上大伯還能穩得住局面,可六郎……留給你養病的時間不多,你在刑場上的那一番話,還有你在朝臣和讀書人中的影響力,朝中不少人都在眼巴巴等着你……”
謝雲霄說完,同謝雯蔓行禮告辭,便從謝雲初的房中出來。
他回頭朝屋内瞧了眼,垂眸苦笑一聲……
不知道,若他那位生母曹氏在天有靈,知道自己毒死了真正的六郎,可謝雯妤卻頂着六郎的名号走到了今時今日這樣的爲止,會不會悔不當初。
元寶端着藥碗,瞪了眼謝雲霄離去的背影,匆匆進門,将藥扇溫了端到謝雲初的面前:“六郎……不燙了。”
謝雲初喉頭翻滾,紅腫發脹的眼睛看着藥碗,半晌終是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謝雯蔓端着水讓謝雲初漱口,元寶捧着蜜餞讓謝雲初嘴裏換換味。
時至深夜。
謝雯蔓趴在空無一人的床邊睡着。
元寶也抱着被褥,在廊下打着盹。
謝雲初坐在桌案前,手中拿着紀京辭送她的骨埙,送她的簪子,送她的曲譜,強壓着哭聲,擡手抹去眼淚,将骨埙放下,用簪子将頭發束起,閉眼按住擱在一旁的新政綱要。
良久之後攥緊了手中新政,骨節發出咯咯聲響,再睜眼……充血發紅的眸子如同地獄裏的羅刹餓鬼,變得狠戾,冷若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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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二汴京城那場腥風血雨,被暴雨洗刷的絲毫氣息都未剩。
唯獨青瓦檐下的瓦當綴着的細細冰錐,還能讓人回憶起兩日前,那場來的詭異的雷雨。
汴京城中有人說那異象是燕王帶來的,燕王是真龍天子,龍能呼風喚雨。
也有人說那異象,是因三皇子要殺不該殺的謝雲初,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
不論如何,如今大局已定,三皇子下獄,燕王代皇帝臨朝,等待陛下蘇醒……
汴京城中的百姓,心也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