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蕭五郎心中多了幾分肯定。
“隻不過,人魂殊途……”謝雲初平靜說,“蕭師兄瞧不見安陽,可安陽能瞧見師兄。”
“你信……人有魂魄?”蕭五郎問。
“我信!”謝雲初回答的堅定,絲毫沒有敷衍和善意哄勸的意思。
蕭五郎眼淚更多了,他抹了把臉:“六郎去歇着吧,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是茂州通判,久留成都府怕會引得朝廷不滿,明日柳四郎走後,安陽葬禮結束……你也回去吧!”
朝中三皇子時時刻刻盯着謝雲初,蕭五郎不是不知道……
既然他現在已經醒來了,得讓謝雲初趕緊回去,以免被三皇子抓住把柄大做文章。
“好……”謝雲初明白蕭五郎是擔憂她,應了下來,“既然如此,還請蕭師兄好好休息,成都府雖然沒有被攻破,可也是百廢待興,還需要蕭師兄振作起來!等我回到茂州……再讓夜辰親自将小世子送回來!”
旁人送小世子,謝雲初不放心。
安陽的葬禮,蕭五郎強撐着起身親自操持。
可他寫不出什麽華麗的祭文,若有……也隻是想随她而去。
此時此刻,蕭五郎總算是有些理解紀京辭了。
從前,他口無遮攔與顧行知說起死去的師娘時,曾言……大丈夫何患無妻,且師母已經離世多年,師父就算是再記挂師母,身邊也應當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照顧,實在是不想娶妻,留個婢女也好。
可如今,事情輪到他的頭上……
他才知道,什麽叫痛不欲生,什麽叫萬念俱灰,什麽叫……除卻巫山不是雲。
安陽一死,他心也跟着死了。
如果不是孩子還年幼,他不願他們的孩子入深宮,此時當與安陽同葬。
安陽說了,她會在他身邊陪着他……
安陽出殡這日,蕭五郎總算是将拉碴的胡子刮去,沐浴更衣,他這些日子流了太多眼淚,今日他不論如何也要忍住不哭,用最好的面貌送安陽入葬。
從前,蕭五郎總是豔羨紀京辭一身素服白衣,将整個人襯得郎豔獨絕,不沾染絲毫人間煙火,他總是忍不住想要效仿一二,想着自己也能有幾分師父的風采。
如今,蕭五郎也穿上了白衣,明白了這白衣的含義之後,又是這般的痛恨這身衣裳。
謝雲初默默陪在蕭五郎身邊,陪着他全程走完葬禮,人已經有些體力不支,蕭五郎也撐不住暈厥了過去。
衆人七手八腳将蕭五郎擡上早已經準備好的馬車,原都以爲蕭五郎恐怕至少要睡上一日,誰料當天下午蕭五郎便醒來,不顧自己身上的傷,着手處理成都府的積壓的政務。
旁人都來請正在收拾行裝的謝雲初去勸勸,謝雲初卻覺得蕭五郎忙起來也好,總比心灰意冷萬念俱灰的好。
第二日,謝雲初帶着餘下的護衛和死士回茂州,重傷的暫時留在成都府養傷,等傷愈之後再回。
蕭五郎親自将謝雲初送到城門外,兩人并肩而行,馬車和護衛、死士皆在身後十步之外不緊不慢跟着。
瞧着謝雲初和蕭五郎停下步子,衆人也都遠遠停下。
蕭五郎負手而立,暮氣深重的眸子望着謝雲初:“我記得曾在無妄山時,面對師父……你總是溜的最快的一個,也是最爲小心謹慎的一個。”
謝雲初不知道蕭五郎要說什麽,靜靜立在那裏聽着。
“師兄問你一句心裏話……”蕭五郎将藏在心中許久的疑問,說了出來,“若要你不必顧及倫一常回答師兄一句,你是不是傾慕師父,對師父……有了愛慕之心?”
蕭五郎從前并不懂什麽是愛,是在與安陽相愛之後,才隐隐回味過來,當初在無妄山時謝雲初的種種,對紀京辭并不是怕,而是……藏在心底生怕表露分毫的愛意。
謝雲初身側的手收緊,聽蕭五郎說不必顧及“倫一常”,便知道蕭五郎以爲他以男子之身愛慕紀京辭。
此事,謝雲初不知道應當如何像蕭五郎解釋。
可即便知道将女子之身的事告訴蕭五郎,蕭五郎也絕不會對外透露半分害她,可她還是覺得她是女子之身的事情,不該讓太多人知道。
見謝雲初不吭聲,蕭五郎以爲自己說中的謝雲初的心事,擡手拍了拍謝雲初的肩膀,随謝雲初一邊往前走一邊道……
“師兄雖然不是迂腐之人,從未以污穢的目光看待你對師父的愛慕之心,可六郎……師父是什麽樣的人,你拜師之前便應該知道。”
謝雲初跟在蕭五郎的身旁,點了點頭。
“你是師父最喜歡的弟子,我們都瞧得出來,師父瓊林玉樹,超塵脫俗,如同天上供人瞻仰的明月,高不可攀。”蕭五郎踩着腳下的落葉緩步向前,語聲也穩重了許多,“你雖内斂沉穩,可到底是個少年,少年心性找不到對手,慕強這是理所當然之事。”
“但你要明白,師父心底的愛……他背負的不僅僅是琅琊王氏,他更像是這個世道中士大夫和文人墨客們信奉的神,供人膜拜,神怎麽能動凡心?所以我想這也是當初爲何師父成了親,可天下卻無人知曉的原因。”
“也或許從師娘走了之後,師父便無情無欲,我甚至懷疑師娘在世的時候,師父也是這般無情無欲,對師父這樣的人來說……最爲重要的,是志向,而非小情小愛。”
曾經前世的雲初也是這樣以爲的,認爲對紀京辭來說……隻有志向才是最重要的。
甚至她重生之後再遇紀京辭,也是這麽以爲。
可後來,從青鋒那裏聽到的事情,讓謝雲初明白……
哪怕是所有人都将紀京辭當做聖人,當做隻能遙望瞻仰的皓月,可紀京辭他也是個人,也有人的情誼。
故而,蕭五郎這些話,謝雲初不能苟同。
“師父是個聖人,但不是一個良人,哪怕你是一個小娘子,師父都不是一個良配,更何況你還是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