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着頭道:“對不起阿辭,我讓你失望了。你是君子……或許無法想象我竟是這樣很辣之人,我一直在學你,也學不像,我更非溫厚之人,我骨子裏就是一個除了對自己在意之人外,對他人都能痛下殺手之人。”
“雲初,你是關心則亂……”紀京辭輕輕攥住謝雲初的雙肩,“你去了青松院是不是?可是……吓到你了。”
紀京辭醇厚的語聲極具安撫人心的力量。
謝雲初拳頭攥緊,撥開紀京辭扣住她雙肩的手,始終不肯擡頭,也無顔面擡頭:“阿辭,我從未和你說過,我曾替降國侯府殺過許多人,那次降國侯讓我随降國侯一家回蜀國舊地,實際上……是降國侯夫婦讓我去殺去秦綠芙的,隻不過秦綠芙那次沒有親至。”
紀京辭一怔,他沒想到,降國侯……竟然将雲初當做自家死士在用。
天下怎麽會有如此狠心的父母?
難怪,上一世謝雲初的身手那麽好。
謝雲初擡頭,正看到紀京辭頗爲意外的神色,她瞳仁顫動,垂下眼睑心痛的不敢再看。
她……讓阿辭失望了吧!
沖動之下殺顧神醫的一瞬,她連阿辭同顧神醫的感情都沒有顧慮。
“教導皇子,改革大邺,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什麽成爲帝師與帝王心意相同來推動改革,走君子之路,這并非是我的道……”謝雲初緊緊揪着自己身側的衣裳,“我前生做了一輩子的棋子,我不想再做棋子!也不想揣摩人心用手段求着旁人實施什麽改革措施,比起屈膝求着皇帝采納意見,我更想要……自己是掌權者,國政由己。”
逆我者死……
這四個字,謝雲初沒有說出口。
謝雲初是有反骨的。
經曆前世之後,她最恨的便是受制于人。
要麽,管他什麽大邺,管他什麽天地、黎庶,她隻做好自己,天大地大江湖四海,自由自在。
要麽,如當年的大周女帝一般,位居九五,大邺天下……她說了算!
隻因是紀京辭爲她籌劃了一條帝師之路,她便……按着這條路來走。
她今時今日走到這一步,既然選定了七皇子,就必定會用盡陰謀陽謀,不擇手段送年幼的七皇子上位……
可若有朝一日,七皇子也反對新政,她定然會……挾天子,推新政。
不屈膝求人,走捷徑。
這……才是真正的謝雲初。
且紀京辭早晚會認識到這個謝雲初,那還不如……今日就說清楚。
“阿辭,是你将我引上政途,爲我的人生樹立目标和志向,如今新政是你的……也是我的心血和志向,可我不是你這樣的人,也不是牛禦史、郭子都這樣的人!我做不了天下讀書人和君子的楷模,走不了這樣的君子之道……”
紀京辭瞳仁輕顫,低聲呵斥謝雲初:“住口!”
國政由己四字,讓紀京辭看出了謝雲初更大的野心,可這條路……太難,動辄便是生靈塗炭。
若是往日,紀京辭呵斥,謝雲初必定住口……
可今日,不知道爲何,這些話謝雲初有些話不吐不快
謝雲初看到紀京辭的眼神,心口刺痛,狼狽躲開視線,看着水榭外燈籠映在湖面上的粼粼暖光,拳頭收緊,睜大眼也無法阻止蓄滿的淚水流出。
“有朝一日,爲在有生之年迅速推行新政,我或許會走上一條同你爲我謀劃之路,相悖的路,隻求今生完成心願,哪怕不擇手段。”
紀京辭呼吸略顯紊亂,隻聽謝雲初語聲哽咽道:“我不是你心中那個溫厚的雲初,若……若你厭了我,就别再替顧神醫試藥了,我命不在……便不會亂了你對大邺的規劃,你大可重新選一人,教導七皇子!就當雲初死在了無妄山!門下弟子謝雲初不孝……”
曾經,對死過一次的謝雲初來說,紀京辭重要,母親重要、阿姐重要。
現在,對謝雲初來說,新政一樣重要。
陳郡謝氏的祖父,和族兄弟,還有同行的師兄弟、同僚們,也重要……
“十年之内,我必完成新政推行。若……若你能接受涼薄很辣,又不擇手段的雲初。”她克制着淚水擡頭,裝作鎮定自若看向面容蒼白的紀京辭,因害怕看到紀京辭失望的模樣,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等新政推行之後,我們……我們春、夏、秋、冬,四年四季四次運河之遊,走遍三川五嶽。”
謝雲初說完不敢看紀京辭的面容,亦是不敢聽紀京辭的回答,也怕自己被紀京辭的勸說動搖,或是看到紀京辭失望,她忍住淚轉身。
十年,是謝雲初給自己的期限。
她這一生,除了愛紀京辭之外,從未如此堅定的想去做成什麽。
她不願看到新政推行受阻,或是帝王動搖新政決心,而使新政被擱置或廢棄。
所以,等她再次回到汴京,她不止要成爲帝師,也要成爲把控朝政的權臣,她要成爲新政最堅實的後盾。
“雲初……”紀京辭伸手拉她手臂,卻隻觸碰到了從他之間劃過的衣袖,心口血氣翻湧,站不穩身子踉跄跌坐在石凳上。
追上前來的青鋒、青刃瞧見謝雲初匆匆離去的身影連忙行禮,青鋒示意青刃跟着謝雲初,轉頭朝水榭中望去。
“主子!”青鋒趕來,想要扶起紀京辭,“主子可還好?”
“去跟着雲初,送她回府。”紀京辭道。
今日,謝雲初來沒有帶夜辰來,紀京辭不放心。
青鋒颔首:“我已經讓青刃跟着了。”
“顧神醫怎麽樣了?”紀京辭問。
“直嚷嚷着要走,包紮好傷口就開始收拾行囊,說……就是殺了他也不給六郎治了。”青鋒眉頭緊皺,“屬下攔不住,這才來請主子。”
“去看看!”紀京辭忍着心口疼痛,扶着桌幾邊緣起身。
謝雲初從紀府出來,就看到魏管事在門口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