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知禹拎着直裰,踏上竹橋,一邊跑一邊揚聲喊道:“我就知道二哥定在這裏!”
看到蕭五郎朝這邊跑來,蕭知宴才松開了悟大師的手腕。
他收了臉上陰沉沉的表情,眉目帶上了與往常一般無二的平靜。
二皇子蕭知宴的生母先皇後,曾經對五皇子蕭知禹的母妃有恩。
先皇後仙去,二皇子被送到北魏做質子之後,五皇子生母一直惦記着二皇子,在活着的時候,常常教導五皇子蕭知禹,一定要敬愛二皇子。
五皇子一直記着自己母妃的話。
蕭知宴從北魏回來之後,其他皇子因他臉上有胎記,又不得皇帝寵愛而疏遠他。
唯獨五皇子蕭知禹,天不怕地不怕地來纏着他,好吃好玩的都記的他這個二哥。
許是,桀骜不馴的五皇子對蕭知宴的這份赤子之情打動了他……
他不知不覺,已從最開始的排斥和刻意回避,到如今偶爾也會教導幾句。
五皇子蕭知禹氣喘籲籲跑來,看了眼對他這個皇子視若無睹的了悟大師,習以爲常走到蕭知宴面前。
他仰頭望着自家二哥,一臉得意炫耀:“二哥讓我好找,我從宮裏一出來就去二哥府上了,可那群蠢奴才竟無人知曉二哥去了哪兒,幸虧我機靈來了相國寺!”
已經十五歲的小郎君,濃眉大眼英氣十足,卻跟個孩子似的扯着自家二哥的衣袖:“二哥,我跟着師父的時候什麽都好,就是……饞二哥府上劉嬷嬷的馬蹄糕!”
蕭五郎慣來愛吃甜食,卻又覺得男子喜食甜食太過女氣,平日裏裝作對甜食不屑一顧地端着身份和架子,也隻有在自家二哥這裏,才會要甜食吃。
與了悟大師辭别後,蕭五郎叽叽喳喳追在蕭知宴身邊,沿幽靜竹林小路往外走。
水聲潺潺,鳥鳴悠悠。
日光穿透如蓋翠綠,星星點點灑落于小道間。
風過,婆娑竹葉,紛紛揚揚。
身着窄袖華衣,佩琳琅寶珠的靈秀小郎君,搖頭晃腦将落葉抖落,又似小雀鳥似的蹦蹦跳跳,繞在身影修長負手而行的陰郁青年身旁,笑容明朗。
了悟大師看着那一黑一白,一大一小的身影,眉眼間笑意更深了些。
他回頭撿着棋子,淺淺搖頭:“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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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五郎如願在蕭知宴府上吃到了馬蹄糕。
他瞧着正在看公文的蕭知宴,眼睛珠子一轉,湊過去:“二哥,把你府上的沈先生借給我用用呗!我想請沈先生幫我看一篇文章。”
蕭知宴頭都未擡:“你師從紀京辭,此人學富五車滿腹經綸,還不能幫你看一篇文章?”
“二哥你不知道!”蕭五郎提到這個就生氣,放下手中的馬蹄糕,拉了把椅子在蕭知宴身旁坐下,“寫這文章的小子是陳郡謝氏的後人,狂得很!謝老請我師父收他爲徒,他不連忙獻殷勤也就罷了,竟還不願拜在我師父門下!你說氣人不氣人!”
蕭知宴聽到這,翻文書的手一頓。
陳郡謝氏……
他陡然便想到了那個投壺時動作與雲昭如出一轍,目光沉着的小郎君。
蕭五郎絮絮叨叨:“結果呢!我師父一看到這篇文章,竟上趕着要收人家爲徒!我也沒看出這文章寫的有多驚豔,所以想找沈先生瞧瞧!”
蕭五郎将文章謄抄了一遍給幾位學士看了,也不知道幾位學士是不是爲了逢迎他,竟然将這文章誇上天了。
他心中不服氣,就想到二哥府上沈先生。
沈先生曆來清高,口舌如蛇蠍一般,常将那些狀元、榜眼之類的文章批得體無完膚,蕭五郎便想讓沈先生評一評這文章。
聽出了蕭五郎的不服氣,蕭知宴問道:“可是……那位謝家六郎,謝雲初?”
蕭五郎睜大自己圓圓的眼睛看着蕭知宴:“二哥怎麽知道?”
“文章呢?我看看……”蕭知宴道。
蕭五郎忙從胸前拿出文章,遞給蕭知宴。
文章是蕭五郎謄抄過一遍的,蕭知宴看着蕭五郎的字迹皺眉:“跟随紀京辭這麽久,這字……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
“我這是沒有好好寫!”蕭五郎一邊從懷裏拿謝雲初的親筆文章,一邊道,“我從父皇那裏請安出來時,正好碰到幾個學士,就趕緊謄抄了一遍給他們看!誰知道他們一看是我的字迹,把這文章誇上了天!我隻能來找沈先生評一評了。”
“字如其人,風骨正則字正,五殿下……定性的還不夠啊。”
門外,傳來沈先生的聲音。
蕭五郎聞聲,笑着站起身來:“沈先生!”
抱着公文的沈自在含笑撩袍入門,同蕭知宴和蕭五郎行禮。
沈自在已經年過半百,博古通今,身上帶着濃濃書卷氣息,舉止間盡是讀書人的傲骨。
沈先生當年是大邺的狀元,他本應有着大好的前程。
但……爲報先皇後之恩,在先皇後離世蕭知宴質于北魏後,沈自在料理好公務之事,毅然辭官前往北魏,陪同教導二皇子多年,很得蕭知宴信任。
“沈先生!”蕭五郎攥着剛從懷裏拿出來的文章,匆匆走至沈先生面前,“先生,這是謝家那個小子的文章,先生看看,這文章到底有什麽過人之處!”
說着,蕭五郎文章塞到沈先生懷裏,又搶過沈先生手中的公文,幫忙放到自家二哥桌案上。
蕭知宴幾不可察搖了搖頭,垂眸看手中蕭五郎謄抄的文章。
隻覺蕭五郎還是個孩子,隻會一味和旁人争強鬥氣。
抛開字迹不提,蕭知宴瞧着謝雲初的文章内容,還是很吃驚的。
他調整了坐姿,細看謝雲初文中的每一個字。
謝雲初文字銳利,切中朝政時弊。
幾乎是尖銳的指出,朝廷放任良田荒廢,未出鼓勵農耕之國策,使國農不興。
還指出,朝廷對魚鹽航運管理疏漏,坐擁佳水,卻使國府不得充盈。
若說,謝家六郎投壺投的不錯,那都是機巧小玩意兒。
可他小小年紀,國政上能有如此見地,着實在蕭知宴意料之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