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謝老太爺因謝雲初這一番謀劃,心中翻湧起巨浪,還未緩過神時。
謝雲初又開口:“大皇子黨和三皇子黨鹬蚌相争,相互纏鬥,大伯脫穎而出,等大伯坐上吏部尚書的位置,那個時候不論是大皇子黨也好……還是三皇子黨也罷,都會争相示好,謝家便是真正掌握了主動權,真正能如長公主一般,望風而動,順風而行。”
謝老太爺像第一次認識謝雲初般,定定凝視着她。
謝老太太已由在佛堂時的驚訝,變爲驚駭,心咚咚直跳。
十三歲的小郎君,大多都還是懵懵懂懂的時候,謝雲初卻僅憑一些從汴京傳來家喻戶曉的舊事,将波谲雲詭的朝堂看得如此通透,又能有這份心計。
算得……如此厲害。
雲山書院建立這麽多年,出過兩位狀元,謝老太爺并非沒有見過早慧的孩子,可從未有人似他的孫子謝雲初這般……
七歲過目不忘,出口成章,逃過生死大劫後,變得平庸。
耀目多年的神童跌落神壇,命不久矣,又被家族放棄。
曾經嫉妒他……被他神童光輝壓得喘不上氣的同輩兄弟和書院學生,欺他辱他,他從不反抗,甚至到了逆來順受的地步,從不找他這個祖父或其他長輩求助。
也不知是失去了才學天賦,便也跟着失去了骨氣和承受屈辱的底線。
還是已知被家族抛棄,而選擇自我放逐。
謝老太爺原以爲,六郎是前者,因此旁人對六郎的欺淩,他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不過問。
可此時,這個已被家族所放棄的六郎,跪在堂下徐徐而言……
條理分明,有着不屬于他這個年紀和閱曆應能達到的遠見和高度。
有謀有略,唯獨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彷徨躊躇。
沉靜坦然地談論朝政,即能無畏無懼地利用兩黨之争謀劃,又能謹慎精準地拿捏住分寸。
全然不像個十三的孩子!
這個已經很久沒有被他放在眼裏的六郎,今日帶給他的震撼,遠比當初他五步成詩更爲強烈。
謝氏一族不缺文采斐然的才子,缺的是能在朝廷占據一席之地的能人。
這就是爲何謝老太爺要将謝雲霄記做嫡子的原因,謝雲霄背靠長公主府,來日前程自是不必說,而謝氏一族能給謝雲霄的,除了謝氏一族的資源之外,便是讓謝雲霄成爲嫡子。
謝老爺子看着寵辱不驚的謝雲初,有些坐不住,幾番調整坐姿,心中百感交集,一想到謝雲初這磕磕絆絆過了十二歲的身子,心亂如麻。
他握拳輕咳了兩聲,按耐住心中紛亂的思緒,在腦海中推演謝雲初此計施行起來的難度,眉頭皺起:“我裝病去一趟汴京倒不是難事,可這六郎這計謀中,最重要的一環便是要将事情鬧大,若蘇家怕事情鬧大被禦史參奏,同意了和離,此事……也難達到我們的預期,說不準還會得罪大皇子……”
“蘇明航偷阿姐的嫁妝借着壽辰或是喜宴,給同僚上司送禮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他還記了一本賬,蘇明航以爲已經将阿姐拿捏在掌心裏,對阿姐并不設防,所以阿姐也看過這賬本,這會兒阿姐正在默寫賬本,一會兒便能送來榮和院。”謝雲初擡頭,腰脊挺直望着謝老太爺,“做爲阿姐唯一的弟弟,又是個年僅十三歲稚子,六郎陪同拖着病軀爲阿姐讨要和離書的祖父前往汴京,看到阿姐的嫁妝被蘇明航作踐完了,毛頭小子不知輕重,正是少年意氣不能忍事之時,故意登門去各位大人家中讨要阿姐嫁妝惡心蘇家,讨要到了沒有收過蘇明航禮的禦史府上,事情可否鬧大?”
謝雲初要的可不僅僅隻是讓長姐和離,蘇明航那畜牲敢對長姐下如此狠手,那就要敢承擔後果。
這次,不将蘇家伯爵府徹底打垮,她絕不收手。
而且,她也必須去汴京替長姐拿到和離書才能安心,否則她遠在永嘉,萬一中間有什麽變化,她鞭長莫及,長姐還是無法脫離蘇家。
謝老太爺擡眼……
謝老太太一驚:“你見了雯蔓?”
謝雲初膝行轉向謝老太太的方向,叩首道:“昨日在阿姐回府之時,祖母突然讓孔嬷嬷将六郎請來榮和院,我便知祖母這是不想讓我見阿姐,今日或會讓六郎同祖父一同去書院,故而先讓人給阿姐送信,讓阿姐今日卯時在落霞亭候着我,若阿姐不來……我便不去書院親自去尋她,阿姐知我執拗,沒法子卯時去了落霞亭,剛才六郎借口取書在落霞亭已見過阿姐。”
剛才在落霞亭,若是讓孔嬷嬷看到了長姐,長姐定會被孔嬷嬷帶回來,便沒有辦法謄抄正本,隻能交出蘇明航所記的原本。
蘇明航的親筆賬本,謝雲初還要用來對付蘇家,不能交。
她話音剛落,孔嬷嬷便推開隔扇進來,隔着楠木翠玉的屏風福了一禮:“老太爺、老太太,大姑娘身邊的劉嬷嬷說,大姑娘派她送來了蘇明航用咱們姑娘嫁妝送禮的賬本。”
謝老太太轉頭看向謝老太爺,隻見謝老太爺直勾勾盯着謝雲初,開口:“拿過來……”
孔嬷嬷碎步繞過屏風,上前,将賬本擱在謝老太爺小幾上,又退了岀去。
謝老太爺視線掃過謝雯蔓謄抄的賬本,并未着急翻開,隻望着謝雲初說:“可……若是真讓你挨個登門讨要你長姐的嫁妝,我們謝家豈不是要将汴京城内蘇明航送過禮的官員得罪光了?蘇明航能送禮的……官職都不會低。”
“正如祖父所言,能讓蘇明航送禮的官員,官職都不會低,事情鬧大之後,大伯這位吏部侍郎替六郎收拾爛攤子,提上厚禮,放低姿态挨個登門……給諸位大人賠不是,将六郎要回來的東西原封不動送還回去,順便交交心訴訴苦,同僚之間的交情不就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