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朗王騰空而起，龍哥、熊蠻子、綠臉大祭司和蚩麗妹緊緊相随，五人成陣，将大黑天緊緊鎖在陣中。大黑天與無邊星光引力的較量正在關鍵時刻，他們這一出手，勝利的天平立刻倒向了耶朗王這一邊。大黑天似乎感應到了自己的人間之旅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回天無力，憤怒地發出了一聲穿越天地的悲啼。
耶朗王與人一同出手，朝大黑天撲去。他們緊緊抱住大黑天，将這絕代兇神束縛着，耶朗王的臉上充滿了解脫的微笑，朝着我們頭頂的上方飛去，無盡的星光引力垂落下來，将他們所有人都朝着一個未知的銀色旋渦拉扯過去。
大黑天将所有的怒火轉移到了身下的這個祭壇上來，它在往上極速飛升的那一刻，朝着下方重重一拍。僅僅是這麽一拍，我感受到了一股毀天滅地的氣息，懸浮在無盡混沌中的靈魂祭殿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我身邊的所有建築物都往下沉。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化作了黑暗，意識也開始跟着沉淪。
傳承中的意識告訴我，如果我就此沉淪，隻怕就再也醒不過來了。這就是死，是最黑暗無盡的世界，比那灰飛煙滅更加徹底，将斬斷我在世間留下的所有線索，從此以後，世間再無陸左———可是，我的親人，我的朋友以及我的愛人，他們該怎麽辦？
我不能死！
我在心中狂吼着。在意識即将消弭的那一刻，我福靈心至，雙手合掌，二食指相背而屈指尖部分，複以二拇指壓二食指前端，作彈指狀，結出寶瓶印。我心即禅，萬化冥合，整個天地都與我同輝映，我即天地，天地即我，若想要毀我于當下，必先戰天鬥地，将世界先毀滅。
完成了這一切之後，我全身的所有血液、肌肉和骨骼都轟鳴起來，彙聚成一個字：“禅！”
此言一出，我的整個世界都化作一片混沌，無數的罡風洗滌我的身體，我仿佛怒海之中的一葉扁舟，每一刻都有翻船的可能。覆滅還是生存？突然天地一清，感知又如潮水一般回複到我的意識中，天地一暗，繼而清明，我則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一股攜着清冷和腥臭的冷風從遠山處徐徐刮來，劃過了我的臉龐。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環顧四望，發現我依舊還在剛才的雪原上，大黑天已不見蹤影，地上一片狼藉，有好多小蟲子的屍體，正散發着陰寒入骨的氣息，昭示着某個令世間都會震撼的存在曾經來過這裏。
我看向龍哥等人所站立的地方，那兒隻有幾個巨大的土坑，别無他物，唯有蚩麗妹所站立的地方，有一件雪白如絲的衣裳。
他們走了，走向了彼岸，在世間的盡頭，鎮守着陰陽界，維系着美好人間的一切。
不知道我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是否能夠再見到他們？
這世間，除了我們這些人之外，還有人會曉得他們麽？有人會知道他們曾經來過，并且爲了這個美麗的世界奉獻出了自己的生命，或者還包括愛情，甚至所有的一切？
我心中無比惆怅，擡頭看，依舊還是黑夜，不過在遙遠的天際，似乎有一道光華開始出現，嶄新的一天快開始了。光明即希望，或者說，這些将自己生命付出的人們，他們根本不在乎這世間的生靈是如何想的，他們隻是覺得自己有着這樣的能力，那便有着相應的責任，所以他們站出來了———如此，而已。
天空之上，我看見一道朝上攀升的光芒，是白色，又有些像是金色，虹光萦繞，化作龍形，朝着天際飛去。我曉得那是黑龍哥的意志。真龍并非此間之物，它能夠橫跨于不同的空間，即便身形在此間隕落，但是在另外一個世界，它們卻又能得到重生，開始它另外的一段旅程———這是偉大生命的特權，我們此刻視之如天地大劫的戰鬥，或許在它的生命裏，隻不過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
這時，有人朝着我這邊迅速跑來。是一臉關切的雜毛小道，還有雪瑞、小妖和朵朵。
雜毛小道走到近前來，打量着我，小心翼翼地問道：“王、王上，請問剛才出現的那一道充斥天地的虹光，是你們送走了那大黑天麽？”
這家夥作小心翼翼狀，就像犯錯的小學生，要是擱在往常，我肯定會忽悠他一頓，然而現在我卻是一點兒心情都沒有，長歎了一口氣，說：“老蕭，是我，我是陸左，他們……應該走了吧？”
聽到我這熟悉的聲音，雜毛小道的臉上從驚訝到驚喜到難以抑制的激動，立刻變得無比的精彩，千言萬語化作了一個緊緊的擁抱。
他是如此的激動，以至于我都有點兒透不過氣來———大黑天的臨死一擊并非毫無效果，它不但将我的靈魂祭壇打破，也使得我的修爲盡損，此刻的我和普通人幾乎沒有什麽區别。
我咳了咳，一口血吐了出來，雜毛小道這才發現我的虛弱。看了我一會兒，說：“我操，還好，還好，福大命大，以後仔細修行便是。”
我笑：“嗯，要不是你的堅持，說不定我就死了。”
雜毛小道搖頭，嚴肅地說道：“這可真不是，我當時是在詐他呢，但他應該也曉得了，不過并沒有揭穿而已。耶朗王是一個有着大智慧的人，你能夠活下來，全都是他！”
我還想說什麽，突然有一個陰恻恻的聲音傳入了我們的耳中：“你們以爲，現在這樣，就算是結束了麽？”
Chapter 19 波比瘤般
是小佛爺，也就是轉世之後的武陵王。
小佛爺從天池邊緩慢走過來，走到我們面前一百米遠處，站定。
大戰過後，萬物凋零，先前充斥戰場的深淵魔怪以及我們的援兵都已經因爲大黑天的緣故，早就逃得不知蹤影了，現在還留在原地的，隻有我、雜毛小道、雪瑞、小妖和朵朵幾人。而且，我因爲大黑天的反噬如同廢人，雜毛小道一身狼藉身上各種傷痕，朵朵抱着昏迷過去的小妖，唯獨雪瑞身上幾乎沒有傷。盡管雪瑞受過蚩麗妹傾力培養，但是面對着小佛爺這般絕世魔枭，卻還是相當吃力。以現在的人員配比，我們便根本就不是小佛爺的對手。
有誰能夠過來幫我們呢？
雜毛小道将雷罰拔出來，劍刃朝下，輕輕地點着腳下的雪泥，悠悠說道：
“小佛爺，夠陰的啊，剛才群星雲集的時候，你躲在烏龜殼子裏，這會兒倒是冒了出來。”
雜毛小道表現得若無其事，實際上他将雷罰點地，是試圖聯絡到地脈之下的陶地仙，看看能不能前來增援。
不知道爲什麽，此刻我雖然連站立都有些困難，但全身的感應簡直卻清晰到了極緻，想來這也是因爲耶朗王的傳承，使得我雖然修爲盡失，然而整個人的境界卻提升了一個檔次。
聽到雜毛小道的諷刺，小佛爺顯得十分平靜，說道：“剛才的那些人，無論是大黑天，還是王上，都是這世間最有智慧的人物，我不能與他們比，所以他們的戰争我不摻和，是最好的。我無意與王上爲敵，也無意與龍剌、熊蠻子和雪魚大祭司交手，我和他們曾經是戰友，最親密的朋友，即便是我做了現在的決定，也不會與他們正面交鋒，這是我的底線，武陵王的驕傲……”
雜毛小道試圖聯絡陶地仙，沒有得到回應，心中有些焦急，不過臉上卻是一點兒都沒有流露，冷哼道：“别把自己說得多高尚，你若你真的不想與他們爲敵，那麽爲何還要毀滅他們所維護的摯愛的這個世界？”
瞧見雜毛小道停住了手，小佛爺的臉上浮現了笑容：“你别試圖找陶晉鴻了，即便他現在身爲地仙，擁有着移山填海的通天手段，但是那天山祖靈并不是這麽好拿捏的角色，而且神位争奪并不是你們想象的那麽簡單，陶晉鴻自顧不暇，說不定現在已經死了！”
“放屁！”聽到小佛爺這般說起，雜毛小道的脖子瞬間就變得通紅，大聲罵了起來。小佛爺不爲所動，說道：“我不想與王兄爲敵，他是天下最善良、最仁厚的王者，也是我一生的偶像，但是他太仁義了，而這世間又太肮髒，污濁得讓我看一眼，都會感覺到無比的惡心。有時候，有的事情往往需要我這樣的人來做，比如讨債。”
“讨債？”我細細咀嚼着這句話，朝小佛爺說道：“你是說漢王朝背後偷襲之事麽？”
小佛爺點頭說：“對。耶朗大聯盟的十萬帶甲之士，罄盡全聯盟的精銳力量，正在與那來襲的深淵狂潮拼得你死我活，然而有盟約的漢王朝不但沒有援手，而且還将我耶朗聯盟留守王城的儲君給斬殺了。你說，這樣背後捅刀子的仇怨，我不但不報，而且還要延續千年，來給他們的子孫後輩維續統治，你認爲我會服麽？”
瞧見這張熟悉的臉龐上面流露出了義憤填膺的憤怒，我舔了舔嘴唇說道：“世間之事，很難界定絕對的對與錯，很多隻是立場不同而已。王他之所以受到所有人的尊重，是因爲他身上有愛，有大愛；而如今，天下分分合合，早就已經融合在一起了，你有沒有想過，即便是你能夠成功，但是也将耶朗的子孫後輩給抹殺了———這樣的事情，你覺得值得麽？”
小佛爺直直地盯着我說道：“陸左，你知道那些地底遺民爲什麽會選擇我，而抛棄原本正統的你麽？”
他這話兒說得尖銳，直接戳到我的心窩，使得我十分難堪，不過我還是強忍着心中不喜，問爲什麽？
小佛爺回答說：“因爲信仰。在你看來，所有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你隻想過那種碌碌無爲、小富即安的生活，而這樣的人從來都是亡國之君。而我不同，我有着最堅定的信仰，即便這信仰隻是仇恨，依然能夠有一大批與我有着一樣目标的追随着。我們從這裏面獲得快樂，獲得滿足，獲得前所未有的成就感，這樣的信仰是你們所不能夠體會到的。你不懂，也永遠不會明白。”
小佛爺說得慷慨激昂，雜毛小道冷冷一哼，說：“狂熱的邪教分子。時至如今，你所有的伎倆都已經破滅了，即便是将我們所有人殺掉，你也報複不了任何人了。”
“是麽？”小佛爺的臉上充滿了詭異的笑容，沒有與之争辯，說了這樣一句：“陸左，你有沒有覺得自己的一生，實在是太順利了？”
他突然談及此事，讓我有些訝異，摸了摸鼻子，說你什麽意思？
小佛爺今天的話格外的多，他略顯得意，又有一些賣弄地說道：“你難道沒有覺得自己的一切都太順利了麽？無論是找到耶朗祭殿，還是無數次起死回生，又或者在厄德勒大殿之上那神像爲何沒有把你們給區别出來，以及我爲何下令屬下，不要找你們麻煩，這些你不覺得奇怪麽？”
他說得我一陣心驚。的确，事情實在詭異。小佛爺按理說早就明白我就是他的對手，然而他不但沒有在我闖出名頭之前就将我滅掉，甚至還一再對邪靈教手下吩咐不要找我麻煩。我曾經爲自己父母的安全十分擔憂，然而至今他們都沒有遇見過一次騷擾。以邪靈教這種行事毫無底線、無所不用其極的尿性，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瞧見我若有所思，小佛爺嘴角上翹，笑道：“這個世界上倘若說還有誰能夠了解我的王兄，那便是我了。他是一個具有大智慧的人，我若是強壓你的發展，他必然會有手段應對，然而我順水推舟，将一切都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推動，那麽他便不再生疑，而是帶着龍剌等人離開此界。王兄不走，我不敢妄動，現如今他走了，這世間，還有誰能夠阻擋我？”
小佛爺說得陰森，我瞧他并不是虛張聲勢，心中越發沉重，問道：“大黑天走了，難道你還是有什麽手段，繼續你的計劃麽？”
我這話對小佛爺是正中下懷，他之所以跟我們說這麽多，隻是爲了這一句。謀劃千年而無人知曉，這樣的事情宛如衣錦夜行。小佛爺止不住賣弄的心思，朝我發問道：“開戰了這麽久，你就沒有感覺少了一點兒什麽嗎？”
我的腦袋立刻就轉了過來———本命金蠶蠱。
是的，出現在這世間的本命金蠶蠱，有且隻有兩隻，一隻是小佛爺的巨大蟲兒，一隻是我的肥蟲子。這兩樣東西據說和真龍一樣，都是這世間最奇特的東西，它可軟可硬，可長可短，刀斧劈不爛，火焰灼不傷。一開始小佛爺就有意用自己的本命金蠶蠱将肥蟲子引到了别處去。
肥蟲子，它在哪兒呢？
我集中精神，準備招呼肥蟲子過來救駕，然而小佛爺卻是揮了揮手，說：
“你不用找了，它就在那兒。”
我順着小佛爺的手看過去，瞧見兩道金光，這兩條蟲子并沒有交鋒，而是拼命地吸着空氣。地上密密麻麻的大黑天殘骸正在急速消失，所化的陰氣全部都積聚在兩條本命金蠶蠱的身上。
小佛爺朝我微微一笑道：“陸左，你知道本命金蠶蠱在佛經之中，又喚作什麽嗎？”
見我搖頭，小佛爺得意地大聲喊道：“波比瘤般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