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一時間癡了,呆呆地說道:“是呵,那是我的家鄉啊。修羅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爲因果,緣注定生死。相念相惜卻不得相見,獨自彼岸路,你落落于天山鏡池水禨禨,我寞寞在幽冥黃泉路漫漫,三千日鬥轉星移,百年芳華東逝水,我甯願,化作那指引你回歸本我道路上面的彼岸花,将你千年的神魂引渡到這一界;若是能,這路上的風景太多太美,迷亂得你連看我一眼的時間也沒有,我也情願……”
這個小女孩子并沒有加持咒文,而隻是在說着仿佛情人呓語的貼心話兒,然而我卻感覺小妖在我眼中開始變得模糊,大滴大滴的淚水不知不覺就湧了上來。
在被淚水模糊的世界中,我想起了這個女孩兒第一次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那一副鮮靈而生動的模樣,想起了她磨着牙叫嚣要吃人肉卻永遠隻是嘴上說說而已的時候,想起了她無數掩藏在刁蠻小任性裏面的溫柔,想起了我們之間的每一個“第一次”,想起了她第一次喊我“陸左哥哥”,轉而又故作兇狠地叫我“臭陸左”、“小毒物”,以及糖糖死去之後,她那壓抑不住悲傷的痛哭……當時的我不能夠理解小妖的悲傷,也看不透她那故作明媚的笑容背後,掩藏着怎樣的孤單和悲傷,現在我方才明白,天下之大,她能夠擁有的其實并不多,除了最喜愛的朵朵妹妹,恐怕也就是隻有我這麽一個魯鈍的陸左哥哥了吧。
我終于知道了,我不止對于朵朵來說是她的全世界,對于小妖來說,也是的。我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有着什麽樣的魅力,當初小妖機緣巧合地與我們相遇、相識和相知,未必沒有綠臉女祭司的安排,然而正如那句話所說:
“情不爲因果,緣注定生死。”
我的淚水止不住地流淌,小妖在我的視線裏化作了一朵又一朵色彩如血一般的花朵,心中某一個地方也如同那即将噴發的火山一般,動蕩不休。
我是誰?我來自哪裏?我要去何方?
這神聖三問充斥我的腦海,幾乎占據了我所有的思維力,根本無暇顧及别的東西,連周圍即将發生的危險也全數忘記了。
我是誰?我是陸左,不對,我除了是陸左,我還是洛十八;對的,我是洛十八,我曾經縱橫苗疆東西,橫越萬裏,笑看天下英雄;不對,這些都是表象,我想起來了,我是王,是耶朗大聯盟的王上,我有着蓋世的文治武功,有着懷揣天下的心胸,還有着謀算千載的本事;我想起來了,我是王,又不是王,我是一個苦修十九世的人生旅者,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并不是爲了毀滅,而是讓這個我曾經爲之努力與奮鬥過的世界走得更遠。
相隔兩千年,我終于回來了,又或者說,我終于記起來了,覺醒了。
大黑天,這就是推演中毀滅世界的東西麽?我擡起頭來看向遠處那尊魔蟲混合而成的巨人,平靜地看着,無數的數據和信息在腦海中生成。當我的目光收回來的時候,瞧見我的侍衛龍剌、南征大将軍和大祭司都在旁邊。
他們用一種敬仰的眼神看着我,這種眼神我曾經在數十個紀元之前,那些對我崇拜得五體投地的臣民身上瞧見過,我微微揮了揮手,平靜地說道:“我回來了,辛苦各位了!”
聽得我的話,龍剌一臉激動地沖上前來,大聲叫道:“王,是你麽,真的是你麽?”我看着幾乎要跪下去的龍剌,扶住了他,手臂微微一用力,将他跪下的趨勢生生攔住,說道:“苦守千年,你們辛苦了,這是我欠你們的情分,現在我們是并肩作戰的戰友,千年前的那勞什子稱謂,就不要提起,惹人笑話。”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熊蠻子這頭性格乖張的猛虎和主持祭典的雪魚妹子小妍玮便也朝着我拜下來,大聲高呼道:“王上。”
我沒有讓他們再跪,手一揮,山巒之力爲我所用,便再也跪不下去,我将他們三個都扶起來,說:“唉,讓你們苦等千年,是我的罪過,你們别再讓我爲難了。”雪魚妹子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哽咽着說道:“我們倒還好,就是玉妃姐姐,化作屍丹去了。”
她說着,還狠狠地瞪了龍剌一眼,龍剌自知理虧,沒有多言。其實這事不怪龍剌,他隻是聽了我的安排而已,我曉得熊蠻子和雪魚妹子心裏面有怨氣,也沒有多解釋,而是回頭盯着那頭正在跟鳳凰和真龍劇鬥的巨靈。
幾秒鍾之後,我對周圍的人說道:“嗯,這個東西雖然不是正主,但是想要把它封印起來還是很難的,不如把它送走吧?”
Chapter 13 王的意志
龍剌是我的貼身侍衛,熊蠻子是我的殿前大将,雪魚妹子則是主管祭祀的大祭司,他們都沒有什麽意見,說全憑王上做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受着這凜冽的寒風,無數血腥的味道在唇間遊繞,目光在大片大片盛開綻放的紅色曼珠沙華中巡視,最後落在了花叢中的一抹白色,那是将我喚醒的引子,這大片能夠引導前世記憶的彼岸花便是她罄盡全力而催生出來的,她是一個身材完美的少女,身上還隐約有着玉妃的影子,瞧見這,我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地朝着旁邊的雪魚妹子吩咐道:“照顧好她,不要讓她再受傷害了。”
雪魚妹子點頭說好,我沒有再理會,而是認真地思考起如何将這頭大黑天分身投影,送回它該去的地方去。
還沒想一會兒,旁邊突然有一個青衣道人沖上前來,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袖,大聲喊道:“小毒物,小毒物,你怎麽了?”他的力量像頭巨熊,不過對我并沒有什麽惡意,我皺着眉頭想了一下,這才曉得他便是我十九世的生死朋友。
我沒有對他做什麽,隻是微笑,說:“别亂動,我不想傷害你。”龍剌也上前過來拉他,說:“蕭克明,走開,不要耽誤王上應劫。”
拉扯間,青衣道人變得無比憤怒,猛然将龍剌推開,一雙眼睛瞬間就變得通紅,仿佛裏面藏着一片屍山血海,将左手中指放在牙齒裏猛地一咬,在自己的額頭畫了一個“山”字形的符,然後厲聲威脅道:“我知道你是耶朗王,千古之前的不世雄者,不過我和陸左是過命的兄弟,你千萬不可傷害他!”看着十九世的兄弟,我笑了,說:“怎麽會,我就是陸左,我怎麽會傷害我自己呢?”
青衣道人憤怒地搖頭,一張臉漲得通紅,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可以借用他的身體做任何事情,但是千萬不要把他的意志同化,不然,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你一同陪葬!”
面對這種情況,龍剌和熊蠻子火冒三丈,熊蠻子都已經提起他的那招牌大斧,大聲罵道:“敵人都要殺到面前來了,你還在這裏内讧,是不是想讓我砍了你啊?”
青衣道人不爲所動,冷聲笑道:“将他的意志放出來,不然大家同歸于盡。”
雙方鬧得不可開交,熊蠻子和龍剌都已經準備出手了,不過我在簡單地浏覽了一下陸左的記憶之後,倒也能夠理解這青衣道人的情緒,微微一笑,說:“好,十八世的記憶就夠了,我會放開對他意志的同化。”
我是誰?我來自哪裏?我要去何方?
啊,我頭疼欲裂,感知裏面一片黑暗,過了好久,我終于恢複了思索能力,疼痛也在逐漸地減緩———我是陸左,我是陸左,我是陸左!
不斷的重複讓我的意志越來越堅定,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住我的身體,我仿佛一個局外人。觀察這個世界,首先看到的就是雜毛小道那張露出了笑容的臉:“如此最好,陸左是我的兄弟,我不想任何人傷害到他。否則,我便是讓全世界與他陪葬,也在所不惜,希望你能夠理解我的決心。”瞧見他這般正兒八經地說話,我不由得想笑,說:“靠,咱們兩個有必要說這麽肉麻的話兒嗎?”
然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我發現我連開口的能力都沒有,反而是另外一個聲音在對他說話:“你放心,我這次回來,并不是想要奪舍,隻是了結這千年前的因果而已。此戰過後,塵歸塵,土歸土,清風歸天空,星光歸宇宙,一切皆有定數。”
我看見雜毛小道雙手作揖而退,這才感覺到在自己的身體裏,有一個極爲厚重而睿智的意志正在主導着我所有的行動,而這個意志,卻正是他,千年之前的耶朗王。
我心中震撼,同時又有無數的疑惑浮上心頭,不過此時的我也大體了解了事情的經過———原來剛才小妖在與我訣别之後,竟然傾盡全力,以曼珠沙華的力量将耶朗王的意志引導而出,将我的身體掌控住了;剛才雜毛小道則施了手段,利用陶地仙當日在我體内種下的劍元,使得陸左的本我意志得以恢複。盡管在同一個身體之内,但是耶朗王并不與陸左溝通,他的視線已經投向了遠處的大黑天,而我則關注另外一邊。
大祭司的身邊,朵朵将小妖乏力的身子給抱了起來,我瞧見那小狐媚子高聳的胸口還在起伏,說明她剛才召喚出這麽多的彼岸花來,隻是脫力,倒也沒有什麽生命危險。看到小妖沒事,我就放心多了,盡管不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就被前十八世的意志同化,但是看見我所珍惜的人都無事,心中不由得一陣歡喜。
朝聞道,夕死可矣。剛才小妖表明了心迹,再加上那深深一吻,簡直就是将我所有的世界都填滿了,即便是現在就死去,恐怕我也沒有什麽遺憾了吧?
大黑天和虎皮貓大人、黑龍哥的戰鬥也已經到了最激烈的時候,當那個大塊頭将憑空取出的法器都使出來的時候,這一龍一鳳終于抵禦不住,火鳳凰沒有再與大黑天纏戰,而是朝着我們這邊飛過來。虎皮貓大人化身爲鳳之後,全長足足有十幾丈,飛身而下的時候刮起了無數灼熱的飓風,簡直就是帥到爆,它在離地六米的地方停了下來,朝着我們喊道:“我的符陣大概布完了,不過一個人搞不定,加上黑龍也不行,你們誰過來跟我一起,把這狗日的封印住?”
巨大的風壓下無人說話,隻有我———也就是控制住我身體的王,迎着這罡風平靜地說道:“這東西帶着神性,封是封不住的,還不如送走。你覺得如何?”
虎皮貓大人一陣驚訝,說:“哎喲,小毒物你還真是長見識了啊,的确,封不如送。等等,你不是小毒物,是你麽,十八兄,你這個狗日的回來了?”
這肥母雞的語氣裏面充滿了驚喜,然而“我”卻搖了搖頭,說:“是,也不是。我看到了你剛才的嘗試,你是不是試圖用這天地之下的規則之力布置出一個巨大的引力空間,然後以自身爲容器,将它封印住?這樣的嘗試我勸你最好不要做,即便是你自己的本體死去,恐怕也控制不住它。所謂神性,那是你現在還不能夠理解的東西。”
虎皮貓大人嘎嘎大笑,說:“我原本也隻有一兩成的把握,不過現在你來了,我卻有了七八成。來吧,來吧,老不死的,讓我們一起來拯救世界吧,你看如何?”
“我”平靜地說道:“可是,即便是有我,也很難。我會死,你會死,所有的人都會死的。”
虎皮貓大人依舊笑個不停,說:“廢那麽多話兒幹嗎,那個地方老子又不是沒有去過,你們這些被人惦記的家夥或許會有去無回,老子卻是一點兒擔心都沒有,連我的哥們老龍,它也是自有去處。趕緊的,我那老哥們快扛不住了。”
“我”點了點頭,耶朗王同意了它的安排,然後吩咐旁邊的龍哥、大熊哥和綠臉女祭司跟着他一同朝前走去。耶朗王腳步如飛,而在體内的我既沒有行動權也沒有發言權,但所有的觀感和思維都在,就仿佛如同外人一般,有着當初附身肥蟲子身上的即視感,所以瞧見綠臉女祭司在飄身向前的那一刻,目光都還是停留在了朵朵懷中的小妖身上。她在最後的最後,心中挂念的并不是這千年傳承的任務,而是那個與她不知道有着什麽關系的小狐媚子。在此之前,我對綠臉女祭司利用小妖充滿了許多不滿,然而在此時此刻,心中卻是暖暖的。
耶朗王帶着手下一票人馬殺到大黑天面前,四人氣勢如虹,即便是面對大黑天,也一點兒都不畏懼,耶朗王與每一位屬下擊掌,然後他停頓了一下,回頭朝着不遠處的蚩麗妹喊道:“還少一位,你來不來?”
他的聲音又變了,并不是我的聲音,也不是剛才那王雄渾的聲音,而是充滿了一種霸氣而陽剛的磁性味道,一直在旁邊不動聲色的蚩麗妹眼睛一動,點了點頭,說:“好,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