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言以對,雪瑞則自顧自地說道:“他并非是被人殺害之後帶到這兒來的,你看看這迹象,他是自己蒙召而來,按着某些人的指引站好位置,擺好姿勢,然後安靜地迎接死亡的。”
雪瑞認真地分析着,然而我的心中卻更加憤怒,說那又怎麽樣,他們即便是自己慷慨赴死的,也是被人蒙騙的。雪瑞瞧見我氣鼓鼓的,笑了,說:
“你啊你,不要帶着情緒看問題。你想一想啊,整個聚集地的人,沒有一個落下全部過來,這可不是邪教理念所能夠打動他們的。這說明小佛爺有一種手段,能夠讓這些人都直愣愣地丢了魂,做出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的事情來。如果我們不找到原因,那麽跟我們一起來的這五十多個黑央族人,恐怕也許會化友爲敵,難逃劫難呢。”
雪瑞的話讓我另眼相看,感覺這個小女孩在蟲池之中泡了幾年,整個人變了許多,讓我都有一點兒不認識了。既然說到這個問題,我便問她,說:
“你師父既然把青蟲惑傳給了你,你在這個領域應該還算是比較有研究的,我問你,如果敵人再來一次,你能不能攔住?”
雪瑞搖頭說:“我都不曉得對方到底使出了什麽手段,所以還真的不好回答你這個問題。”
我聽到李騰飛在叫我,很急切,走過去一看,熊蠻子、四娘子、倉央和李騰飛等一堆人都圍在一個地方,低頭看着地面。雪瑞問四娘子發生了什麽事情,四娘子低聲說道:“倉央發現湖水下面有大量生命的力量在湧動,很強烈的撞擊,就在剛才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境地,有一種觸及靈魂的瘋狂,所以我們才會都在這兒等待。”
下面是什麽呢?這天池昨天才結凍,今天這湖面上的冰層卻已經厚達半米多,實在不是一件常見的事情。我蹲下身子将手掌貼在冰面上靜靜地感受着。我閉上眼睛,?場随着意識的觸覺蔓延過去,過了一會兒,我感覺到密密麻麻的小東西,不斷地撞擊着冰面,它們仿佛是雨點敲打着窗檐。是魚?我的腦海裏剛剛劃過這個念頭,熊蠻子說道:“既然都不曉得,那麽我們就把它放出來,看看到底會發生什麽事情。”他一拳擂在冰面上,直接在冰面上開出一個窖井蓋子大小的口子來。當他将那一大坨堅冰抓起,甩到一邊去的時候,讓所有人吃驚的事情發生了。
從冰面下的湖水裏突然蹿出了一大片的白線來,這些白線由無數身形狹長的魚兒所組成,大小不一,魚兒的身體裏仿佛有着無窮的力量,一旦躍出了冰面,那尾巴便不斷地擺動,朝着遠處的祭台跳去。無數在冰面上跳躍的魚兒,用自己的生命,構建出了一場詭異的畫面。
魚潮,赴死。
Chapter 91 魚血染鬼劍,雙姝競芳華
這些魚兒模樣頗爲古怪,背鳍邊緣是黑色,尾鳍有明顯的黑紅色條紋相間,呈垂直狀,腹部白色,尾鳍末端不達臀鳍的起點,體側有八條橫帶紋,尾柄背緣有一黑斑,這是天池秘穴之中的八卦福壽魚,生長周期極其緩慢,十幾年才有一兩斤的那種,十分珍貴,也稀少,平日裏的價格能夠賣上幾百塊一斤,就這樣還沒有得賣。然而此刻這些珍貴的魚卻成千上萬地出現,朝着十幾米遠的血肉祭壇蹦跳過去,讓人震驚。
就在這些罕見的八卦福壽魚拼盡生命地堆疊而去的時候,山谷吹來了一陣惡風。
這風寒冷,而且陰森,我隻覺得身子一重,低頭一看,衣服上面竟然出現了一片白花花的冰霜,整個身子仿佛都重了幾分,頭也暈。再看一眼旁邊的人,除了龍哥、熊蠻子等幾個修爲絕頂之輩,其餘人都是臉色鐵青,修爲稍微低一些的倉央等人甚至直接就摔倒在地。
瞧見此景,最早反應過來的是雪瑞。她這幾年雖說都泡在了蟲池之中,但是神魂卻一直徘徊遊走于陰陽兩界,經曆離奇,見識不差,當下騰身跳上了那隻冰凍住的天山白鲲鵬身上,大聲喊道:“大家小心了,這是來自極寒之地的無盡罡風,也是洗滌陰靈的陰風,如果不能穩住心神,就會被吹得魂飛魄散!”
這話說完,雪瑞口中念了一句咒訣,渾身頓時青光洋溢,将自己籠罩其中,那些呼呼的寒風遇上,分開兩邊劃過。
得了雪瑞提醒,場中一衆修行者都鼓起了自己的勁力,抵禦這股狂風,不過還是有一些人抵受不住,撤回湖邊去———朵朵原先所受陰風,竟然是這般味道,我心中不由得生出了許多疼意來。
天池一夜結冰,緣由便在此處。我閃身攔在魚線之前,鬼劍掄成了風車,将這些慷慨赴死的八卦福壽魚給攔住,想着不管如何,都要破壞小佛爺構建血肉祭壇的計劃。還沒有等我阻攔多久,我腳下的冰層突然猛地一震,耳邊傳來了一聲冰層裂開的“喀嚓”聲。
我騰身而起,卻是一條百十來斤的大魚從我腳下破冰而出,嘴巴張得比臉盆還大,朝我的腳咬來。我見過比這更加厲害的怪物何止千百,左手微微一動,石中劍出,宛若疾電,直接将這條齊人高的大魚捅了個對穿,勁氣在腦袋裏炸開,半個魚頭都成稀爛。
然而當我落下來的時候,那大魚撞出來的缺口處又出現了如先前一般的魚潮,根本就無法阻擋。眼睜睜地看着這些八卦福壽魚圍繞着祭壇,構建出了一個又一個古怪的血肉符陣來。
熊蠻子突然掄起巨斧往冰面上重重一砸。力道強勁,我感覺冰面一陣巨震,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跳了起來。
不過讓人奇怪的是這些連大魚都撞得破的冰面被大熊哥這麽一砸,竟然沒有裂開,是那些福壽魚在這血肉祭壇的指引下有天然的加成?
大熊哥拖着斧子開始走動,腳步穩健,錯落有緻。旁邊的龍哥卻是瞧出了端倪,身後那兩把從來沒有拔出來過的鏽鐵劍铮然一聲響,落在手上,繼而往冰面上一插,從另外一個方向開始疾速走動起來。
這兩人行動詭異,我都看愣了,手上的鬼劍也停了下來。瞧見我們都沒有主意,熊蠻子朝着我、李騰飛、雪瑞和四娘子招呼,說快将這些魚引到我們刻的冰線之外去,他武陵王要整出這血肉祭天的場景,我們就給他來一個“五将鎖龍”。
熊蠻子是當年耶朗大聯盟獨當一面的南征大将軍,除了修爲超卓,對于運籌帷幄和排兵布陣,也是了然于心,而且旁邊的龍哥也表示了支持,所以他這邊一吩咐,我們立刻都照着做了起來。
不過阻攔這些八卦福壽魚的赴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所幸我們還有一位青蟲惑的擁有者,雪瑞沉寂數年,此刻終于發威了。雙手一翻,立刻有兩道青光憑空出現。青光仿佛是她手上的兩段長長舞袖,翩翩起舞間,那些奮力朝着血肉祭壇堆集過去的八卦福壽魚竟然轉變了方向,順從了雪瑞的指引,堆在了熊蠻子和龍哥劃出來的冰面之上,一層又一層,寒風吹過,立刻失去了生命,化作栩栩如生的冰雕。
我在遠處看着這宛若雪國精靈的女孩,心中感歎———此時的雪瑞已經二十歲了,個子也高挑了,人也嬌豔了,眉目之間,隐隐間已經有了蚩麗妹那美豔天下的風範和氣度,遠不是當年那個病榻之上的瘦弱小女孩兒了。她在青光遊繞之間,好似天上青帝之女,谪落人間,讓人看了幾多歡喜。
布置五将鎖龍陣,出力的并非雪瑞一人。法度化完了星星點點的怨念,朵朵也終于抽出身來,雙手一招,那些飛翔起來的魚兒紛紛砸落,隐約間浮現出一隻大手,将其歸攏,堆疊在冰線之外。她這一手倒不是魅惑,而是控水,身懷癸水之力的朵朵對于水的理解比在場所有的人都要透徹。
雪瑞和朵朵兩個美妞包攬了陣法的構建,我和李騰飛招呼那些聞訊趕來的黑央族人警戒。我低頭看了一下手中鬼劍,見上面凝結着厚厚一層魚血,似乎有細碎不定的冤魂環繞,連鬼劍自身都難以消化。
我心中擔憂,卻聽到天空之中無端響起了一聲炸雷,吓了一大跳,那鬼劍突然一陣顫抖,無形的空中仿佛落下來一道重錘,砸在我的頭上。循聲望去,眼前一陣白光迷茫,東邊的聚集地那邊竟然憑空裂出了一條巨縫來,那些房子也如多米諾骨牌一般坍塌倒地,黑紅色的火焰從那兒噴了出來,仿佛世界末日。
我心中大驚,湖邊這兒隻有三十幾人,那麽聚集地應該還有十幾人,這地縫一裂,那些人豈不是要死于非命?
我朝着旁邊招呼一聲,那些人卻仿佛沒有看見聚集地景象,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飛身朝着天池岸邊不遠的聚集地狂奔而去,剛剛走到旁邊,卻見那幾十米寬的地縫裏面探出一隻巨手,朝着我淩空抓來。我二話不說,舉劍就劈。這時,耳邊突然一聲炸響:“嘿,小毒物,你要幹嘛呢?”
Chapter 92 古代士大夫,掌拍鮮血吐
是雜毛小道的喊聲!我不由心中巨震,鬼劍就斬歪了一分。
一劍失手,我凝目望去,卻不見那隻巨手,我面前站着的,是一個穿着黑色漢服的古代士大夫,旁邊還有一個美輪美奂的宮裝婦人。
不知道爲什麽,我對那個士大夫有一股難以抑制的怨恨,當時也顧不得去思考那隻巨手怎麽就突然消失了,鬼劍微微一抖便朝他刺去。
眼看着就要将對方的身子射個對穿,隻見那士大夫刷地一下從身後拔出一把金色中略帶一絲藍芒的長劍擋在胸前。我瞧着對方手中的那把劍,心中巨駭———這不正是雷罰麽?雜毛小道的劍,怎麽在這人的手上呢?
我心中憤怒起來,而雜毛小道的聲音卻還在我的耳邊回蕩:“壞了,這家夥是吃了什麽藥,竟然想要殺我?”
一個輕柔的女聲則說道:“他是走火入魔了,降降火就好。”
這話兒一落,那個宮裝美婦跨前一步,竟然想要闖進我的劍網之内伸手來抓我。我正待反擊,卻聽到耳邊雜毛小道對我大聲喊道:“小毒物,你這個笨蛋,不要給人奪了舍,靜下來,靜下來!氣守丹田,神凝太虛,感應我師父留給你的劍元,深呼吸,深呼、吸……”
聽到這句話,我憤怒的腦海裏立刻有一股意識崛起,我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這個古代士大夫和宮裝美人,會不會就是雜毛小道和洛飛雨?
眼看着那個宮裝美人即将闖入我的劍網之中,我手中的鬼劍猶豫着遲滞了半分,眼角餘光望見先前早已倒塌、陷入烈火之中的聚集地,此刻卻還是安好地待在那兒,心中就有所計較,不再動彈。一張軟綿手掌貼在了我的腦門上,微微一發力,我立刻感覺到神魂一震,某種貼在我精神之上的牽絆透體而出。
我整個人朝着後面跌飛出去,一個不甘的聲音在憤怒呐喊:“操,你這個軟蛋,沒有我,你一定會失敗的。”
屁股着地摔成了八瓣,胸口混亂的氣息湧動不休,一口鮮血吐出來,方才感覺到了一點兒舒暢,再深深吸了一口夜裏清冷的空氣,腦海恢複一片清明,瞧見雜毛小道那張熟悉的臉孔小心地靠近,輕聲對我喊道:“嘿,小毒物,你沒事了吧?”
我半坐起,吐出一口濁氣,苦笑一聲,說道:“媽的,剛才洛十八那王八蛋又過來打秋風了,他想要以鮮血怨力來奪舍,要不是你們兩個,說不定我就要中了他的招了。”
聽到我的話,雜毛小道繃得緊緊的臉一下子就笑開了,狠狠一拳砸在我的胸口笑罵道:“小毒物,你剛才吓死我了。瞧你那狠辣的劍法,老子差一點就給你生劈了知不知道?等出了這雪山,你可要在烏魯木齊最好的酒店,給我擺一席壓驚!”
“妥妥的,烤全羊!”我站起身子,看見剛才在我額頭拍了一掌的洛飛雨在旁邊笑吟吟地看着我,下意識地往旁邊一瞧,卻并沒看到小妖和虎皮貓大人,不由得詫異,問起此事。雜毛小道臉上那笑容變得十分苦澀,說小妖丢了。
我渾身一激靈,連忙拉着他的手腕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會就丢了呢?
雜毛小道長歎一聲說,當時雪崩襲來,他躍身于雷罰之上,還沒有站穩身子,人便被那飛瀉而下的雪崩攜帶的勁風氣浪吹得連翻了好幾個跟頭,要不是小妖在旁邊幫襯着,說不定就跟那幾個雪人一般,給埋在了雪堆之下了。後來又在雪縫裏面找到了胳膊受傷的洛飛雨,虎皮貓大人奮力扇動翅膀,也算是逃過了一劫,至于我、李騰飛和龍哥,還有那一衆雪人,卻是怎麽都找尋不到了。
他們三人在雪峰上四處找尋,都沒有結果,不由得多出了幾分擔心,誤以爲我們都被雪掩埋了去。在那莽莽雪山之上翻尋良久,最後終于在一處山澗中找到兩具雪人的屍體,其中一具是那個稍微矮小一些的頭領。這兩個雪人是被落石給生生砸死的,模樣十分凄慘,雜毛小道他們也是循着那血腥味從冰雪裏面翻出它們的。
這個發現實在是讓人絕望,然而無論是雜毛小道,還是小妖,都不相信我會這麽簡單地死于那場突如其來的雪崩之中,所以依舊尋找。眼見夜幕将臨,洛飛雨提議先下山找地方躲避風寒,小妖則認爲千萬不能放棄。
雜毛小道很認真地給我轉述:“小妖當時帶着哭腔地說,‘陸左哥哥要是死了,我也不打算活了’———小毒物,你到底給那個小狐媚子灌了什麽迷魂藥,讓她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厮臉上帶着和煦的笑容,一臉認真,而我卻感覺到他的嗓音裏面有着沙啞幹澀的味道,我的眼眶變得紅紅的,清鼻涕不知不覺就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