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輕輕的一聲“咔嚓”,雪層斷裂,白白的、層層疊疊的雪塊、雪闆應聲而起,就好像山神突然震掉了身上的一件白袍,又好像一條白色雪龍騰雲駕霧,順着山勢呼嘯而下,仿佛整個天地都化作了一片蒼莽雪潮,朝着我蓋頂而來。
雪崩!
我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雪崩具有突然性、運動速度快、破壞力大等特點,一旦滑落下來,化身爲白色妖魔,沖勢的動能可達數百萬噸,便是神仙,隻怕也難逃一劫。
王永發竟然是想要通過在這雪峰上陰雷的爆聲,引發雪崩,與我們同歸于盡。
我瞧見旁邊塌陷的地方有一個黑黝黝的深洞,也顧不得許多,朝着雜毛小道招呼一聲便朝着那兒直接跳了下去。我當時的想法是在這雪層之下有這麽一個深坑,想來也許能夠撐得住這攜帶着大量積石堅冰的雪崩碾壓,熬過去了,說不定還能有幾分生還的希望。誰知道我往下一跳,發現這洞出乎我意料的深,身體有強烈的下墜感,忍不住雙手亂揮,試圖去抓取某些緩解我下墜的東西。
就在我幾乎絕望的時候,我的手被一隻冰冷的手掌給緊緊握住,我急劇下墜的身子一頓,緊接着那被拉着的胳膊傳來一陣痛入骨髓的拉扯之力。
所幸此刻的我勁氣已經行遍全身,筋骨打熬得也還算是堅韌,所以倒也沒有将胳膊撕裂開來。
不曉得過了多久,也許是幾秒,也許是幾分鍾,在那一刻時間變得有些模糊,反正當我雙腳落地的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身子幾乎都不屬于自己了。
經過真龍洗禮,我的眼睛能夠暗室生光,夜能視物。拉着我的是護衛龍哥,在我旁邊滾成一團的則是李騰飛以及兩個皮糙肉厚的母雪人,其他就一個人都沒有了。
我的心中一陣涼,問李騰飛說:“小妖呢,我哥們呢?”
李騰飛不曉得小妖的下落,至于雜毛小道,他卻回答道:“蕭道長剛剛跳上了雷罰,施展了禦劍之術———不過我看他新學不久,技術好像并不太好,所以來不及與我們知會,也照應不得這邊。我看他先前那架勢,保住性命,并不是什麽難事。”
确定了雜毛小道的安全,我盤腿坐下來開始感應。很快,我感受到了小妖那蓬勃的生命力。
有着這感應,我曉得小妖無恙。至于洛飛雨,有飛天入地之能,倒也不必太多擔憂。勉強放下心來,我開始打量身處的這地穴,這是一個嵌入山體裏面的巨大空洞,呈葫蘆形狀,在左邊的不遠處好像有一條小道,往下,不曉得是不是能找到出口。因爲開口不大,而且空間的結構足夠穩固,所以上面的雪崩并沒有太影響到這兒,跳入這裏面,真是撞對了路子。
我來不及感慨,耳中傳來了細細的呻吟聲,仔細一聽,卻是這次雪崩的罪魁禍首王永發。沒想到他居然也活了下來,難道雪層下面的這地穴,是他安排好的後路麽?
我、李騰飛和龍哥循聲找去,在一大堆碎石旁邊找到了摔落下來的王永發,這孩子的脖子摔折了,氣管裏面湧出了血來,将整個呼吸道都給堵住了,嘴中發出了嗬嗬的聲音,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雖然對弄出雪崩的這少年充滿恨意,但畢竟多少也有些交情,我沒有猶豫,直接沖過去救人。然而我還沒有跑到跟前,一股爪風貼着我的喉間劃過,差一點就要在我的喉結處劃出一道血口來。對我攻擊的竟然是王永發的父親地翻天。
此刻的地翻天經過小佛爺的煉制,渾身呈現出一股銅黃色的光芒,手臂宛若浸了鋼水,十分堅硬,對我充滿了攻擊性,一擊不得手,立刻貼身纏上來。瞧這架勢,倘若我被蹭上一點兒,身上的零件恐怕就要少了幾件,而那僵屍的身上還有毒,一旦浸染,很難洗脫。
李騰飛擠上來,手中的除魔微微一揚朝地翻天刺去,對我說道:“銅甲屍?陸左,我來與這家夥纏鬥,你趕緊去救一下那個少年,看看能否盤問出什麽線索來?”
除魔飛劍斬在地翻天手臂上,果然有火花迸射,而且還有金屬之聲铿然響起,不過李騰飛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壓制這銅甲屍,倒也不在話下。我走到王永發面前蹲下,用手去探了一下他的脖頸,掐了一下,感覺這脖子完全折斷了,能夠活到現在,恐怕完全都是在依靠意志和修爲吧。
王永發彌留之際,看到我,雙眼中還是有掩藏不住的濃烈恨意,憤然說道:“你居然沒有死?”
我大概診治了一下,确定王永發死路已定———倘若肥蟲子在,或許還有救。不過這孩子已經徹底陷入了自己的思維怪圈之中,我也不是聖母,一定要将他引導得回歸正途。死亡或許也是一種歸路,所以我也沒有再進行救治,低聲跟他說道:“阿發,很多解釋,我說了,聽不聽是你的事情,你時日不多了,還有什麽遺言,我來幫你辦吧?”
王永發臉上浮現出一絲嘲弄的笑意,說道:“小佛爺的計劃已經在進行了,你也很快就要下來陪我了,我且等一等,要不然黃泉路上多寂寞啊?”
我沒有再說話,靜靜地看着他,過了半分鍾,王永發開始大口大口地吐血,他突然用一種很平和的态度跟我說道:“如果,如果說你能夠活下來,有空的話,能幫我去探望一下我二姐麽?”
他這回才算是說了一句人話。我想起了他二姐那怯怯的目光,當日在鬼城酆都被捕,她說不定也被關押在了白城子吧?如果是,我倒也可以去探望一下她的。我點了點頭說:“好,你的二姐,我會盡可能地關照她的。”
得到我的承諾,他的臉上似乎露出了一絲解脫的笑容,我有些看不懂,不知道他到底是想我死,還是别的。
王永發因爲摔斷了脖子,鮮血湧入肺部窒息而死,另外一邊李騰飛已經将銅甲屍料理完畢,一張發黃的符碇教在地翻天額頭上,将其困住,然後用桃木釘打進了它後腦勺的枕骨上面。
完成了這一切,我們方才感覺到頭頂上滑落的雪崩已經告一段落了,使用飛劍朝上方刺去,發現靜止下來的雪層已經差不多凝固了,雪層又厚又遠,即便是飛劍也很難刺透出去。
我在施展九字真言法印,給王永發超度亡靈。李騰飛朝着角落處的那個通道摸過去,想要找到出路,突然他尖叫道:“陸左,你快來看看,這他媽的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Chapter 87 巫鹹骸骨池
我趕緊過去,這兒居然有三個“品”字形的池子,青條石堆砌,而裏面則有好多珍珠美玉一般的東西。
是秘密寶藏麽?腳下這口二十多平方米的池子裏那些瑩白如玉的東西并非别的,都是些細小的屍骸,好多拳頭大的骷髅頭讓人看着心中發麻。
李騰飛在西北這些年來也算是見過世面的,然而瞧見這池子裏足有數百副的細小屍骸,臉上也不由得有些發麻,扭頭看我,說:“陸左,你看看,這個真的是死人麽?”我們都不确定,在池子邊蹲身下來,那屍骸離池邊還有半米,手夠不到,我便拿鬼劍去挑。
鬼劍一入池中,立刻感覺沉重了一萬倍,巨大的力量将它吸着往下面拽去。我吓到了,将鬼劍往回抽,兩相較量,鬼劍劍身發出細微的聲響來。我怕再堅持下去這由成精老槐樹樹心煉制的鬼劍就要斷掉。
這個時候,龍哥伸出手搭在我的手腕上,口中輕輕念着古苗咒文,結果力量一松,穩穩當當地将鬼劍拔了出來。我朝着龍哥稱贊道:“好力道。”
龍哥搖搖頭,說:“若論力量,現在我或許還不如你呢。我之所以能夠将其拔出,并不是因爲我力量有多大,而是因爲我了解這裏面力量的構成。”
我問龍哥說你曉得這些東西是什麽?
龍哥點頭,說:“你仔細看看這些骸骨,沒有感覺有什麽異常麽?”李騰飛在旁邊插嘴說:“好像這是一種低等的類人生物,有兩隻手和兩條腿,胸腔小,頭顱也不大———咦,這顱骨上面怎麽會有三個眼窩呢?這不科學啊?”
龍哥呵呵冷笑,反問道:“低等生物?這個種族可比我們尋常的人類要強大一萬倍呢。”我心中一動,難道是巫鹹人?
我的想法得到了龍哥的肯定。他告訴我:“這些骸骨跟當年他們在耶朗祭殿遺址中發現的那些巫鹹人是一模一樣的,古耶朗人就是憑着在這些廢墟中挖掘出來的殘缺的信息和力量,才找到了一條強大自己的路。東南西北中,每一個祭殿都會有這麽一個品字形的巫鹹骸骨坑,這些是巫鹹人爲了阻斷深淵開啓而留下來的英雄墓。當年我們以爲天下間隻有五個,卻沒想到這裏竟然也有。”
龍哥的話讓我驚訝,難怪小佛爺會選在這裏,原來在這個地方,也有極不穩定的空間節點,可以容他召喚出那恐怖的深淵狂潮。
從以前耶朗祭殿中的壁畫中,我能夠了解到巫鹹的三眼小人曾經統治過這世間的高山和平原,然而它們卻最終消失了,幾乎沒有被公開提及。龍哥曾說天山是巫鹹人的聖山,曾經比昆侖更加巍峨高聳,隻可惜因爲變故,所以整個山脈都崩塌了———這所謂的災難,恐怕就是那無數輪回的深淵侵襲吧?
我們幾個立刻對這三個池子之中的屍骸産生了深深的敬意,它們是統治了一個時代,并且爲這個世間做出了重大犧牲的英靈,由不得我們亵渎。
三躬到地,我和李騰飛表達了最高的敬意。将目光投向旁邊,發現這個空間之所以這般堅固,其實也是有法陣在維持的,不過其原理與我們所知曉的相差甚遠,根本沒辦法破譯。在池子旁邊有很多簡陋的壁畫,與我們在幾個耶朗祭殿中看到的差不多,不過規模小了很多,而且幾乎沒有裝飾。
之所以如此,我猜想可能當初耶朗大聯盟的腳印并沒有到達這裏,沒有能在這兒建立祭壇,要不然就是在這裏死去的巫鹹人太多了,以至于它們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來完成這些用于歌頌和銘記戰争的藝術創作。
不管怎麽樣,仿佛命運的牽引,我最終還是來到了這兒。仔細看那壁畫,在那毫無意義的線條之中,我最終看到了一個祭壇,一個在水中升起的古樸祭壇,和其他地方的一模一樣。
祭壇在水中啊?那麽,這天山祖峰之上,哪兒有水呢?———天池。是的,如果真的如這壁畫所示,當初的巫鹹祭壇,隻怕就藏在天池之中。倘若真的如此,那麽小佛爺選擇在天山祖峰祭天召喚,開啓深淵狂潮的計劃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想到這兒,我将自己的猜想跟李騰飛說起。我們其實并不用翻過這博格達峰,去那邊的雪谷之中尋摸小佛爺的下落,我們隻需在天池邊上安靜等待,小佛爺就會自投羅網了。或許,小佛爺已經有所布置,此刻就在那凍結成冰的祖峰天池之上開始了他毀滅世界的計劃了呢。
聽到我的判定,李騰飛開始慌了,問我能不能趕緊找到出口,我們好将這個消息通知山外的人們,請求支援。
事情鬧得有點兒大了,這些并不是我們所能承擔的,我們開始四處找尋起出路來。
原先掉落下來的洞口現在是指望不上了。好在龍哥住了幾千年的洞穴,在黑暗中穿行已經是家常便飯的事情,他先是伸出手在這三個石池的邊緣摸了摸,似乎在找尋什麽線索或者鑰匙,而後站起身子說:“跟我走!”
龍哥的話語裏有一股力量,讓我們頓時生出了幾分希望來。不知疲倦地奔行,不知不覺就跑出了好遠,前面突然亮了一點兒,到跟前一瞧,竟然走到了一處死胡同。
龍哥走到死胡同的末端,幹枯的手在岩壁上摩挲了好一會兒,突然朝前猛地打出一拳。這一拳有風雷之聲,在這狹窄的空間裏突然爆發出來,仿佛響鼓之上落下了重錘,轟的一聲,我感覺自己皮膚上的毫毛仿佛過電般悉數直立而起。我身後的兩頭母雪人吓得抱在一起。龍哥面前這一塊山壁突然生出了好幾道深深的裂縫,下一秒,這裂縫瞬間擴大,山壁裂開了一個大口子,整個世界光明大放,而一大股強勁的風從破口處直灌進來。
我顧不得這噼裏啪啦的冷風,走前兩步,探頭一看,我們竟然出現在一處懸空的山壁上,在我們的腳下,有一個巨大的陡坡。
先前的雪崩停止了,整個世界除了那呼呼的寒風,一片靜谧。遠處一點陽光,它并不溫暖,不過這對于在山洞裏面行走許久的我們來說,卻無異于是希望的象征。
把身後背包挂着的滑雪闆拿出來,我和李騰飛飛身而下,開始享受着這作死式的極速滑雪來。
那是一段讓人至今回想起來都毫毛直豎的經曆,我都不曉得自己是如何零件齊全地回到天池旁邊的。當我們臉色鐵青地跟着雪人趕回天池邊的時候,在那結凍了的天池湖面上,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先前看到的那頭巨大的天山白鲲鵬。
隻可惜我這回瞧見的,是一隻碩大的死物。
Chapter 88 血肉祭壇
天山白鲲鵬翼展兩丈,體型巨大,十分醒目。天山白鲲鵬并不是唯一封凍在冰面上的生物,它的旁邊落着幾隻紅眼秃鹫,不遠處則有二十幾個雪人或卧或站。還有三十多個人被凍得僵直,堆成一大塊兒,旁邊還有無數獸類的屍體。
鮮血凝結,那些冰雕般的屍體相互交疊,竟然在湖心處形成一個仿佛是血肉祭壇的高台。
瞧到這一幅場面,我頓時感到渾身冰涼。這些死去的人都是先前滞留在天池旁邊聚集地處的工作人員,我看到一個張大嘴巴怒吼的頭顱,腦袋被鍍上了一層冰,這頭顱屬于那個在我們上山之前不斷警告勸導我們的旅店老闆。
在我們攀登險峰的這段時間裏,是誰将那些雪峰上的雪人拐帶下山來,趁着湖心未結凍之前将其殺害,壘砌于此?
又是誰将那些無辜的人悉數屠戮,或留全屍,或斬頭、挖去雙眼和耳朵,擺成奇怪的模樣?
誰能夠在那短暫的時間裏,将那頭被視爲神物的天山白鲲鵬殺死,擺陣一般地放置在這結凍天池的湖心處?
答案不言而喻,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小佛爺。這個邪靈教的掌教元帥,他現在到底在哪兒呢?
我發瘋一般地在每一具屍體面前仔細打量,直到最後,确定這裏面沒有雜毛小道,方才長舒一口氣。那兩頭母雪人瞧見了同伴的屍身之後,嗷嗷地嚎叫起來,它們悲恸地哭着,雙拳像大猩猩一般發狂地猛捶胸脯,悲涼的哭聲在山谷中回響。
李騰飛仿佛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大聲喊道:“出來啊,膽小鬼,你他媽的有本事就出來!”
我們在這兒大緻地觀察了一陣,發現布置這一切的人員并不算多,或者說極少,從那有迹可循、還沒有被冰雪掩蓋的腳印來看,那些人仿佛都是自願而來,引項自刎的一般。
當然,這實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然而越是這般,我越能夠确信,小佛爺已經掌握了一種遠比青蟲惑更加厲害的蠱惑之術,要不然他無法在這麽短的時間内将這個肉體祭壇布置完成。
我和李騰飛相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恐懼。李騰飛害怕的是這些人悄無聲息地死去,下一個會不會就是自己?而我則有些擔憂雜毛小道、洛飛雨、小妖和虎皮貓大人等幾位夥伴的安全。按理說他們并沒有如我一般鑽山洞子,應該比我更早到達這天池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