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兒說到一半,我的心中突然一跳,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來———對啦,我雖然去過耶朗大聯盟當年留下來的所有祭殿,但東祭殿之綠臉女祭祀,西祭殿之侍衛統領龍哥,南祭殿之南征大将軍大熊哥,中祭殿之迷失的王妃,而唯獨那處于神農架的北祭殿,除了十香蟲之外,空空如也,别無他物。
耶朗大聯盟當時與漢王朝,以及中原道門應該是處于敵對狀态,深入其中的北祭殿按理來說,應該是由最厲害的親信手下坐鎮。那麽也就是說,北祭殿本應由實力僅次于王的王弟,也就是武陵王坐鎮。然而他卻因爲中原道門的背叛和自己的野心,背離了王的安排,也跟随着一起轉世重修,方才使得北祭殿變成我們當日誤入其中的那番模樣麽?
蚩麗妹寥寥幾句話,便将我心頭藏匿許久的猜測給完全确定下來。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傳承千年的奧秘麽?
瞧見我一副頓悟的神态,熔漿之上、紅芒之中的那個女人也露出微微的笑容,平靜地說道:“對,當年的武陵王,其實是王帳之下第一人———便是他,以弱冠之年,憑着一己之力,帶着麾下戰士扛住了漢王朝的進擊。也正是有着這樣的人物,耶朗祭誦裏面才能驕傲地唱誦起‘大田大地我們的,大山大嶺我們的,東南西北我們的。大場大壩随便走,大沖大凹随便行,天寬地寬由你走,四面八方任你行’這樣的歌謠。他是天生的王者,即便有王在,他也是并身而立的一字并肩王,是王最堅實的戰友和兄弟,遠遠不是那個被陳立斬殺于王城的繼承者可比。”
蚩麗妹對武陵王極盡推崇,然而我的心中卻是十分疑惑,不解地問道:
“既然如此,那麽武陵王爲何會背叛王的意志,成爲敵人呢?”
紅光跳動,蚩麗妹的臉色陰沉不定,凝重說道:“深淵開啓,十萬兵甲赴前線,夜郎國拼盡最後一口生機,爲的就是讓這個世界不受生靈塗炭之苦。
但随之而來的,是中原道門的背後一刀,直接将耶朗滅國。看着自己的萬裏疆土灰飛煙滅,你若是他,你會怎麽做?”
面對着蚩麗妹的責問,我點了點頭,也理解了。倘若别人将我的一切都給毀了,那麽我就去毀滅全世界,讓你們這些龜孫都沒有好下場———這種激進的想法,并不是沒有源頭。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後,我擡起頭來,說那麽,小佛爺就是武陵王轉世咯?
蚩麗妹也笑了,說對啊,不但如此,他的前世也并不比你的洛十八差勁。
我問是誰,蚩麗妹答:沈浩波,沈老總。
Chapter 34 肥蟲子進擊
蚩麗妹在這個世界已經存在了百年,是世上少數幾個站在金字塔尖的人物,即便是無塵道長這般的人物,都入不得她的法眼,所以她的消息如果不是刻意欺騙于我,想來應該都是不會有假的。
想起像小佛爺這樣的人物,一旦他決定将整個世界都拉下馬來,與他以及整個消亡的耶朗古國一起陪葬,我就覺得一陣心涼。同時,也深深理解了蚩麗妹那句意味深長的話語———武陵王往昔的修爲,與王并無上下,而如今的小佛爺他必然是已經覺醒了多年,與他作對手,我的勝算實在不大,這也是洛十八之所以想要取我而代之的原因。
一陣思量過後,我的心中泛起了幾許怒意,你們既然都瞧不上我,那老子就偏偏做出點兒成績來,讓你們這些輕視我的人,都好好瞧一瞧。
思及此處,我平靜地看着蚩麗妹,說如此說來,想必前輩是不想小佛爺能夠成事的吧?
蚩麗妹面色不變,說這是自然,我有自己想要守護的子民,誰要奪走、并且毀滅他們,也要看看我的臉色。
我又問,說既如此,請前輩助我回陽,我一定會阻止小佛爺的陰謀,讓他這千年算計,一朝落空。
我說出了自己的期望,然而蚩麗妹卻是淡淡一笑,搖了搖頭,說這倒不必,雖然我覺得你小子比起别人來說,修爲已經非常不錯,但是比起洛十八來,還欠了許多火候。
蚩麗妹的話語并沒有讓我意外,我盯着她說道:“是因爲十八郎麽?”此語誅心,熔岩之上紅芒跳躍,使得蚩麗妹臉上的表情一陣扭曲,接着她冷冷地說道:“我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無關乎任何個人感情,而隻是看其能力。
你若覺得自己比他強,那麽你就用事實來說服我,而不是耍什麽小心計!”
我一拍胸口,将剛剛吸過傷口的肥蟲子喚出來,指着這肥厮說道:“它自打生下來,就一直與我相伴,倘若換成了洛十八,這小家夥說不定立馬就反叛了。洛十八即使有方法來降服,隻怕也趕不上小佛爺。我的直覺告訴我,不管小佛爺的計劃如何,都離不開他的本命金蠶蠱的支持。”
聽完了我的理由,蚩麗妹點了點頭,與肥蟲子的黑豆小眼對視許久,這才說道:“剛才我聽說小佛爺就在山下作法,你若能夠查探,并且阻止,說不定我還能信你一回。”
我微笑道:“這有何難,且看我的本事!”
我不再多言,将肥蟲子喚至胸前,準備附神,讓它帶我前去查探。
蚩麗妹曉得我的想法,微微一點頭,然後吩咐旁邊的雪瑞道:“你也一同去。”雪瑞心憂我的安危,聽得師父吩咐,最是歡喜,一聲應諾,與我并肩而坐,雙手合十,念念有詞起來。
我與肥蟲子朝夕相處足有五年之久,彼此之間已經極爲默契,這邊一觀想移神,腦中的世界立刻化作了肥蟲子的視野。等了一會兒後,雪瑞那邊也完成了,青蟲惑騰空而起,親熱地蹭了蹭肥蟲子,不過這小畜生倒沒有領情,屁股一撅,朝着門外飛去。
肥蟲子與我兩位一體,明了我的心意,飛速穿過來時的洞穴,很快便出了洞口,稍微等了一下青蟲惑,然後朝着原來我們遇伏的地方快速飛去。長途飛行的肥蟲子并不算快,但是勝在穩定,一路飛行,其間遇到許多恐怖的東西,有亡魂,也有野獸魔怪,不一而足。不過這兩條蟲子懂得收斂氣息,倒也沒有遇到什麽麻煩,不多時便來到了遇伏的峽谷口。原來的戰場早已恢複甯靜,黑暗之中卻有人虎視眈眈,如臨大敵。
此間有陣,肥蟲子最是敏感,不敢硬闖,在周圍大概地觀察和試探了一番後,繞開正面,朝上攀升,從側面悄無聲息地摸了過去。
天魔他們在此所作的布置,大都是防備人或者如小黑天這般的恐怖之物,對肥蟲子和青蟲惑這等細微的小東西卻還是有所疏忽,故而讓肥蟲子勉強找到一處縫隙,滲透進了陣内。在狹窄的空地中,有一個高約一丈的祭台,身穿深黑色祭祀長袍的天魔正在上面不斷地跳躍着,其餘之人全部都隐沒在黑暗之中,收斂氣息,讓人不曉得深淺。
高台之上,除了癫狂起舞的天魔,最中間還盤坐着一個黑影。此人全身赤裸,看不清容貌,靜靜盤坐在祭台正中,濃濃的黑霧将他包裹,若隐若現。
他通過法陣的布置,和整個山谷緊密相連,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在峽谷中産生着排山倒海的場共鳴,如月亮之于潮汐,時漲時落。這個黑影,應該就是?
傳說中的小佛爺吧?我的心中震撼,沒想到追尋許久的那個家夥,竟然這麽不真實地出現在我的視野中。
正當我努力讓自己能夠看清楚他的臉孔的時候,一直在奮力起舞祭祀的天魔突然停頓下來,面朝白山跪下,朝着峰頂的那道白光跪拜下去,與此同時,在周邊的黑暗之中,有近百道實力強勁的氣息一同澎湃而起,連綿不絕的頌唱之聲悠悠傳出,五體投地的天魔将一直捏在手上的瓷瓶打開,從裏面立刻呼嘯沖出許多虛無的亡靈來。它們全部都無形無狀,化作無數扭曲的面容,一邊哭嘯,一邊圍繞着祭壇高速旋轉,将整個台子包裹在一片怨靈之中。
我瞧着裏面的臉孔,看着是那麽熟悉,不知不覺間,它們竟然和我父母家人、親戚朋友、朵朵小妖、雜毛小道和大師兄等人的面孔都重合在了一起,出現在我的面前,大聲地哭嚎着,眼睛裏流出了污濁的鮮血,伸出無助的雙手,朝我哭喊求救……“啊!”
我下意識地一聲喊叫,感覺整個意識被極力排斥,被從肥蟲子那兒抛了出來。當我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血。旁邊的雪瑞并不比我好過許多,小臉跟雪一樣慘白。蚩麗妹對自己這個關門女弟子十分在意,着急地問起到底是怎麽回事。
雪瑞把剛才的情形說給蚩麗妹聽,與我瞧見的差不多。蚩麗妹眼皮一跳,喃喃自語道:“萬鬼融身,陰陽倒轉,白山臨體,逆流乾坤———不好,這是傳說中的大輪回術,小佛爺他等不及再一次的轉世重修,而是想偷天換日,将偌大修爲灌注于那選好的鼎爐之上,倘若是讓他成功了,隻怕就真的阻止不了他的計劃了。陸左,時間不多了,我也不跟你多講,隻是想問你,你敢不敢前去惡鬼谷,将那一場法事給破壞了?”
我聽她說得嚴重,心中也起了幾分擔憂,回想起先前瞧見的那谷中無數強橫氣息,我若闖入其中,隻怕很難全身而退,然而金蠶蠱落在了哪裏,不去又肯定不行。我這般猶豫一下,那蚩麗妹隻當我是畏懼了,冷聲哼道:“你不敢?”我用手背抹幹嘴唇邊的鮮血,冷冷笑道:“去又如何,不過一死,都已經到了這兒,難道我還會怕死麽?”
我邁步朝着洞口走去,右手被輕輕拿住,是雪瑞拉住了我的手腕,她朝着自家師父說道:“師父,我也要跟陸左哥一塊兒去!”
蚩麗妹斷然否決,說:“不可,你去,會死的。”雪瑞梗着脖子,語氣堅定地說道:“死就死,他不怕,我也不怕!”
這師徒倆人隔空對視,沉默了幾秒鍾,蚩麗妹的臉上浮現出苦笑,輕輕歎道:“唉,我就算是修行百年,那又如何?洛十八,到最後我還是遭了你的算計啊。癡兒,你去吧,且随他去,事若不成也無妨,你逃回這兒來,爲師可保你安康。至于你們兩個,沿路直上峰頂,遇到路口左轉,萬不可胡亂闖蕩。
至于能不能回到陽世,第一看你們的運氣,第二,則就看她老人家的心情了。”
蚩麗妹一聲長歎,紅光微動,消失無蹤影。我扭頭去看無塵道長,說道爺,此間已無你事,不過去與不去,都看你自己的意願了。
無塵道長嘿嘿一笑,說:“小兄弟,俺既然已經把俺家翠花都許配給你了,自然不會不管你這女婿的生死,你去哪裏,俺就去哪裏。”
Chapter 35 死又何妨?
這才多久的功夫,瘋老道不但把我當作了女婿,連那莫須有的女兒名字,都給搗鼓了出來,還真的是讓人郁悶啊。不過不管怎麽說,有這天下正道十大高手之一加入,此行成功的勝算也總算是又多了一些。
在最熟悉地形的雪瑞帶領下,我們馬不停蹄,很快就出了那隐秘的洞口,朝着山下的峽谷奔去。我本以爲依着雪瑞的修爲,可能會趕不上我們的腳程,然而一在曠野上奔行,便立刻瞧出她的不凡來,她那宛若淩波仙子的身法,就要比我厲害許多,全速奔跑起來,恍若一道影子,若用肉眼,根本就抓不住她的身影。瞧見雪瑞的這般表現,我的心頭輕松了一些,而後又與肥蟲子聯系,知曉雖然我們的意識被震蕩出來,它們倒沒有什麽事情,原地待命而已。
沒多少時間,我們來到了那個峽谷,有了肥蟲子先前的探路,我們朝着旁邊的山壁那兒攀爬上去。山壁陡峭,卻難不倒我們三人,小心翼翼地避開陣法限制,進入了山谷中。
沒多一會兒,我們再次與肥蟲子、青蟲惑會合。肥蟲子那小東西卻不知道怎麽回事,居然直接騎在了人家青蟲惑的身上———盡管我天真純潔,但是也曉得它并沒有在幹什麽好事,靈蠱的世界我并不懂,不過還是将它給直接揪了下來。回過頭去,見雪瑞也是滿臉通紅,眼神飄忽,盡力不來看我。
氣氛有些微妙,我也沒有說話,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峽谷裏面。祭壇之上已經開始形成一個以怨靈爲主的巨大龍卷風,大量的兇靈在不斷旋轉,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哭泣。祭壇已經被巨大的黑霧包裹,雖然我能夠聽到天魔張狂至極的祈禱之聲,但是已然瞧不見他的身影,更不用提身處陣中的小佛爺。
雪瑞得過蚩麗妹的提點,曉得此法,低聲告訴我,說倘若讓白山之上的輪回之光照下,那麽小佛爺就完成了大輪回術。此法完成,他就能夠在陽世重塑鼎爐,成爲極爲恐怖的存在。到了那個時候,這天地之間,能夠制住他的,恐怕就屈指可數了。
我點了點頭,表示明白,問接下來該怎麽辦,是不是要沖上去,将陣中的小佛爺斬殺了,就可化解此劫?
雪瑞點頭,說陸左哥,此次估計有死無生了,你可舍得?
我望着兩百米開外祭台之上的無盡黑風,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二十七年來的人生經曆仿佛都一齊湧上了心頭,所有值得珍惜的人與物,都充斥在我的腦海裏。越是珍惜它們,就越舍不得被毀滅,我陸左從來都不是啥子高大上的英雄人物,我隻是一個草根,而且還極爲怕死,但是爲了某些東西,某些心頭那值得珍惜的東西,死了,那又有何妨?
我微微地笑了,慷慨悲歌地說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我操,誰要想讓我不好過,我就讓他的野心,與我一同陪葬吧!”
此言一落,我松開了抓在了山壁上面的右手,整個人直接沖向谷底。
我落腳處是一個正在瘋狂唱誦咒文的家夥,強大的重力勢能直接将他所有話語都砸進了肚子裏去,我的身子宛若群山凝重,他還來不及慘叫,人便成了一攤肉泥。雪瑞和無塵道長相繼落在我的左右,幫我擋住了旁邊的反擊,使得我可以不顧周圍,全力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