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皺着眉頭想了一下,氣氛便顯得有些沉默,而這死一樣的沉默帶給我的是思考,帶給這兩位不速之客卻是如山巒一般的壓力。那個女徒弟到底是年幼,不如自家師父沉得住氣,手一展,一隻手掌大的蛾子便從她的懷裏爬了出來。
這蛾子渾身灰撲撲的,翅膀、身體及附肢上滿生鱗片,細密而複雜,有着奇異的圖形,而上颚退化,口器是由下颚形成一個虹吸狀的口吻,纖細的節肢泛着金屬的顔色,重要的是它特别大,而且當毛絨絨的翅膀合攏之後,居然呈現出一張人的臉孔來。而且這張臉在絨毛和鱗片的構造下呈現出一付詭異的笑容,顯得十分妖異。
“妖蛾蠱?”我摸了摸下巴,皺着眉頭說道:“你們兩個是大婁山黑苗寨子的人吧?”我熟讀《鎮壓山巒十二法門》,洛十八曾經在雜談中說起過此蠱,說是此蠱乃采用無數蛾子秘法炮制而成,用于幻境編造最是不錯,倘若能夠養好,效用說不得能夠追得上世間最奇異的十香蟲。
那老頭兒聽我這般說起,頗爲自得,捋着胡須說不錯,你有聽說過我麽?
我聳聳肩膀,感覺十分無聊,打着哈欠往回走,說:“你們找錯人了,這裏沒有什麽苗疆蠱王,這哪個龜孫子編的名号?二十年前的武俠小說看多了吧。天不早了,我也不留二位,大家都回家,洗洗睡吧。”我這般說着話兒,心中卻是一陣郁悶,這外号的水平怎麽聽着都那麽别扭,也招仇恨,跟“疤臉怪客”一個鳥樣,也不知道是誰在以訛傳訛。
然而我這邊表現得如此友善,倒是讓人誤以爲我怯場了。我的鼻尖微微一動,感覺到有一些極細微的毛絨順着呼吸進入我的身體,接着一種強烈的迷醉和輕柔的刺激感彌漫全身,而我的腦海裏,突然響起了一聲又一聲輕柔的女聲來:“放輕松,你的身子在飄……”
我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個皺眉下蠱的小女孩子一眼,然後又瞧向了那老頭子,輕聲說道:“我數一二三,數到三,你們還不停下來,那就不要離開了。”
我說得平淡,那小女孩一愣,而旁邊的老頭子卻猛然一步跨前,擋在了自家徒弟的前面,手一招,竟然有漫天的黑雲朝着我兜頭而來。他這是大婁山黑苗寨子一種獨特的下蠱方法,别看這黑雲恐怖,但其實僅僅隻是一種幻覺,能夠将效果瞬間放大,仿佛天空都要倒塌下來一般,而真正的殺招則是一隻妖蛾蠱,當它附在我兩對肩胛骨中間時,我的整個人就會被下蠱人控制,讓幹什麽,就會幹什麽,如同一個扯線木偶一般。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看來我這溫和的态度讓他們信心倍增,完全沒有一開始踩到警示時的那種恐懼。
不過下一秒,那種恐懼又如同潮水一般翻卷而來,面對着這師徒兩人聯手弄出來的恐怖幻境,我僅僅隻是随意地結了一個不動明王印,口中輕輕念了一聲“靈”,接着手往後面一招,食指和拇指之間便撚中了一隻巨大的蛾子來,這蛾子比自号“遵義妖蛾”少女的那個還要大一倍,渾身的絨毛呈現出淡淡的金色,顯得十分美麗。
當然,也十分的妖豔和恐怖。
當我發動的那一瞬間,對方腳底下的青石磚一陣搖晃,接着有密密麻麻的黑色甲殼蟲從磚縫裏面洶湧而出,幾乎一瞬間,兩人的膝蓋以下,便被這種黑色的甲蟲布滿了,雖然沒有撕咬,但是正常人瞧見這情形都得尖叫,即便是養蠱人,也能夠将其吓得臉色發白。
我手上那隻淡金色的妖蛾蠱不斷地掙紮着,拍打翅膀,将身上的粉末不斷揮發,那勁兒比一頭小獸還要強悍。我沒有傷它的心思,于是将肥蟲子喚?
了出來。這小東西别看一身癡肥,然而卻擁有恐怖的場,隻是露了一個面,我手中這蛾子便立刻全身僵硬,瑟瑟發抖,然後低眉順眼,表示屈服。與它一起的,還有女孩兒手上那隻,給肥蟲子驚人的王者風範吓得半死,直接就從空中墜落下來。
行家有沒有,伸手便曉得。我幾乎都沒有露出什麽手段,光把肥蟲子拉出來遛一遛,便将這兩人都給鎮住了,服服帖帖。我看着他們惶恐的模樣,笑了笑,說既然都已經被你們吵醒了,那就進屋坐一會兒吧,跟我說一說,你們好好的家裏面不待着,跑到我這兒來搞什麽呢?
不戰而屈人之兵,這事情适用于實力相差太過于懸殊的雙方,同樣也适用于我和這兩個遵義來的朋友。我瞧他們這模樣倒也沒有啥子惡意,于是将黑甲蟲散去,把他們領進了堂屋裏面坐下。朵朵和小妖都擱我母親那兒待着呢,茶是沒得喝了,也不多說廢話,開門見山地問起來。
兩人的答案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湘黔雲川湖廣這一帶地方,就開始流傳起了我的名聲來,說我陸左是苗疆蠱王,集天下巫蠱于一身,更是比肩天下十大的人物。這名聲有些托大了。同時傳言還說苗疆蠱王會拜訪當年耶朗祭司的所有後裔,讓三十六峒的人都來承認這名聲,聽到這一點他們兩個就有些不能忍了,于是便找上了門來……動機很簡單,而我也能夠判斷真假,聽完之後不由得啼笑皆非,估計這應該是上次圍剿邪靈教總壇時一起的那些家夥傳出來的,倘若如是,還真的給我惹了不少麻煩呢。
這邊正說着話,突然後院又有動靜響起來,哐啷一聲,我聽到一個粗豪的聲音驚叫道:“哎呀,我操!”
Chapter 7 清晨的約定
甯靜的夜裏,這麽一聲驚叫,如此刺耳。我的眉頭一皺,心中頗爲不爽,這些人真當老子好欺負不成?
我這邊臉上浮現不爽,對面這兩位也是臉色變幻,似有所思。我摸了摸鼻子,問黑蠱王:“你們認識?”
老頭嘿嘿幹笑,說:“認識是認識,不過我們可不是一夥兒來的,别誤會啊。外面那人叫做阿壯嗄,是荔波仙人橋黑苗一脈的第一勇士。這夯貨天賦異禀,一對膀子自小就有千斤之力,六七歲便追着寨子裏面的大人漫山遍野地揍,是個混世小魔王。而且此人除了力大,還有兩個怪處,這一怪是他全身精氣充盈,百毒不侵,二怪就是……”
說到這兒,他卻停了下來,似乎有些難以言叙。他這一停頓,旁邊的女徒弟妖蛾卻噗嗤一笑,我看着古怪,略爲嚴肅起來,說有什麽事情,但講無妨,不用遮遮掩掩的。
那女徒弟姿色隻屬尋常,卻勝在青春活潑,小辣椒一個,并不避諱,吃吃笑道:“還有一怪,那就是他自打成年以來,就發現自己全身上下哪兒都硬,就隻有一個地方軟,用什麽辦法都硬不起來,所以至今都不敢自稱硬漢,一時間被傳爲笑談。”
呃,這毛病,還真是有些頭疼啊,看來上天給他開了一扇大門,必定會關閉一扇窗戶,隻是這窗戶關得,也真的是太不巧了。
我心裏面也暗暗笑着,不過也能夠感覺得到苗家三十六峒的聯系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閉塞,看來他們彼此之間,應該還是有一定聯系的,隻不過我們清水江流敦寨苗蠱因爲我外婆龍老蘭這幾十年來的心血全部集中在孕育本命金蠶蠱上面,才會與世隔絕而已。
外面的哀号仍舊在繼續,看着不像是呼痛,反而是在彰顯自己的到來。
這個阿壯嗄并沒有黑蠱王他們這般聰明,觸陣之後胡亂動彈,結果給一股無形之力死死壓制在後院的青條石之下,那些縫隙裏面的黑甲殼蟲蜂擁而起。
當我們出了屋子來看的時候,他大半個身子都給那些黑甲殼蟲給附滿,看着頗爲恐怖。
雖然黑蠱王口中所說的阿壯嗄百毒不侵,不懼蠱蟲,卻抵不住這蟲子忒多啊。俺的親娘咧,雖說黑甲殼蟲沒我的命令是不咬人的,但是被這蠢貨翻來覆去一碾壓,臨死之前總也會咬上一口的。他是勇士,剛才幹嚎是在叫我們,自個兒是不喊疼的,但是整張臉都扭曲了,模樣頗爲難看。
蟻多咬死象,何況是尋常一個人。既然來人并不是我所想的那種目的,我也沒有必要鬧出人命來,于是輕輕打了一個響指,那些覆蓋在阿壯嗄身上一層又一層的黑甲殼蠱蟲便微微一抖動身子,返身回到了地下去。
沒了蠱蟲叮咬,卻還有如山一般的壓力,“鎮壓山巒”,這法門的名号并不是随便取的。我打量一下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的阿壯嗄,這是一個敦實的後生仔,并不是我想象中那種兩米巨漢,個頭甚至還沒有我高,模樣倘若用一句話來形容,那就是跟《士兵突擊》中的許三多差不多。
此刻的阿壯嗄看着還挺慘,雖說他百毒不侵,但是臉上卻留下了許多又紅又腫的小包,将他弄成了豬頭模樣。不過他的體質當真是讓人羨慕,被咬到的傷口處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血光流溢,然後将上面附着的毒素給緩慢地擠壓出來,不至于傷害到根本。
瞧見這教訓也足夠了,我随手一揮,将後院的布置給解除了。阿壯嗄長舒一口氣,搖搖晃晃地爬将起來。我微笑着問道:“怎麽,你是不是也覺得這個勞什子‘苗疆蠱王’的名号太過托大,想過來教訓教訓狂妄自大的我呢?”
我家後院有一盞昏黃的路燈,平日裏看着溫暖和煦,而此刻朦朦胧胧,卻将我那笑容襯托得格外詭異。阿壯嗄看着渾頭渾腦,倒是有一股機靈勁兒,納頭便拜,說:“蠱王,我聽說你這個人很有本事,連那些山裏面的和尚道士都佩服得緊,說你是能比肩天下十大高手的人物,無所不能。所以我不遠千裏而來,就是想向你拜師,隻要你能夠治好我的毛病,我阿壯嗄這條命就賣給你了,當牛做馬,在所不辭。”
這人說完話,居然就強買強賣起來,啪啪啪地給我磕了九個頭,算是正式拜了師。我有點兒哭笑不得,敢情這哥們跑過來并不是要找我麻煩,而是把我當作電線杆子上面的老軍醫,就指望着我給他解決隐疾呢。
我冷着臉不說話,旁邊的妖蛾倒是氣哄哄地說道:“蠻牛,你剛才是不是瞧見我和我師父進來了?你打的什麽主意當我不曉得咧,你肯定是想———我們兩個要是把蠱王搞定了,你就在旁邊看個笑話。若是被趕出來了,或者進去出不來了,你就闖進來試試底細,不行就認輸,反正怎麽都虧不了你,對吧?蠱王大哥,你看看,别看小子樣子憨厚老實,其實最精的就屬他了。”
這野丫頭是個自來熟,也不跟我客氣,一邊親切地稱呼我爲蠱王大哥,裝作十分親昵的樣子,一邊将那阿壯嗄的底細翻了個底朝天。我聽她喊蠻牛,這外号聽着倒挺順耳,臉上勉強擠出了一點兒笑容來,說幾位,你們倒是給我交一個底,這外面還有沒有人蹲着呢?
三人目光交流,那來自荔波仙人橋的第一勇士最是積極,立刻舉手喊道:
“剛才在河邊,我看到了四姑娘山的羅家兄弟;還有前天我坐車來的時候,在你們市裏面的車站看到了滇南白河苗蠱的人,估計也是過來找您的……”
蠻牛阿壯嗄說了兩個,旁邊的妖蛾看了自己師父一眼,也說起了三個人來,身份和來處都講明了,都是從西南苗疆各地趕過來的,也都是養蠱人的身份。這情況聽得我有些頭疼,仔細思量了一陣子,然後擡起手腕來,說:
“這樣吧,今天太晚了,你們哪兒來的回哪兒去,我也不招待你們。明天早上八點鍾,我們在鎮子後面山坳的那口井邊見,要是碰到認識的人,也都給我叫上,到時候我們有仇的報仇,有冤的申冤……”
蠻牛嘿嘿笑,上前來套近乎道:“師父,我無仇無怨,就想跟着你,當牛做馬地伺候您呢!”這家夥一臉讨好的笑容,然而配上他這副剛猛中又略微有些憨厚的尊容,越發地顯得有些猥瑣。我感覺到一陣惡寒,渾身都不自在,便冷冷地說了一個字:“滾!”蠻牛阿壯嗄聽我這句話,不但沒有惱怒,反而朝我躬身一點頭,說:“得師父令了。”接着便離開了我家後院,而黑蠱王和妖蛾則拿眼睛瞅我,我也不爲難他們,展開手掌,将黑蠱王那隻活蠱歸還。
這兩撥人離開之後,我顧不得晚上十一點的時間,直接撥通了大師兄的電話,問起了此事。
大師兄果然沒有睡覺,他聽到我說起這事也有些驚訝,說:“我并不知道這件事情,不過聽這動靜,好像是西南局那邊傳出的消息。不過趙承風已經不在西南局了,他平調之後,托病回了龍虎山,淡出人們的視野,也不可能是他搗的亂……這樣吧,你先等一下,這兩天我查一查,到時候再給你回複吧。”
大師兄那邊既然将這件事情攬下來了,我也沒有再多說什麽,談話快結束的時候,大師兄說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那他就派人過來把我父母給接去,找一個有安全保障的地方安置下來,等到諸事已定之後,再做打算。
我同意大師兄的安排。畢竟父母是我的軟肋,要是他們的安全真的出了問題,到時候我可要發狂的。
結束通話,我關燈睡覺。許是黑蠱王和蠻牛兩撥人相繼折戟,下半夜後院子再也沒有什麽動靜,那些人應該是知難而退了吧。我躺在床上仔細思量着,這些人應該都是苗蠱三十六峒的後人,不過比起雄踞中原的佛道兩門來說,他們雖然各有特色,但是卻并沒有太出衆的高手,又或者沒有出現在我的面前來,而我,到底要怎麽處理這件事情呢?我又不是遊戲機,總不能随時都等着别人過來玩,随時踢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