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出山崖,我的身子在飛速下降,強勁的罡風如同海浪,不斷地拍打着我的後背。
逃出了追兵的掌控,我的心情卻憂傷起來。以剛才那種爆炸強度,王姗情即便是身爲魔體,隻怕也是扛不住的,而即便是她抵禦過去了,也承受不住秋水先生和一衆追兵的怒火,所以唯一的下場,就是死亡,或者魂飛魄散。
王姗情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我再清楚不過,死在她手裏的冤魂無數,其中有如鬧鬧那般的無辜孩童,也有被埋入衛生間的柔弱女子。然而抛開這些罪孽不談,她的這份執念,或許還是往昔那個來自鄉下的川妹子,一個對愛情還有着憧憬卻被現實撞得頭破血流、遭人奸污了的小女孩子,一個努力讓别人看得起自己的瘋子。
如此想想,我竟然對她生不起恨意來,反而有許多惆怅和傷感充斥心頭,如同霧霾,久久不得散去。
不過我來不及再傷感,強烈的下墜感很快便将我的心給填滿,耳邊的風呼呼而過,很快我便感受到了巨大的反震力生出,艱難地睜開眼睛來看,卻是洛飛雨用寒冰蛛絲在山壁之間不斷地變換位置。
這山壁常年有罡風吹拂,不但寸草不生,山壁表面也大都平滑豎直,我、洛小北還有洛飛雨三人,加起來有三四百斤,如此沖勢使得洛飛雨的寒冰蛛絲根本就難以承受,不停地往下墜落。随着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洛飛雨有些難以爲繼了。洛小北最先瞧出危機,大聲喊道:“姐,我不行了,放開我,要不然大家都得死!”
洛飛雨一言不發,隻是不停地将剩餘不多的寒冰蛛絲朝着目力所及的受力點射去。
這時,我回過神來,将手中的法刀猛一用力,朝着面前的山壁一插,刀尖插進一截。這一個支點終于承受了我們三人的下墜之勢,我深吸一口氣,像蛤蟆一樣趴在了光滑的山壁上,運起陰陽魚氣旋,源源不斷地生成吸力,雖然依舊還在滑落,但是速度卻越來越緩慢。
我的出手給洛飛雨赢得了緩一口氣的時間,蒼白的臉上終于有了一點兒血色。對我笑了一下,說果然,我的預感沒錯,帶上你,命不該絕。
我作烏龜王八狀,死死吸在山壁間,苦笑說我們現在好像還沒有脫險呢,接下來怎麽辦?
洛飛雨眯着眼睛左右瞧了一下,指着左下方的一個缺口說道:“那兒,就是我們逃出生天的關鍵。”
Chapter 58 幽冥變形蟲,小佛爺身份
順着洛飛雨的手指,我看到在我們附身的山壁左下方處,有一大片與其他地方并不相同,就如同幹奶酪上面的小氣泡一般,每隔十來米便有許多洞口,瞧那模樣,并非自然而生,有點兒像是人工開鑿而成。
此時的我們已經滑落到了一個離懸崖口很遠的距離,身後罡風吹拂,嘩啦啦地拍打着我們的後背,仿佛被人飽以老拳,更讓人難受的是每受一陣風,便感覺神情恍惚,集中不得注意力。這罡風有吹散神志的作用,難怪顔婆婆說從山崖翻下便是死路一條。在這樣的環境裏,倘若是沒有一兩手救命的本事,隻怕真的會跌落深淵,死無葬身之地。
稍微停歇一會兒之後,洛飛雨再次射出了一根寒冰蛛絲,緊緊黏在了離我們這兒最近的小洞口子裏,她拉了拉,确定已經固定住了,然後扭頭看了一眼我。我明白她的意思,這蛛絲受不住三個人的重量,于是相當識趣地表示了我自己能夠遊過去。洛飛雨松了一口氣,将自家小妹的小蠻腰給攬住,發足一蹬,人便蕩了過去。
我瞧見她三兩下便隐沒在了黝黑的洞子裏,深吸一口氣,四肢緊緊貼在光滑的山壁上,用壁虎神遊功,一點兒一點兒地移過去。山壁濕滑,稍不注意便是萬丈深淵,這短短的一段距離,我足足爬了十幾分鍾,簡直就是挪過去的。好幾次我的後背都被那罡風拍擊到,差點兒背過氣去,不過我終于還是熬了過來,摸到了洞口邊緣,一個翻身,便直接鑽進了洞子裏。
這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的過程中,那兩姐妹連頭都沒有探出來關心一下,搞得我一肚子的郁悶。翻身入内,剛一落穩,便聽到洛小北嘤嘤的哭泣聲,探頭一看,原先如兇神惡煞一般的邪靈右使,已經昏迷了過去。
一路上洛飛雨都是沖鋒在前,哪裏最危險,她便出現在哪兒,完全就是在刀尖上面玩命。就是她這一股瘋勁兒,才将許多蠢蠢欲動的家夥給鎮住、不敢冒險出頭。不過她便是再厲害,在經曆了如此瘋狂的亡命追逐過後,一放松,也終于扛不住了,昏迷過去。
我打量了一下,發現這是一個蜿蜒深長的洞子,開口是個能容幾人的小空間,稍往裏走則是隻能匍匐前進的羊腸道子,看着好像是暫時安全了。我趕緊蹲在平卧着的洛飛雨身邊,瞧見她大部分身體都已經恢複了正常女人的模樣,隻有胸口部分還有一團翻滾不休的魔蟲在盤桓。
這些魔蟲并沒有具體的形象,密密麻麻一大堆,時扁時圓,時而又拉成了一條細細的長線,跟蚯蚓或者毒蛇一般,充滿了兇煞之氣,當我的?場感應延伸過去的時候,感覺隻是一片黑,根本就是被完全屏蔽了。
我小心翼翼地伸手過去,想拉洛飛雨的手,查探脈搏,然而那團魔蟲卻是咄咄逼人,閃電一般紮來。好在我早有準備,反手一抓,将這一團東西給掐在手上,惡魔巫手一燒灼,這些東西便是吱吱地叫,痛苦萬分,連帶着昏迷中的洛飛雨也哼了一聲,眼睫毛微微動了動,醒了過來。
眼瞧着洛飛雨醒轉過來,在旁邊慌得沒了神的洛小北大喜過望,大聲喊道:“姐!”
這女孩兒當初剛見到她的時候,簡直就是個混世小魔王,然而此刻遭逢大變,她終于還是露出了女孩子最柔弱的一面來。瞧見洛飛雨醒來,我放開那一團拼死掙紮的魔蟲,皺着眉頭問道:“這是什麽東西?”
洛飛雨撐着手坐直,長吸一口氣,說道:“蓋紮德比西魔蟲,又稱幽冥變形蟲。這東西是我外公留給我的,來源我也不清楚,不過有了它,我才有了足夠的實力坐上右使的位置。”
她說話的時候,那些魔蟲終于沒入了她瑩白滑膩的肌膚之中,不再出現。洛小北見我眉頭緊皺,以爲我在嫌棄這種狀态下的洛飛雨,憤憤不平地說道:“别皺着眉頭,你自己體内還不是有一條又醜又惡的大蟲子,有什麽資格擺出一副嫌惡的表情來呢?”
這話說得清脆有力,讓我感覺往昔那個混世魔王似乎又回來了。不過說到金蠶蠱,我倒是想起一事,将肥蟲子給喚了出來,托在手心上,說道:“兩位,我們現在已經是同一條繩子上面的螞蚱了,應該沒有相互隐瞞的必要了吧?我們能不能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呢?”
肥蟲子此刻已經返璞歸真,外表白白胖胖,隻在背脊上有一條金線,模樣十分可愛,完全沒有洛小北口中那醜惡之樣,這飛機場瞧見了,不由得雙眼瞪得滾圓,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碰。洛飛雨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你對我把你拉進這漩渦裏面來,心裏面有些不滿。但是你既然敢喬裝打扮進來,必有所圖,一定要冒險,還不如與我一起。小佛爺領導下的厄德勒,已經完全不像是沈老總和我外公時候的模樣,今天變故之後,我自然割離其外,所以你有什麽疑問,盡管講來。”
我放開肥蟲子,任它去與洛小北嬉鬧,問道:“爲什麽小佛爺也會有這麽一條金蠶蠱,他到底是什麽身份?”
聽我這般問起,洛飛雨卻反問道:“陸左,你還記得小北有一次找你時,說隻有你,才能夠對付小佛爺麽?”
我點了點頭。
洛飛雨說:“這件事情是小北後來跟我說的,其實她之所以找你,就是因爲你也有這麽一條本命金蠶蠱。邪靈寶典之中曾有言,這世界上奇珍異獸無數,道佛巫神,各種手段也多,然而真正能夠超脫于物外的,隻有兩種。其一謂之真龍,遠觀則大近則小,而另外一種則是本命金蠶蠱。這金蠶蠱到底有多厲害,無人知曉,但是小佛爺自上個世紀從南洋而來,一直到成爲執掌厄德勒的掌教元帥,從來沒有過敵手,便是我那個被稱爲厄德勒第一高手的外公,也敗于他手下,這才坐穩了他在教中的地位。”
我心中一動,說:“小佛爺是從南洋歸來的啊?”
洛飛雨凝視我的雙目,好一會兒,這才說道:“陸左,也許你應該是知道的,這小佛爺,其實就是南洋許映智最得意的弟子。而許映智,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則是你祖師爺洛十八當年的棄徒!”
洛飛雨的話終于證實了我一直以來的猜測。沒想到這個中土黑暗世界最大的陰霾人物,竟然也是我敦寨苗蠱一脈,而且算起來,還是我的師叔輩。
不過這當然也隻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畢竟許映智當年可是被洛十八給趕出師門去的。棄徒遺恨,生死難消,得了許映智傳承的小佛爺對我的觀感必定也很差,而在許映智被我和雜毛小道弄死之後,他跟我更是有着殺師之仇。然而讓我疑惑的是,貌似小佛爺一直以來,都沒有怎麽特别地針對過我,當初我把父母藏在黔陽,現如今又隐居鄰縣栗平,也都沒有人去打擾過他們。
對于我的疑問,洛飛雨也是有些疑慮,她告訴我說:“小佛爺曾經通過佛爺堂發出過一個奇怪的内部通告,限制高層一級的人去找你們麻煩。當時有很多人不理解,爲此還進行過好多次讨論,結果最後從佛爺堂又傳來了小佛爺的指令,這才放棄了對你的追殺。要不然,以你們兩個對厄德勒犯下的血債,哪裏會這麽輕松?”
洛飛雨的這一通話說得我一陣詫異,敢情小佛爺對我,居然還一直都在維護?
這到底又是爲了什麽呢?
對于這疑問,洛飛雨也沒有辦法解開,即便是對于她來說,小佛爺也是一個相當神秘的存在。自打有記憶開始,看到的,便一直都是張滑稽可笑的面具。到了後來,小佛爺建立了佛爺堂之後,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很多人都沒有再見到過他。即便是召集這種總壇聚會,他也隻是派了一個分身過來應付。
這邊談着話,洛小北突然低聲示警道:“小心,有人來了!”
Chapter 59 山腹故親,邪靈底蘊
我臉色一變,朝着深處那個小洞口摸過去,側耳傾聽,确實有聽到那撄撄蔹莸納音,從更深處緩慢爬來。我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周身上下,先前的那把法刀在剛才下墜的過程中被我插在山壁上時折斷了,身上便隻有黃晨曲君遺留下來的那把碧綠石中劍。
此劍被我用布包裹,輕輕摩挲時周身潤澤,如石如玉,劍刃不但不鋒利,反而圓滑無比,真的很難想象一字劍是怎麽用這把劍來殺人的。不過不知道爲什麽,我卻曉得此劍如同那麒麟胎一般,内中有一股洪荒獸靈的銳意,唯有與其親近者,才能将那股氣息逼出劍外,以之傷人。此劍雖是黃晨曲君臨别贈我,然而我心中卻沒有半分的觊觎之意。如有可能,我當找到黃晨曲君的屍身,于向陽的高處厚葬,并将這石中劍與之相随,方才不算是辱沒了那一個絕世的劍客。
石中劍雖然是超一流的神兵,然而此刻卻于我無用。洛飛雨恢複了些氣力,走到洞口來,手持秀女劍,眯着眼睛往裏瞧,一臉戒備。許是感受到了我們這邊凜冽的殺意,那聲音驟然消失了,隔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了出來:“是誰在那裏?”
聽到這聲音,洛飛雨的眼睛一亮,暗室生光,而洛小北更是激動地直接跳了起來,帶着哭腔朝着黑暗中大聲喊道:“小外公,是我小北啊,還有姐姐,是我們呢。”
“飛雨、小北?”
黑暗中突然有暖黃色的燈光亮了起來,然後越來越近,露出了一張頭發、胡子以及眉毛都纏在一起的蒼老臉孔來,像個老猩猩,他盯着我們三人瞧了好一會兒,這才緩聲說道:“還真的是你們,怎麽回事,你們怎麽會出現在這苦修之地?”
待這人走近了,我瞧見他衣衫褴褛,渾身都散發出一股陳腐的臭氣,看不出年紀,不過說一百歲都不覺得奇怪。
洛小北瞧見這乞丐一般的老人,頓時眼淚就下來了,一下子就撲入了他的懷裏,哭着說道:“小外公,小佛爺要殺我們呢。”聽到小北的哭訴,老人将她扶正,怒目圓睜,橫眉瞪眼地說道:“什麽,他真的動手了?”
在得到洛飛雨肯定的答複之後,老人吹胡子瞪眼地大罵道:“當初我那死鬼老哥說讓那小子來當掌教元帥,還說是什麽天定之人,跟沈老總淵源頗深,老子就一直反對。一個連真面目都不肯露出來的家夥,這城府得有多深啊?我雖是個粗人,但是也能夠想象得到這裏面的問題,可偏偏他被鬼迷住了心竅。”
他這一頓抱怨,我才曉得洛小北口中的小外公,竟然是前左使王新鑒的弟弟,三人似乎好久沒見了,寒暄了好一陣兒,又說起了這幾天的事情來,不勝唏噓。
過了好一會兒,老人方才想起旁邊還有一個我,便問是誰。洛飛雨幫我們介紹,說是一個朋友,而這老猩猩上下一打量,眯着眼睛,說藏頭藏尾的朋友麽?我摸了摸鼻子,說老前輩果真是目光如炬。老人摸着胡子嘿嘿笑,很笃定地說道:“一定是八手神臉的嫡傳手藝,對吧?當年他們三兄弟确實是江湖上有名有号的手藝人,我要是當年不認識他,說不定也要被你給騙了過去。”
老人唠唠叨叨地說着,洛小北哭笑不得,說:“小外公,你說的都是什麽老黃曆啊。你老人家常年在這地底苦修,都不曉得外面的世界咯。”
我伸手過去,與他握手,說:“我叫陸左,見過老前輩。”那小老頭兒也将黑乎乎的手掌伸了過來,與我搭在一起,滿不在乎地說道:“我們這些人都是些要死不活的老家夥,在這囚籠裏面,有一天沒一天地過活着,你莫文绉绉地叫啥子前輩,叫我王新球,或者王老二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