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靈教能夠在這世間頑強地存活百年,并非僅僅隻是依靠運氣。當初沈老總立教,雖然也延續了諸多民間雜派以及白蓮教的教義,主要卻是依靠在此處洞天福地之中,找尋到的一尊巨大黑曜石神像。
此神像化有千手,密密麻麻,一旦承載得有足夠的信仰力,便能夠散發光華至人身上,讓人沐浴神光,感受神恩。
這是剛才祭祀人所宣講的,也是這麽多信徒在得到前往總壇朝拜的資格時激動的根本原因。我本以爲隻是爲了傳教方便,卻不料真的出現了,而且就在我的眼前,果真不愧是“邪靈”之名。
我與雜毛小道口中低聲念着祈禱神佑的秘語。這些對全知全能神贊美的語言由數百人齊聲念誦,通過大殿之中特殊的建築設計,在空中凝聚成一種空靈飄渺的禅唱佳音,與人的心靈發生共鳴,十分奇妙。
經過漫長的禅唱合鳴,每隔幾分鍾,便有一道五彩神光從大殿正中那黝黑發亮的黑曜石神像眼睛中生出,落在信徒身上,每一下,我便感到仿佛有小刀子在割自己身上的肉。大殿之中雖說有數百人,但終究還是會有落完的時候,若唯獨我和雜毛小道兩人沒有沐浴到神光,那麽說明我們根本就是假冒的邪靈信徒。
到那個時候,我們所面對的,将是怎樣的下場?
想到這裏,我下意識地打量了一下周圍:邪靈大殿占地廣闊,峰頭到處都是殿宇,開闊處也開辟成了廣場或者園林區。這裏防衛森嚴,到處都有機關陣法,稍不留神便會着道,上下山隻有一條道路,險峻無比,其餘的皆是險峰斷崖,據說在峰頂後面還有一處無盡深淵,靈魂都不得過。
而且,上山那單獨的一條路,重要的關隘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即便是插翅上天,峰雲上還有密布的雷網———這些布置,據說是當年創教時某個才華橫溢又性情變态的死叛徒所爲。而在這裏,陣法也隻能算是次要之物,隻有真正身處于邪靈教的大本營,才能夠明白統管了邪靈教的小佛爺,究竟有多麽的強大而恐怖。這個大殿彙聚了邪靈教大半的高手,特别是一流的、超一流的高手。
這樣的高手,随便放目過去,便能得見,在這裏,我熟悉的魅魔、老魚頭也算不得頂厲害的角色,盤坐在大殿正中主持祭祀的天魔和幾個說不上名字的高層、長老擁有更加恐怖的實力,别說此刻,就是讓我全副武裝,所有的小夥伴們一起齊聚于此,我也沒有朝前沖鋒的勇氣。
事實就是如此的讓人郁悶,經過邪靈教外圍一次又一次細緻入微的檢查,被剪除羽翼的我和雜毛小道,在這樣的情況下,似乎隻有束手就擒,方才有保住性命的可能。随着神像逐漸落下的神光朝着東南角緩慢移了過來,我心情緊張,下意識地朝着雜毛小道瞧去,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也是一樣的茫然無措。
我們兩個對視,流露出了苦笑,曉得裝神弄鬼這小半個月,說不定就要止于今朝了。
天冷了,相互抱着可以取暖。恐懼在我和雜毛小道的對視之中逐漸地消融———經過這麽些年的并肩奮戰,我們已經習慣了攜手與共,走向一個又一個不可能的勝利,即使前路是死亡深淵,有這樣的兄弟共赴黃泉,那也無懼無憾!
更何況,雜毛小道雖然沒有了雷罰,我沒有了鬼劍與震鏡,但我卻還有一樣更加恐怖的東西在肚子裏。兔子逼急了也咬人,我若是将金蠶蠱祭出來,不求消滅十二魔星、各地鴻廬和外門的老大,隻要将那上百來号中層給蠱死,老子也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是不是?
晉平是十萬大山的門戶,苗疆之地,自古就是個窮得要死的山窩窩,無論别人怎麽評價我,反正我承認自己就是個鄉下來的泥娃子。邊民的血勇湧上心頭,心中再無懼怕,與雜毛小道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再次伏下身去。
大殿之内高手雲集,就在我和雜毛小道視線交流的那一下,我感覺後背發涼,似乎被什麽人盯上了一般,下意識地看過去,卻隻看到一片飄蕩在空中唐卡般的巨大布幔。沒辦法,既然還沒有輪到我們,便先裝一會兒孫子,積蓄力量,一會兒倘若真的打起來,也好有些氣力。
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我身子低伏,輕輕禅唱,用心體會着這飄散在空中的音律,以及裏面蘊含的力量和規則,同時用眼角的餘光去打量五彩神光落下來的距離。這神光剛開始出現時還頗爲緩慢,然而到了後面,幾乎是每隔一分鍾便有一道光束落下,或長或短,時間快慢不一。我調整着自己的呼吸,盡量讓自己的心情保持平靜,讓全身的肌肉保持充分的活性,能夠确保在暴起的那一刹那,産生出最快的速度來。
如果能夠挾持到一名至關重要的大人物,我們或許還能夠逃脫升天呢?
與此同時,我嘗試溝通将意識包裹起來的肥蟲子,在養蠍場一年多的時間裏,我已經學會了如何利用手中龍紋操縱它,并且将其氣息收斂,而此刻,則是它即将綻放光芒的時間了。
終于,在漫長的等待中,代表着木、金、火、水、土五行力量,以黃、青、白、紅和黑色糅合而成的五彩神光落在了雜毛小道旁邊的一個女人身上,那個女人伸展身子,骨骼發出啪啪的聲音,然後一聲長長的呻吟,顯示出了無比的舒暢與惬意。即便是五色神光消逝了,那女人還發出貓兒叫春一般的聲音,表示舒爽。然而我和旁邊的雜毛小道卻已然将指骨捏得發白,随時準備着暴起殺人。這一次的等待時間頗爲長久,一點一滴的時光如流水,每一秒鍾我都感覺是那麽漫長,而當我心中的那根弦差不多就要繃斷的時候,突然,一道五色神光,落在了雜毛小道頭上。
這,怎麽可能?
雜毛小道都算是虔誠的邪靈教徒,這也太搞笑了吧?我瞪大了雙眼,瞧見雜毛小道身上流淌的神光一直滑到了地上來,腦子感覺有些亂,不過還是能夠瞧見将腦袋貼在地面上的雜毛小道臉上,同樣也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而就在此刻,又一道五色神光落下,洗刷在了我的身上。一股陰寒兼具溫暖的氣息在我的身上沖刷着,這種冰火兩重天的感覺難以形容,驚悸莫名的我也隻有将額頭貼在地面上,不敢說話。
神光仿佛毫無知覺,開始往後面輪了過去,這樣的東西對于普通民衆和修行者來說是神迹,是莫大的恩賜。然而在達到一定境界的人看來,不過就是一點氣息結合光影的效果而已,隻不過讓我們想不通的事情在于,爲何我和雜毛小道兩人,也能夠被這光華沐浴呢?
難道剛才宣講者所說的那前提條件,也就是必須虔誠,純屬扯淡的麽?
大殿廣闊,所有人都在專心緻志地禱告禅唱,沒有人注意我們這兩個小角色。我轉頭朝着雜毛小道看了一眼,瞧見他愣愣地看向了右邊的某一個地方,我順着看過去,視線盡頭是一片微微翻動的布幔,上面濃墨重彩,描繪着許多傳奇的宗教故事。
雜毛小道若有所思,我也大緻明白了,應該是這大殿之中有人暗中相助,方才使得我們安然渡過了難關。
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我們在這邪靈教總壇認識的人有限,而有能力、又願意幫助我們的人……難不成是大咪咪和飛機場這洛氏兩姐妹?我的心神不定,不過此刻也容不得有太多想法。
禅唱持續了近四個小時,終于結束了。天魔高踞台上,開始講起了邪靈教的永恒教義:“虛空之上,有光暈三十三重,全知全能神高踞第三十三重天,化身千萬,雄者有三,梵天是主管創造世界之神,空道是主管維持世界之神,大黑天是主管破壞世界之神……”
Chapter 35 夥食抗議,星魔逞威
天魔已有半個世紀沒有外出,常年居于邪靈教總壇主持教務,相當于邪靈教中的大祭司。他的威嚴并沒有因爲他是一個外國人而減弱,反而因爲這種特殊的出身,使得他的宣教更加具有魅力。
所謂洗腦,便是不斷地重複東西,思維模式、世界觀和宗教觀,以及對錯的行爲準則,然後将個人的思維體系融入進來,最後成了狂熱的信徒。意志力薄弱一點的人,很快便會在這樣的氛圍中喪失自我的思考能力,從此沉淪。
這正是邪靈教七日祭祀所希望達到的效果和目的。
不過這玩意兒對于我來說,卻遠遠沒有比“到底是誰幫了我們”這個命題,來得更有吸引力。如此忐忑不安,渾渾噩噩地思慮許久,便聽到銅鍾長鳴,左右前後的人突然高聲呼喊道:“查苦哇!”
這從清晨開始的法會已然接近尾聲,所有人都從盤坐的蒲團上站起,雙手捧在心口,大聲贊美着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神,并且念誦着願意永世追随的誓言。
法會結束,衆人魚貫而出,身穿白色祭司長袍的人員指引前往山峰各處側殿休息。
瞧見這情景,我不自覺地和當初楊知修主持的茅山法會來作比較。發現一點,那就是或許從規模看茅山要大上一些,然而論起整體的高端力量,其實茅山并不如邪靈教,而且遠遠不如———最高端力量除外。
我和雜毛小道被引到靠西峰的一處偏殿,這兒離邪靈大殿有二十分鍾的腳程。有人送了今天中午的食物過來,出乎意料的簡陋———一小碟清水,兩個玉米面摻雜谷糠的窩窩頭,除此之外,别無他物。我和雜毛小道泰然自若,盤腿坐在光潔的青條石磚上面,安靜地吃着這粗粝的食物,安撫早就已經餓得火燒火燎的五髒廟。
清水是山間的泉水,有着一股清新的青草味,而窩窩頭裏面雖然沒油沒鹽,還加了難以下咽的谷糠,卻也有食物本身質樸的香味,細細嚼來,倒也不錯。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覺得這樣的食物配得上自己,很快便有人開始聒噪,表達起自己的不滿來。
一開始還隻是小聲議論,見沒有人阻攔,便大聲地喧嘩起來,更有人直接抓着送餐隊伍中一個長相頗爲清秀的白袍女孩的手,大聲地質問,說爲什麽要給我們這些厄德勒的重要人物,吃這種豬都不看的東西?
邪靈教的規模十分龐大,成員來自天南海北,成員良莠不齊,其中不乏惡棍、流氓和投機分子。
那個白袍女孩并不是什麽高手,要不然也不會做這種送飯的粗活,她的同伴也沒有人能夠勝得過這個摸着她潔白小手的家夥,有一個人見機不妙匆匆離開去報信。白袍女孩強作鎮定地跟這個粗魯大漢耐心解釋:“修行者除了要磨練自己的力量,還需要打磨自己的心靈和意志。簡單的食物和生活能夠幫助我們将心裏的欲望解放出來,真正擁抱自然……”
金小小告訴我,邪靈教總壇有一些苦修士,那些瘋狂的家夥平日裏是見不着的,他們會在後山的某個山壁上,鑿出一個僅能容納身體的洞,然後帶着爲數不多的幹糧和水,在連伸展身子都不能的洞中苦修,長年累月,從無疲憊。
苦修是對人意志的考驗,也是表達自己虔誠的一種方式,然而能夠堅持的人并不多,這個大漢很明顯并不喜歡這種方式。他那一臉的橫肉跳動,惡狠狠地威脅白袍女孩去給他弄一些烤肉來,如果沒有牛肉,豬排或者炸雞都可以,當然,如果能有啤酒那就更加不錯了。
有人鬧事,自然也有人看不過去,一位年長的中年男人在旁邊勸說,讓這個壯漢不要惹事,這是在總壇,不是他那一畝三分地,這裏可是彙聚了全國各地的高手,以及差不多所有的高層,事情鬧大了,誰的面子都不好看。
按理說,這樣的勸告已經是相當嚴重了,然而那個大漢卻顯然是個渾人,這種人的腦子裏面就隻有一根筋,轉不過彎兒來,一臉狠色,不依不饒。
他的這種行爲惹怒了與白袍女孩一同前來送食物的年輕人,那個男子顯然也是邪靈小鎮成長起來的一代,有着總壇人的傲氣,指着大漢厲聲說道:“在厄德勒大殿上,你還敢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就是在渎神,你是哪個鴻廬的?
我發誓,你将會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壯漢暴跳如雷,大聲罵道:“好啊,你有本事就來吧!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蘇北張三雷,我的兩個哥哥都死在了總壇這該死的山門前面,你他媽的有本事,就讓老子死在這兒吧!”
總壇山門一役,骨龍一出,所有人歡欣鼓舞,死去幾個人便也變得那麽的微不足道,然而人存在于這世間,總會留下痕迹,比如某兩位不知名的死者,他們還有一個弟弟留了下來,并且還在爲他們的死耿耿于懷。
壯漢張三雷之所以鬧事,想來也是因爲上面對他死去兄長們不聞不問的态度,周圍有許多本來都已經準備掐一下他氣焰的人聽到這話,也都按捺住了心思,至于我和雜毛小道,自然是置身事外,袖手旁觀了。
僵持不下之時,一個穿着華貴的黃衣女子被衆星捧月地簇擁着,走進了偏殿。此人正是來自寶島日月潭鴻廬的新晉星魔,瞧見堂中二十多個人圍着喧鬧不已,她那秀美的臉上立刻露出了不快,眉頭皺起,輕聲喝道:“怎麽回事?”
這四個字聲音不大,但如同洪鍾轟鳴,在整個偏殿中來回震蕩,将那平?
靜的場攪得波瀾頓起,驚濤駭浪。好些人承受不住這恐怖的震蕩,臉色灰白,而力量弱一些的家夥更是身子搖晃,竟然有些站不穩了。
這聲音有震懾靈魂的力量,顯示出她在精神意志領域有着超卓的造詣,十二魔星,果然個個都不是善與之輩。
剛才寒聲威脅張三雷的那個年輕人走上前來,将事情的經過作了彙報,聽到這略帶主觀色彩的說法,星魔偏了偏頭打量着張三雷,又看了一圈旁邊躍躍欲試的那些人,嬌嫩的紅唇輕啓,朝着張三雷輕輕說道:“你是不打算放開了,對吧?”
面對着實力恐怖的星魔這威嚴如山的詢問,蠻橫若張三雷者,也沒有了膽子,隻不過還是想着狡辯一下:“我隻是想……”
這話兒還沒有說完,便化作了一聲尖厲的叫聲。張三雷抓着白袍女孩的那隻右手,已經與自己原來的主人分家了,鮮血激射,濺了那個白袍女孩一臉。
張三雷哀号着倒下,在星魔淩厲的目光環視下,場中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往後退開。星魔嬌豔的臉上露出了恬淡的微笑,朝着我們小聲說道:“還有誰有意見?”
所有人都沉默了,面對這樣的殺人狂魔,沉默才是最好的選擇。
然而我們沉默,但星魔卻似乎并不願意就此放過,她環視一圈,突然朝着我指了過來:“哎,你,就是你!聽說對夥食不滿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