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此景,善揚真人吓了一大跳,再掐咒訣,馭使天子笏朝前撞擊數次,然而每一次皆被那五色神光洗刷,阻擋在十米之外。他越撞得急切,河渠之上的銀色水氣便越發濃烈,朝着這邊緩緩逼來。善揚真人見勢不妙,将天子笏收回,竟然黯淡無光,顯然已受了重創。
他回身朝大家喊道:“這邊的路途被堵,河裏面的水銀蒸發,瞧那分量,隻怕充斥整個龍宮,也有可能了!”
我們聽到善揚真人這般說,不由得都慌亂起來。有些常識的人都清楚,汞蒸氣有劇毒,一旦進入人體超過一定比例,便是修爲達到善揚真人這般的境界,隻要還是肉體凡胎,那便逃脫不了死亡。換一句話來說,不管那個綠臉女子到底是何方人物,她剛才所做的舉動,其實就是将我們給關在了毒氣室裏面。
沒人願意死,特别是在這樣傳說中的寶山裏死去。龍虎山和魚頭幫諸人議論紛紛。洛飛雨瞧了台上一眼,手指一擡,一道蛛絲粘起,人就飛上了一根巨大鍾乳石,三下兩下便隐沒在了黑暗中。與她一般的還有楊知修,那汞蒸氣蔓延過來還有一段時間,此刻前去尋找出路,說不定還有機會。
時間緊迫,巨大危機來臨,所有人都放下了仇怨,朝着四周去找尋出路。
姚雪清瞧了一眼水潭上飄蕩的木船碎片,向我們招呼道:“陸左,這水道也是一條出路,你們能否控制住修羅彼岸妖花,讓我們通行?”
我望着頭頂上不斷搖晃,随時都有可能挂落下來的荊棘刺藤,苦笑着說道:“姚幫主,我若說可以,你信麽?”
誰都知道我們也是剛剛進來,哪裏有時間跟這妖花攀扯交情?姚雪清考慮了三秒鍾,朝着石筍林中尋去。如此一陣慌亂,衆人四散,大殿頓時一空,小叔也是憂心忡忡,拉着我們說道:“我們要不要也去找一找?”
雜毛小道朝我懷裏看了一眼,一陣奸笑:“那綠臉兒姑娘,難道是上天派下來的麽?”
Chapter 76 雨紅玉髓
身處于洞庭龍宮中的其他勢力皆驚惶,我們卻并不緊張。其一,是朵朵爲鬼妖之體,小妖爲靈胎孕育,皆不受其擾。二則天吳珠能避水,能夠在周圍開辟出一處可供呼吸的氣場來,能排斥水,自然也能夠排斥汞蒸氣,到時候隻要将天吳珠激發,我們根本不會受損。
雜毛小道也是想通此節,才會說出這話來。剛才洛飛雨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們一眼,說不定也是有所猜測。
我們此刻立于不敗之地,開始想起尋找龍涎液的事情來。瞧見場中人散去,隻剩寥寥幾個,我問朵朵,說那小青龍跟你最是熟稔,你能聯系到它幫我們找雨紅玉髓麽?
朵朵此刻正在教訓那肥頭大耳的龍象黃金鼠。這小畜生被九尾縛妖索給捆住之後,一開始還不斷掙紮,此刻終于消停了,認命一般,可憐兮兮地望着朵朵,唧唧、唧唧地叫喚。朵朵發了狠,氣憤地罵道:“這該死的小畜生,一身肥腩,看着就不像是好東西。非要将它使喚得沒了肚子,才消了我們心頭的氣。”
即便這肥老鼠诓騙我們,差一點兒将我們置于死地,她都沒有奪其性命的想法。朵朵就是這樣善良。
這肥鼠兒是小佛爺寵物,拿捏在手總比直接殺了好。朵朵教訓完龍象黃金鼠,這才回答我的話:“小青它跑得沒有影兒了,我也沒辦法啊。”
這時一直伏地測算的魏先生終于擡起頭來。在經過了大量的誦祝之後,他的精神狀态都有些癫狂了,目光随着羊皮紙上被無形之力牽動的小黃豆而不斷移動,然後伸手一指,哈哈大笑:“它在那兒!”
這時在大殿正中祭台周圍的人并不多,魏先生算一個,羅鼎全和一個挂了彩的龍虎山弟子算兩個,還有那個斷手的魚頭幫衆以及照顧他的兩人,其餘的人都散落各處嘗試着去找逃生通道。
魏先生從囊中摸出一個小葫蘆,葫口朝着自己所指之處一對,口中高念道:“真龍現身罷!”此言一出,葫蘆裏面射出一道銀光,直沖前方一處根部約四人合抱的鍾乳石射去。
那鍾乳石岩好巧不巧,正對着洛十八屍身。銀毫飛射,如銀月彎刃,将頂端那三米多給切割下來。這鍾乳石倘若毫無遮擋地砸落下來,隻怕下方那尊栩栩如生的屍體便要給砸成肉泥了。
我已經從多方驗證,得知洛十八便是自己的前世。雖然心中總感覺有些怪怪的,不能夠與他産生太多的親近感,然而我終究不能忍受這一代豪傑給砸成爛肉。當下從高台上一躍而下,搶在巨石砸落下來之前将洛十八的屍身抱住,滾落到一邊兒去。我正伏地等待飛濺的碎石砸落在身背之上,卻感覺四周一片寂靜,根本就沒有我預料之中碎石飛濺的情況。
回頭一看,卻見洛十八盤坐的地方冒出了一股氣息,将那巨石給平緩托起。有一塊拳頭大的凸起,先前正好被洛十八坐在屁股下面,此刻屍身被我搬開了,下面便有冉冉的氣息升起,與此同時還有一道濃豔如火的顔色緩緩溢出。
魏先生的确有門道,鍾乳石尖砸落的一瞬間,果然有一道青色細影從其間射出,正是消失無蹤的小青龍。這麻繩兒是個暴躁脾氣,伸手便朝着這個戴着面具的瘦老頭兒抓去,魏先生早有準備,他的屠龍之術在心中默練了成百上千遍,早已熟絡無比,幾乎是本能地揮出一張浸滿蛋清、盡是腥臭的皮氈子來。
那足以能夠在堅硬地闆上犁出一寸深印記的透明巨爪,竟然穿不透那張破皮氈子。抵住了這一擊之後,魏先生又從懷中取出一包特制的姜黃粉朝天灑去。
這一人一龍鬥得激烈,而我的心思則全部都給洛十八原來盤坐着的那塊拳頭大石頭給吸引了,連滾帶爬沖過去。還未到跟前,便感覺到一股泌人心肺的絲滑甜意在鼻間升起。旁邊一道身影掠過,卻是雜毛小道。他也從高台上躍了下來,蹲身來瞧,隻見這拳頭大的石頭主體呈現出通透晶瑩的玉質來,在最中間有一個指頭大的窩口,說句不雅的話,其形狀有點像是男子那話兒。
這個指頭般大的窩口中有紅豔如火的氤氲,這不是水汽所化,而是寶光凝聚而成。窩口處的液體表面呈現出瑰麗紅豔的至純顔色,下方隐隐瑩白如漿,我和雜毛小道大喜,這東西,有九成九便是我們踏遍千山萬水費盡千辛萬苦所要找尋的龍涎液,也就是雨紅玉髓了。
時間緊迫,來不及再仔細打量,我從懷中摸出了一個白色瓷瓶來。這瓷瓶還是當日蚩麗妹贈藥所留,有保鮮存真的效用。龍涎液在石凹中,取用不便,雜毛小道在旁邊看得着急,用雷罰在旁邊劃出一道口子來,我用瓷瓶在下面接,龍涎液舉世罕有,比水粘稠,比油不粘,一滴一滴圓滾滾,可值千金,即便是在這龍宮之地,也是稀罕。當我接了十滴,那凹口也就變得幹燥,再難有一滴滾落出來。
我凝目一瞧,這靈物一接觸空氣,便如朱砂一般紅豔,惟有裏面透露出凝白如玉的芯子來,當真不愧爲“雨紅玉髓”之名。
将盛有十滴雨紅玉髓的瓷瓶用軟木塞封緊,又取蠟封好,我将它貼身放入懷中,這才有時間擡頭去瞧場中戰況。那頭讓我和雜毛小道都頗爲頭疼的小青龍,此刻卻被魏先生制得服服帖帖,遊弋不停的身子竟然有些僵直,讓人驚訝。
當我瞧見那魏先生又從懷中摸出一條黑色打龍鞭來,準備将小青龍擒住時,雜毛小道終于忍不住了,雷罰一轉,朝着魏先生射去。
叮!
一道青鋒襲來,針尖對麥芒,将雜毛小道的蓄勢一擊擋住。魏先生感受到了雜毛小道的劍意,吓得慌了手腳,往後退開,這讓小青龍得了喘息之機,再次遁入黑暗之中。
雜毛小道臉色陰沉地瞧着回轉場中的洛飛雨:“飛雨,你真的要與我爲敵麽?”他這話說得頗有内涵。洛飛雨俏麗美豔的臉龐被垂落下來的青絲遮擋,看不清表情,說:“陸左,你當我們都是傻瓜麽?”
Chapter 77 請君入甕
洛飛雨自然不是傻瓜。在邪靈教裏面,她算是與我們打交道最多的人物,還曾在魯東泰西的地下仙府有過一段患難與共的情誼,自然曉得我天吳珠的秘密。除此之外,讓龍象黃金鼠诓我們做炮灰,這計策雖然有蘇參謀運籌帷幄,但未必沒有洛飛雨的功勞。所以她也知道倘若要走出此困境,隻怕還需由我來破陣。隻不過她剛才一言不發地離開,而此刻又折轉回來,不知道是何緣故。
我往後退開一點,接近祭台邊緣,冷聲說道:“洛右使,你剛才不是去找通道了麽,怎麽又返回來了?”
洛飛雨停在我們面前十米處,并未去瞧旁邊的其他人,指着朵朵手上那頭肥碩小畜生說道:“這頭黃金鼠是小佛爺的心愛之物,它落在了你們手上,若有個什麽閃失,誰也擔待不起,把它還我,我們這次就算兩清了。”
我看了一眼朵朵手上那頭被抓着毛茸茸大尾巴的金黃色肥鼠兒,抿着嘴,沒有說話。
天吳珠範圍有限,将我、雜毛小道和小叔幾人罩住已是極限,救不了太多的人。如果洛飛雨将這情況點破出來,隻怕不出十息,我們若不答應,就要給圍攻而死。想到這裏,我也無可奈何,沉聲問道:“放,自然也是可以放的,但是你會放過我們麽?”
洛飛雨見我的口氣有所松動,立即出言承諾道:“我不賣你,你也别賣我。将你們手上的黃金鼠交還給我,我立即走開,不參與你們之間的沖突。”
我和雜毛小道對視一眼,雖然被要挾不爽,但是到目前爲止,洛飛雨在邪靈教之中倒也能算是一個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物,說話的信譽也高。再說我們留着這頭肥老鼠也沒有什麽用,畢竟不會爲我所用,隻是平添仇恨。如此一思量,我便一揮手,讓朵朵将手上那龍象黃金鼠給放開。
朵朵收起九尾縛妖索,那龍象黃金鼠便如一道金光,朝着洛飛雨懷中撲去,将那女人頗成規模的胸部撞得顫顫巍巍,還委屈地唧唧叫喚。
我們不知道洛飛雨所謂的走開是何意。她将龍象黃金鼠抱在身前仔細打量一番,發覺無恙,一聲唿哨吹起,然後朝着小妖拱手說道:“小妖妹妹,你能夠知會一下這朵妖花,暫且不要爲難我的手下麽?”
我們不解其意,回頭看向盤坐在那華蓋一般的花朵下面的小妖。這小狐媚子皺着眉頭說道:“我當是誰這麽不要命,原來是你的部下啊。”她也沒有多言語,五六秒鍾之後,祭台下面的深潭一陣水花翻滾,有一物從裏面冒出,好像一條巨大的青石斑魚。
瞧見這東西,我們都頗爲驚訝,沒想到洛飛雨竟然提前安排了退路。那從水潭中鑽出來如同活物一般的東西,正是先前佛爺堂翟丹楓的水中坐駕,出水時還頗爲防範,瞧見妖花并沒有爲難,那女人立刻打開角質狀的艙門,朝着洛飛雨招呼。
這變故發生的時間太短,好些人沒有反應過來。洛飛雨也是分秒必争,将地上蘇參謀屍體勾起來朝着船上扔去,然後縱身上了船。旁人來不及阻攔,唯有魏先生大聲呼喊道:“右使,你不等我們魚頭幫的衆兄弟了麽?”
洛飛雨一言不發,直接将艙門給反扣住,潛入水底離去。
小艇從潭水中冒出來,又複離開,自然瞞不過旁人。最先趕來的是姚雪清,他瞧見這副場景,不由氣得火冒三丈,箭步沖到潭邊厲聲喝罵道:“好你個小婊子,我看在王公的面子上敬你幾分,卻沒想你竟然連同舟共濟的勇氣都沒有,自個兒逃了,讓我們這些苦哈哈來拼命,早知道如此,老子何必來摻和這趟渾水?”
善揚真人也一臉陰霾地從石筍林中走了過來,瞧了一眼半空懸立的鍾乳石尖,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線,裏面有如碎玻璃渣滓一般的鋒利光芒流露出來。
他走到自家留守子弟前面,吸了吸鼻子,問什麽味道。羅鼎全當時将一切都看在了眼裏,附耳說了一番,善揚真人便瞧向了我:“大家都在找出路,你們倒是悠閑,竟然還占了如此好處。”
我隻是滿臉堆笑地說道:“托前輩洪福,竟然找到了那救治的藥引子,運氣,運氣……”
朵朵放走龍象黃金鼠之後,遵着我的意思,将洛十八的屍身給扶上了祭台。面對善揚真人的不滿,我也隻當作不知。瞧見他一臉晦氣,便知道這龍宮雖大,但是出路卻并不多,他們想來是碰了壁,根本無法找到出路。
善揚真人瞧見前來接應洛飛雨的那艘妖船翻身入了水潭,這才想起那終日跟湖水打交道的姚雪清來,認真問道:“姚幫主,從這水潭遁出的方法,是否可行?”
善揚真人的氣場十分強大,便是姚雪清這般的人物也不敢怠慢,沉聲說道:“通應該是通的,隻不過這大殿中人,有幾個可以凫水幾公裏遊出河道去?”
這暗河與暗河之間的區别也是極大的,有我們先前進來時水位不顯、可供浮出水面呼吸的半開放式暗河,也有如同水管子一般封閉式的,除了氣韻悠長如善揚真人、楊知修以及姚雪清和幾個幫中高手,此處有幾人能往?
除此之外,在這口子裏還有妖花恐怖的根系攔截,更何況那頭受傷黑龍不知去處,倘若是在那水道中遇到,到了那個時候,隻怕除了閉目受戮之外,再無他途。
想及此處,姚雪清心中越發生出了許多濃烈的恨意。
不過他倒也不會被這怒火沖昏頭腦,旁邊還有一位是剛從水道過來的,他便征求魏先生意見。老頭告訴大家一個雪上加霜的消息:“從水中過來時,狹長之處怕有數裏地,這還不論。我感覺那頭黑龍似乎在有意引導我們前來,它若是将慈元閣的人分而化之,悉數絞殺了,此刻隻怕就在水下,等待着收割我們這些人的性命呢。”
“你是說,剛才那個綠臉女子和那頭真龍是一夥的?”羅鼎全失聲問道。
聽得魏先生此言,場中諸人都沒有了剛開始進來的喜悅了——敢情自己這般幸運,能入龍宮一觀,竟然是被人“請君入甕”了。
人因絕望而多急智,姚雪清眉頭皺如溝壑,突然一下就想明白了,指着我,大聲喊道:“對了,對了,先前蘇參謀曾經提起過,這龍宮之中,必然有機關限制,能破解的隻有陸左。剛才我們從那五座石橋過來,暢通無阻,此刻雖然被那女人封閉,但是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聽聞此言,所有人都像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溺水者,齊刷刷地瞧向我,羅鼎全也在善揚真人耳旁輕聲低語道:“剛才逃走的那個女人,似乎有他的把柄,使得他将手上擒獲的龍象黃金鼠,原封不動地歸還,想來就是此事。”
善揚真人聽完彙報,不動聲色地瞧了我一眼,微微笑道:“陸左,這一屋子人的性命可都掌握在你的手裏了,你怎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