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雜毛小道的雷罰不斷顫抖,被楊知修手中的二郎化神杖給擊得難以爲繼,忍不住想沖下平台相援。這時,我們視線的盡頭又出現了一夥人,從五行橋上洶湧而至,青衣翻飛之間,竟有一股磅礴氣概。
楊知修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瞧見又來一夥人,爲防萬一,與雜毛小道對拼一記之後,人便飄飛上了一根垂落的鍾乳石,離地五米,整個身子附在了上面,朝着這群不速之客看去。
雜毛小道則朝着祭台沖來,我伸手将他給抄起。手扶在其背後,居然都是那油津津的汗水,仿佛從水裏面撈出來的,胸口拉風箱一般地劇烈顫動,顯然是有些脫力了。
我将雜毛小道扶在台階上坐着,然後朝着來人瞧去。那一夥人都是道士打扮,七八人,爲首者正是那滿臉虬髯、長相粗豪的龍虎山天師道第一高手善揚真人。
我搖頭歎息,屠龍一戰,他們趁着真龍已至暮年,而且還因爲産子傳承而力弱,将其重傷。在真龍逃逸之後,果然還是不肯罷休,硬是追到了人家老窩裏來。
善揚真人修爲極高,此刻可說是冠絕全場,隻可惜屠龍一役也受了些傷。一進來,環顧四望,視線最終落在了祭台之下的那個人形琥珀上。
“洛十八?沒想到啊,一世豪傑,竟然泯沒于此處,可惜,可惜!”善揚真人是認得洛十八的,他搖頭歎息着,帶着人,緩步走到了近前來。邪靈教諸人圍在蘇參謀的屍身旁邊,聚攏成一團,皆有敵意地瞧着這群新來的不速之客。
真龍隻有一條,想要分一杯羹的人卻有這麽多。
善揚真人的視線從洛十八的屍身之上收回來,瞧向楊知修,很客氣地抱拳打招呼:“楊道友,我們也是相隔多年沒見,卻不想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可以跟貧道說一說麽?”
茅山驚變,乃絕密之事,對外公開的說法是說楊知修被出關的陶晉鴻責罰,看守後山門,不得出世。善揚真人知道一些,但所知不多,故而才有這麽一問。
楊知修被善揚真人戳到痛處,也不氣惱,笑道:“前塵往事幾多休,何必再提?真人可是想要謀奪那真龍之體?”善揚真人坦誠地點頭,說然也。楊知修手一揚,朝着我們這邊指來:“找他們要吧!”
善揚真人這才仔細打量我們,瞧見跟在朵朵身邊的小青龍,不由得大吃一驚:“不會吧,它怎麽變得這般小了?”
Chapter 74 有意聯合
小青龍長不過半米,麻繩兒一般粗細,雖然長相模樣都與真龍無異,但是在窩裏面的雞崽子和翺翔于九天之上的雄鷹,到底不同。善揚真人起先誤會這小青龍就是剛才被自己擊傷的黑色真龍,再一番仔細端詳之後,忍不住笑出聲來:“妙、妙、妙!”
他一聲長歎:“這天地之間竟然如此神奇,造化弄人啊,我竟然能夠在有生之年,這麽短暫的時間裏,一連瞧見兩條真龍,幸哉,幸哉!”
這老道士瞧向小青龍的目光中,充滿了赤裸裸的擁有欲,根本沒有一點兒得道高人的矜持。欣賞好久,這才發現了我們以及在祭台之上的修羅彼岸妖花,摸着胡子,有些疑惑地問道:“陸左,小蕭,你們這是爲何,怎麽會站上那祭台,并且與妖花、青龍爲伍呢,難道是在除道衛魔?”
面對着善揚真人的強詞奪理,小妖忍不住了,叉着腰大罵道:“好你個是非不分的牛鼻子老道,把你那利欲熏心的狗眼睛給睜開來,仔細看一看,誰才是魔?誰才是惡!”
龍虎山道士聽着刺耳,紛紛上前喝罵道:“妖孽住嘴,再猖狂,小心撕碎你的嘴巴皮子!”
“小賤人,休得無禮!”
善揚真人擡頭揚眉,一道鋒銳的精神漣漪波動過來,小妖被震撼得渾身僵直,連退了三兩步,給朵朵扶住,一臉的蒼白和不可思議。
瞧見小妖受了欺負,我沖上去,雙手結不動明王印,硬生生地擋住了老道的精神沖擊,說道:“善揚真人,這小女孩兒是我的朋友,你要是有什麽氣,可以直接撒到我的頭上來。”
善揚真人似笑非笑地瞧着我說道:“哦,原來是陸左小哥的朋友啊,這不怪你。我呢,就是想問一句,這條小青龍,可是你的?”
我搖頭說:“不敢。我們雖然進來最早,但也不能說此間之物都歸我們所有。這小青龍與我們拼鬥一場,然後彼此心服口服,與我們成爲朋友。至于所謂的邪魔外道,我很想提醒您一句,在你旁邊的這些人,那個貌美而波大的年輕女人,她是邪靈教右使,秃頂兒老頭是邪靈教下屬的魚頭幫主,而在上面扮蝙蝠俠的楊知修,現在可不是什麽茅山話事人,而是邪靈教的高級供奉!”
我換了一口氣,又說道:“作爲全國道教協會的副理事長,你應該知道誰是敵人,誰是朋友。”
“哦,是這樣啊?”善揚真人仿佛剛剛認識面前這些人物,恍然大悟。停頓了一下,然後望着我淡淡說道:“那麽,你是……”
“國家特勤局東南總局副巡視員,陸左!”爲了避免被輕視,我便幹脆将那個還沒有被任命的頭銜給擡出來,铿锵有力地說道:“全國道教協會也是特勤局下屬的社會機構,真人,這般論起來,我和你倒也論得上是同事。”
瞧見我這般拿大義壓人,龍虎山一幹人等臉上皆現怒色,善揚真人沉吟着:“呃,沒想到啊,這麽年輕就是副廳級了,前途無量啊。”
附在鍾乳石上的楊知修哈哈一笑,說:“江湖事,江湖了,這是曆來的行事規矩。陸左你倒是耍了小聰明,隻可惜,哼,要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了啊。”
楊知修的話并沒有影響善揚真人的沉默,他依然沒有說話。姚雪清卻說了起來:“此番大家能夠相聚于這雲夢澤大湖深處,在這樣奇迹一般的龍宮會首,連那條真龍的影子都還沒有摸着呢,何必自相殘殺,鬥個你死我活呢?此處的秘密和寶貝甚多,無論拿到什麽,都是一場收獲,不如我們放下争端,先齊心合力将那真龍擒殺,再以出力多少來分割。”
楊知修點頭說,“所謂合則兩利,分則兩敗,世事莫不是這個道理。我們之間并沒有深仇大恨,雖然身處不同陣營,但那也是凡間之事,大家分完,出去之後,各安天命,總好過如地上端坐的這位朋友一般,默默無聞地埋屍此處,對不對?”
此番前來龍島的四股勢力,崂山派最早與邪靈教刀兵相向,無塵真人生死不知,魚頭幫則折損了一個副幫主;慈元閣被魚頭幫争船,死傷無數;唯有龍虎山,除了丢失了一個羅金龍之外,就沒有什麽仇怨,在利益面前放下争端,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善揚真人面無表情,默然不語,瞧不出他的意思,羅鼎全等一班子弟卻都心動了,交頭接耳,議論不休。
這時雜毛小道已經行氣完畢,站起來,嘴唇不動,一聲細不可聞的輕語在我耳邊響起:“小毒物,善揚真人最愛面子,一生不甘人下,對于真龍是志在必得,所以這青龍我們可能保不了了。不過即便如此,也不能夠讓他們得了便宜,它生于斯、長于斯,龍宮龐大,自有躲避之處,一會兒你讓它自行逃逸,不要給人抓着了。”
這話吩咐完畢,雜毛小道從高台上緩步走下,朗聲說道:“善揚真人,我們此番前來龍宮,所爲的并非真龍,而是找有可能生在此處的雨紅玉髓,用來救家叔性命,至于别的什麽,并無渴求。我下山之前,陶師曾對我講,這天下間的得道之人,真人您便算一個,品質高潔,值得信任,隻要你能夠保證楊知修這茅山叛徒和邪靈教一應人等不會傷害我們,此戰我們決不阻撓,僅作壁上觀,如何?”
他上前與龍虎山諸人去講條件,而我則悄悄地去知會小青龍。
雜毛小道是陶晉鴻的徒弟,本身的實力也十分卓絕,他的話善揚真人必須認真對待,考慮了一番道:“如此也好,此處既然已經超脫于世外,那麽我們是應該放下争端和故怨,同舟共濟才是。你三叔的事情我也聽說過,已經拖了很久,再不治療,隻怕也沒有幾年好活了,你若隻想尋找雨紅玉髓,戰龍結束,我自當派諸弟子與你在這龍宮之中,翻遍尺寸,一同尋找。”
雜毛小道又是一陣感激,轱辘話兒颠倒着說,善揚真人也溫言回應,然後與楊知修談。雙方說得氣氛正好,善揚真人突然眉頭一豎,厲聲喊道:“小東西,想跑?給我留下來吧!”
他伸手向虛空一抓,一股氣勁沖出,這時情龍也憑空生出一隻透明巨爪,與其拼鬥。那透明巨爪到底還是沒有善揚真人的修爲強大,一擊即潰,随即一抹青色鑽入了右邊鍾乳石的側面,不見蹤影。
善揚真人勃然大怒,狂吼一聲:“豎子誤我!”話音在半空震蕩,人已飛臨鍾乳石前,一掌拍去,堅硬的鍾乳石從中斷開,化作碎末,然而在這碎石之中,哪裏還能夠瞧得見小青龍那麻繩兒一般的蹤影。善揚真人朝着一臉驚詫的雜毛小道怒斥道:“聲東擊西,你在騙我?”
雜毛小道故作惶恐之色,搖手說:“怎麽可能,小子誠心誠意與您商議,定是那小畜生聽懂了我們之間的話語,自己逃跑的。它僅僅隻是與我們親近而已,短暫時間裏,我們哪裏能夠控制于它?”
雜毛小道這般分說,善揚真人的臉上陰晴不定,随時都有可能翻臉,旁邊突然站出一人,笑道:“這龍宮說小不小,說大也不算大。前輩放心,對付真龍,小老兒倒是有些法子!”
魏先生越衆而出,從懷中掏出一卷羊皮紙鋪在地上,往上面撒了一把癟谷和黑芝麻,再放上一粒黃豆,口中念念有詞。
瞧見那癟谷和黑芝麻在他的持誦下化作高低不平的地勢,那顆黃豆滾動不已,我和雜毛小道對視一眼:這魏先生當真是有兩把刷子,竟然能夠以此法探測小青龍的方位,倘若是讓他謀算到,隻怕小青龍是逃不過此劫的。
就在我們提心吊膽的時候,廊橋之上突然又沖來一人,渾身鮮血淋漓,朝着善揚真人大喊:“師父,救我!”
Chapter 75 綠臉兒姑娘
變故陡生。那人上身赤裸,一臉的血肉模糊,穿着便于在水中潛行的貼身皮褲,正朝這邊奮力跑來。在他的身後,有幾個與魚頭幫幫衆也在跟着奔跑,不過瞧那模樣,并不是在追他,同樣也是逃命。
他們的身後,黑乎乎的,霧氣朦胧,什麽也瞧不到。
這個人聲音有些耳熟,正疑惑間,聽見善揚真人問道:“金龍?他不是失蹤了麽,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原來這個突然沖出來鬼喊鬼叫的家夥,竟然是龍虎山的花花公子羅金龍。善揚真人吩咐羅鼎全去接應。然而當羅鼎全正待出發時,我們瞧見了一副極爲血腥的場景——羅金龍的頭顱突然沖天而起,而他的身體卻還是依着沖勢,愣是跑了十幾米才跌倒在地。
我一直瞧着羅金龍,這個花花大少的意識至少在頭顱離開脖子的半分鍾之内,都沒有消散。他瞧見自己沒有頭顱的身體在奮力前沖,臉上的肌肉扭曲,眼眸子裏充滿了驚訝、恐懼和難以置信,流露出了許多難以言叙的情緒來。我聽說人在死前的那短短十幾秒,會回憶起自己一生中許多不同的場景,不知道羅金龍會否如此,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含着金鑰匙長大的小子,在自家師父善揚真人面前給人殺死了,憋屈至極。
瞧見這番變故,善揚真人也是難以置信,雙眼飽含怒火,幾乎要凸出眼眶來,片刻之後,朝着羅鼎全大聲喊道:“收魂!”這吩咐一出,他的身影已出現在百米開外,朝着五行廊橋沖了過去。
一道曼妙身影在逃亡的人群中遊走,殺人宛若藝術,從容不迫。我遠遠地看着,那道身影是一個妙齡女子,隻是長得有些古怪,一頭齊腰的銀白長發,也不束,直接披散着,臉色淺綠,嘴唇烏紫,十指尖銳,雖然穿着青絲長袍,卻感覺不似人類。
眼睜睜地瞧着自家徒弟慘死,這種羞辱對于善揚真人來說,那是不可以接受的。在善揚真人朝着廊橋飛速狂奔的那一刻,兇手并沒有逃離,而是從容不迫地在奔逃的五個人的身邊遊走,刷刷刷,又是幾道血柱沖天而起,屍身砰砰倒地。
我心中估量,按照她這身手,羅金龍等人其實早就應該一命嗚呼了,隻不過她是想要殺人立威,隻是在後面驅趕,所以才讓他們活到了此時此刻。
那麽她到底是因爲什麽,才會下如此狠手呢?
來不及多想,善揚真人沖到已綠臉女子身前站定,雙手一翻,朝着前方平推出去。此掌集聚了老道近百年的修爲,瞧着仿佛緩慢,然而卻如驚濤拍岸,有如山巒傾倒之勢。倘若面對的是尋常人,隻怕要給這恐怖的壓力給碾壓得七竅流血、骨頭碎裂。然而他的對手,能夠談笑間連殺數人的綠臉少女,是普通人麽?
隻見綠臉女子冷冷一笑,臉上的肌肉生硬地抽動着,人影一晃,退到了橋上去,雙手一揮,先前被我解除的禁制再次騰現,有黃、青、白、紅、黑五色神光,分别從五座廊橋上冒出來,集聚在女子身上,接着她也是手結法印,平平一推。
兩人的動作都是那麽緩慢,像是老頭兒老太太公園搭手,然而在我們的眼中,卻是火星撞地球,恢宏得讓人難以言叙。
兩道勁氣終于撞到了一起——轟!
整個洞庭龍宮一震,地皮都在抖三抖。綠臉女子朝着後面飄飛,隐沒在濃霧之中,善揚真人也朝着後面連退十幾步才穩住了身形。
因爲背對着,我瞧不見善揚真人臉上的表情,想來應該是極爲惱怒。但見他的長袖一揚,先前用來打龍的天子笏出手,朝着那中段狹窄的五行廊橋撞去。
天子笏可長可短,可大可小,連真龍都承受不住,然而它往前飛掠的時候,五道光華騰起,将其抵在了橋外十米處,不得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