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先生戴着面具、身穿緊身黑袍,頭發花白斑駁,大概五六十歲的模樣。
對于這樣的神秘人物,我們自然是十分好奇的。不過他一開始便言明,自己得過麻風病,所以臉上、皮膚十分醜陋,怕吓到别人,所以還是保持距離了。
他的修爲并不算高,還沒有幾個掌櫃厲害,之所以被閣主請過來,是因爲他對于真龍的了解。
據說此人是唐朝名相魏征的後裔,魏征據說也是一名極高明的術士,曾經親手殺過一條在洛河中興風作浪的龍。此事作爲民間傳說,後來還被編撰進了《西遊記》。
魏先生家傳一部《鑒龍十二章經》。當場給我們講解了這些日子以來的推演和論斷,最後将真龍之穴定在了那懸崖之下的深潭。
昨日從崖頂滑落之時,我随意瞧了一眼那潭底。因爲水流被堵,那崖底下的深潭形成了一個順時針的回流,中間有四五個漩渦,一般這種漩渦都會有吸力,人倘若水性不佳,入了其中,便會丢了性命。
此刻聽魏先生講起,原來這玩意叫做回龍吸水,是順應真龍呼吸而成,時間久了,瞧見那漩渦的規律,便大體能夠知曉龍穴裏面的真龍情形。
尋龍号起錨揚帆,向懸崖處駛去。這段水路并不長,很快,尋龍号便停駐在山崖下方深潭不遠處的湖面上。有了先前被襲擊的經曆,慈元閣謹慎了許多,下錨之後,往四周的湖面抛下一種釘得死死的木箱,如鞋盒般大。
我問是什麽,田掌櫃告訴我說這是醒水鈴,在布置齊整之後,水下但凡有些動靜,船上就會知道。
我們集聚在船頭,魏先生在甲闆上放置了一張香案,上面火爐、香燭、祭品若幹,手中拿着一個銅罐子,靜立船頭,内中有幾顆滾珠,不停地随着波濤搖動。
太陽西斜,一番淨手焚香儀式之後,借着斜射的光線,他眯起眼睛朝回龍潭中的漩渦瞧去,不時在案台上面鋪就的宣紙寫寫畫畫,勾勒出許多不知所謂的符号來。過了約摸一刻鍾,突然魏先生把案台上的尋龍尺推開,将那畫着無數亂符的宣紙一把點燃,扔入銅爐中,燃燒完畢,将裏面的紙灰和滾珠倒出,啪地一掌将那象牙質地的滾珠拍得粉碎,然後一把抓住朝前一灑。
那些飛灰在船首揚起,被湖風一吹,在陽光的照耀下,竟然呈現出一頭張牙舞爪、怒目圓睜的真龍模樣來。
這情形足足持續了十幾秒,然後風吹消散。魏先生激動得渾身顫抖,吐了一口血,旁人連忙扶住他,慈元閣閣主上前問怎麽回事?
魏先生艱難地說道:“是條真龍,享年三千二百六十一載,已至暮年。它的巢穴,應該就在下面,我确定無疑了。”
這話說完,周圍衆人一片喧嘩,都激動不已。要知道,這真龍是我們華夏民族的圖騰,傳說之物,從來隻有聽聞,沒有幾人能夠親眼瞧見。此遭若是能夠一觀,便是死了都值得。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桅杆處有人高聲示警,說有船過來了。
這話就仿佛一瓢涼水,徑直澆在了我們的頭頂。從西島那邊緩緩駛來一艘船,這船甚至還沒有崂山船大,不過瞧見那船上的人,我們的心情立刻變得無比的壞。
名門正派,來者正是龍虎山天師道。
船雖小,裏面的人卻厲害,一字劍便說過,他這種閑散之人,是及不上善揚那個老妖怪的。龍虎山此行可以說是傾巢而出,倘若沖突起來,慈元閣完全不是對手。
龍虎山的船越來越近,閣主給大家鼓勁道:“大家不要着急,龍虎山與我們也是有交情的,真龍難制,我們未必不能合作。而且即便是打,我們有尋龍号,有黃大先生,還有剛剛戰勝了望月真人的茅山道長蕭克明蕭兄弟,還有我們每一個人,有這些,我們怕什麽?我們已經失去了很多兄弟,付出太多太多,還需要害怕麽?”
閣主揮舞着手,慷慨激昂地演說着,他熱烈的情緒感染了大家,所有人的心情都激動起來,再也沒有了害怕。
龍虎山的船終于靠近了,兩船相隔隻有十米,彼此都能夠看到對方臉上的表情。我并沒有瞧見傳說中的龍虎山第一高手善揚真人,站在船頭的是殷鼎将,還有羅鼎全和今天早上瞧見的那個傲氣青年,也就是小天師。
殷鼎将遙遙一拱手,喊道:“龍虎山在此辦事,請慈元閣的朋友讓開路來。以後但凡有事相求,無不允之。”
他這話說得客氣,其實霸道無比,竟然想直接趕我們走。
不過我們方才确定此處,怎麽龍虎山就曉得了此處有真龍呢?
慈元閣由田掌櫃回應,雙方好是一番争執,卻也彼此留有底線,并不拉破面皮。龍虎山到底還是名門正派,見尋龍号不退,他們也不硬來,隻是說既然不給面子,那麽也無妨,這份恩情,他龍虎山也記下了。
記下便記下,誰也不是吓唬長大的。
龍虎山船從尋龍号旁邊而過,停靠在了相隔二十米的地方。對方船上有幾個陌生的面孔,與小天師簇成一團,肆無忌憚地打量着尋龍号。他們的船頭低,尋龍号的船舷高,不過這并不影響他們心理上那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慈元閣幾個話事人商議,讓大家不要胡亂動彈。龍虎山既來,這第一口螃蟹便由他們來吃,至于會不會被夾住嘴唇,那就看他們的本事吧。龍虎山船底平,落錨之後,放下一艘小艇,朝着山崖下面的回龍潭劃去。
這份嚣張倒也不要緊,最可氣的是,有人發現那艘小艇,居然就是我們上次送走望月真人一行那艘。
尋龍号一共帶了三艘登岸小艇,兩艘被魚頭幫給謀走了,還有一艘在龍虎山這兒,慈元閣此刻是一艘也沒有。龍虎山有借無還的态度,還真的是讓人暴跳。船上的人紛紛嚷了起來,閣主還是壓制了衆人的怨氣,讓大家稍等。
小艇上面一共五個人,皆身着水靠。靠近回龍潭邊緣,發現水流旋轉,那小艇不住打旋,有人用繩索在山壁和岸邊作了結,固定住小艇之後,輪流翻身下水,在潭底尋摸。
如此來去了幾輪,下去了十來個人,結果除了一個差點被水流給卷入其中之外,竟然沒有半點兒有用的消息傳來。時間不知不覺到了傍晚,尋龍号下了四根重錨,龍虎山一番折騰毫無收獲,我們也不動,看着那美好的夕陽,一點一點沉落西山。
正當我即将入定之時,突然水面上傳來一陣巨浪拍打的聲音,有人在外面喊:“湖蛟來了!”
我沖出房門一看,回龍潭邊的小艇已經翻倒,那天夜裏出現的湖蛟在湖面露出了一條尾巴,瞧那方向,正是朝着龍虎山船撲去。
瞧見這動靜,不知道爲什麽,我竟然不厚道地笑了。
Chapter 56 屠蛟食肉
這條赤紅色的湖蛟與這群道士之間,不知道發生過什麽事情,竟使得它不顧自身的安危,也要将龍虎山一幹人盡數埋葬。又或者,它有守護龍穴的職責,故而對任何有可能驚擾龍穴的人物都懷着必殺的決心。
此前,湖蛟曾經将龍虎山的一條船掀翻,随後又追殺望月真人一行,展示出了它在湖水中天然的優勢。然而它的再次出現并沒有給龍虎山帶來驚慌,我瞧見了龍虎山船上的人反而是歡呼雀躍起來。
如此看來,善揚真人之前應該沒有跟随船隊,而此刻,他在了。
湖蛟依然在進擊,嘶吼起來,發出類似鴨子的叫聲,嘎嘎嘎。空氣中的氣氛頗爲凝重,當它即将撞到龍虎山船的時候,突然船上傳來一股青蒙蒙的光圈,直接抵在船身與湖蛟額頭硬角接觸的地方。
咚……一聲低沉而悠揚、宛如敲響古刹銅鍾的震蕩波朝四周蔓延開去,遠處平靜的湖水被這聲音給帶動起來,四處回揚,而我們聽在耳中,耳膜都要震破。
那湖蛟似乎撞到了鐵闆,直接栽進水裏。它乃是一方兇獸,縱橫洞庭湖無數個年頭,脾氣火爆非常,看待人類也隻停留在食物的初級階段,哪裏肯吃這虧?
這次湖蛟出現在了船尾,它的目标是我們碰過幾面的傲氣青年,也就是龍虎山的小天師。小天師毫不畏懼,手摸到了腰間的青鋒劍,一步退後,繼而箭步上前,一劍刺向湖蛟。
船上依然還是一道青光升起,湖蛟再次撞到鐵闆,小天師的劍将湖蛟颚下的鱗片擦出了一道火花。湖蛟沒有再次下水的機會,蔑視是它最大的原罪,倔強是它此戰身死的最終原因。下一刻,龍虎山船某個艙門打開,一道淡黃色的身影出現,手一揚,一道金光照耀在那湖蛟身上,将它給控制住,而後便是一道将近十米的白色朝笏憑空出現。
是的,将近十米。這白色朝笏灰蒙蒙的,應該是意念聚化,重重地拍在湖蛟修長身子的中段,碩大的蛟身甚至來不及掙紮一下便朝着岸上摔去。
白色朝笏得勢不饒人,又向跌到湖畔濕地上面的湖蛟砸下。
它拍蚊子一般,一下,兩下,三下!
足足三下,白色朝笏才化作無數遊動靈光消失于無形之中。湖蛟已經被拍得奄奄一息,蛟尾在半空中僵硬地支撐了一下,最後無力地垂落下來。
簡直就是秒殺啊。
龍虎山船上好幾個道士朝着湖岸躍去,小天師将劍從湖蛟的下颚緩緩刺入,結束了它的性命。擊殺湖蛟的是一個滿頭黑發的矍铄老者,大局已定,誰也沒有打一聲招呼,便返回了船艙。
雜毛小道瞧見了整個過程,忍不住感歎道:“天子笏。想不到果然是善揚來了,他的《錄圖真經》看樣子是修到了大圓滿境界,配合着道陵仙師禦賜之物,這天下間能夠敵他的,真的是不太多了。”
我問:“這個家夥果真如此厲害?”
雜毛小道點了點頭說,“這是自然。十年前他與我師父兩人的修爲在伯仲之間。我師父閉了死關之後,正是因爲他的存在,使得龍虎山的影響力隐隐超我茅山。要不然,你以爲就趙承風那個就知道拉扯些關系,攀龍附鳳、兩面三刀的家夥,是怎麽能夠跟我大師兄這樣的人中龍鳳,齊稱黑手雙城的?”
我說:“呃,黑手雙城不是大師兄的名号麽,趙承風也叫這名?”
雜毛小道說:“趙承風初進總局七處,便憑借着善揚真人的威名與大師兄并稱黑手雙城。結果後來大師兄說不屑與小人爲伍,被人一傳話,這兩人便勢不兩立了,而趙承風也便被人改稱爲袖手雙城了,長袖善舞,這名字頗适合趙承風,他倒也喜歡,便這樣叫下來了。”
唉,不管是黑手還是袖手,比起我這坑爹的“疤臉怪客”,簡直就是犞犐犘待遇了。
就在我和雜毛小道談論過往的時候,龍虎山船開始緩緩靠岸。此時天色已晚,他們并沒有連夜探尋的意願,就着湖畔搭了營台,在湖蛟死去的地方架起大鍋,熱騰騰的水煮起來,磨刀霍霍,将湖蛟給剖了。龍虎山道士對這頭湖蛟有着刻骨銘心的恨意,小心翼翼地抽筋扒皮,放血解肉,那叫一個喜氣洋洋,志得意滿。
湖蛟一身都是寶。便是那肉,吃了都能夠平添許多精神。在将其餘的東西都處理幹淨之後,蛟肉切塊丢進兩口大鍋裏熬煮。煮得半熟,添加鹽巴、野蔥、湖蝦和蘆筍等湖中特産,那誘人的氣味簡直就是香飄十裏,尋龍号上也能夠聞到,讓人忍不住吞咽口水,恨不得去讨要一口來吃。
當然,跟龍虎山讨吃食,這事情也就想想而已。慈元閣閣主低聲問:“魏先生,你覺得真龍還在巢穴裏面麽?”
先前魏先生給我們講真龍習性的時候,說過其喜靜不喜動,要麽潛于九幽之下,要麽翔于九天之外。此刻龍虎山在湖邊煮熬湖中同伴,它若在,隻怕早就蹿出來了。在它心中,人類雖然是自己要守護的生靈,但是倘若膽敢有冒犯自己的,卻不過是蝼蟻,随手滅了便是。便比如我們養小雞,雖然也會顧全它的性命,但倘若有一兩隻特别暴躁的膽敢使幺蛾子,啄了咱,可不就是一腳踹飛?
魏先生說道:“真龍之行,我們或許還能夠從典籍和先人經驗中得到傳承,但是它的心中所想,誰能知曉?”說這話,那就是表示不知道了。這時,龍虎山那邊有小艇劃過來,似乎要與我們接觸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