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先生一直把魔羅當作自己的王牌,然而魔羅卻向往自由,想着逃離所有人的束縛,恣意妄爲,竟然不惜抛棄自己的魔身,重附新體。此間力量最強盛的,除了那頭守殿的千年僵屍之外,莫過于修煉不老禅的他了。魔羅詭異,便是許先生也未必敢保證自己能夠安全,故而拼死脫離了南征大将軍的糾纏,沖上前來,雙手作了一個古怪的姿勢,朝着燃燒的魔羅淩空一印。一印擊出,場中的空間頓時一滞,我感覺到呼吸困難,仿佛到了青藏高原一般,不由得心中震撼:許先生竟然通過印法,将此間的氧氣給抽離,使燃燒變得十分困難。焚燒不盡那軀體,魔羅便得不到靈魂的升華,化不得幽靈狀态。
與此同時,許先生還驅動之前在魔羅身上所做的布置,寒冰蠱作用,一時間銀白色的符文在那橘黃色的火焰中激發出來,兩相交鋒,便如顔色的交融彙聚,彼強則此消,彼消則此漲,如此反複,倒也将魔羅的轉化給拖得長久。
許先生斷然出手的時候,雜毛小道開始進入了冥想。
所謂冥想,其實就是将心集中在身體的靈性意識中樞内,繼而入定,流向專注對象的連續意識流,然後在冥想中,對象的真實本性放出光芒,不再受感知者的心的扭曲。佛家的坐禅和道家的打坐修行,即是如此,無關修爲,而在于大智慧、大毅力、大悟性,凡人也可,不過甚難,而在這戰場冥想,實在是一件極爲困難和危險的事情。然而我旁邊這猥瑣道人,卻能在瞬間“凝神、入定、三摩地”,然後将雷罰高舉,由上而下地劈出一劍。
這一劍速度不快,力道也不大,就好像小孩舞劍,劈入前方,立刻有一道虹光甩出,不斷旋轉,朝着火焰中心飛去。此虹光有色而無形,唰的一下破入火光之中。讓人詫異的事情出現了,魔羅那最具攻擊性的尾錐被這虹光擊中之後,空間一陣扭曲,消失無蹤了。
瞧見這場景,我不由得大喜。當日倫珠上師轉世重生,指定自己修煉一生的虹光由雜毛小道繼承,至如今,終于有所成就,竟然能夠一劍斬破虛空,将魔羅尾錐直接弄得消失無蹤。唯一可惜的,便是威力尚小,并不能直接将魔羅給斬空。
尾錐一去,火焰陡然蹿起一倍高,直接将頭頂的岩壁熏得發黑。隐約中有一道尖銳的叫聲,好幾道火焰化鳥,朝着許先生和我們這邊撲來。瞧見烈焰逼身,我和雜毛小道連忙朝着旁邊退開,一道灼熱之意從身邊劃過,射入身後石像上,灼熱的火鳥直接将那石像迅速消融,凝成了一大坨黝黑如釉的爛泥。
天啊,好恐怖的溫度!
當我們躲開這一擊之後,瞧見魔羅即将進入最後的升華過程,整個空間出現了響徹天地的雷聲,天搖地晃,我們的心,以及靈魂都止不住地顫抖,感覺在那一刻,魔羅似乎都已經化作了天神,操縱山體暗河。然後在下一秒,一股清光從火焰中升騰而起,之後空間中那熱意竟然在一點一點地消散,接着火焰收斂,光線由明轉暗,最後消于無形之中。
火焰消失了,空間炁場卻有一股又一股恐怖的氣息在流轉,這股無形的氣息從岩壁頂瀉落,滑過台階,遊過石像前,在我們的腳下遊繞,繼而又消失無蹤。
在這樣即将到來的恐怖面前,我感覺自己的每一根毫毛都在豎起,感受着這種讓人戰栗的恐懼。耳後涼飕飕,仿佛有人在用舌頭舔舐,死亡就像左輪手槍裏面的子彈,我們永遠也不知道誰會被選中,做那個最倒黴的人。
我渾身僵直幾秒鍾,瞧見許先生的身上突然黑光大放,從裏面傳來一股巨大的排斥力,将我們給推開好幾米。剛站穩腳跟,雜毛小道突然用雷罰指着不遠處的一尊巨大石鼎,大喝道:“它在那兒!”話音一落,雷罰立出,朝着大鼎上飛去。
我跑出兩步,突然耳邊傳來了熊蠻子的聲音:“那大鼎是鎮壓裂縫法陣的陣眼,倘若它将這陣眼開啓,便能夠從黑暗深淵中,召喚出足夠強力的身體,将我們所有人都給消滅!”聽得這話,我不由得一陣惶急,敢情人家魔羅根本就沒有瞧中咱們這人類的軀體,而是直接叫外援了。
當下我也管不得太多,飛身過去,懷中的震鏡亮起,将那尊四米多高的石鼎給照得藍光熒熒。雜毛小道突然叫道:“不對,它跑了。小毒物,它是勾引你打開這石鼎,你可得小心了!”
我一聽,暗道糟了。果然,被我震鏡一照,空間立刻開始顫抖起來,“喀、喀、喀”的聲響在耳邊回蕩,那石鼎居然移開了一點兒來。我疾走十數步,飛身朝着那石鼎撲去,用力扳回,而就在這個時候,雜毛小道和虎皮貓大人一齊大叫:“小毒物,小心!”
我聽聞,扭頭一看,卻見一道透明的薄膜朝着我的臉上撲來。我“啊”的一聲喊,舉劍去擋,心想着這回我可完了。而就在此時,從西面射來一道金光,直接插入這氣息的正中心去——這道金光便是被朵朵弄丢的肥蟲子,這肥厮不知道從哪兒爬了出來,克服了對魔羅那種篆刻在靈魂之中的恐懼,直接撲了過來。
我感覺一陣大浪滔天撲來,整個人給吹得一陣迷糊,跌倒在地,翻滾不休。當天地甯靜,空間黯淡下來的時候,我發現在石鼎前面的地上,躺着一隻拳頭大的肥蟲子,頭尾相連,蜷縮着身子,而偌大的魔羅陰靈卻早已消失無蹤影,隻有一個古怪的骷髅頭顱在上空閃着藍光,一明一暗,就如同警報燈一般。
事情竟然是這樣的結局,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魔羅即将掙脫肉體的束縛,化作魔靈,而所有人都束手無策的那一刻,竟然被肥蟲子給終止了進程。
瞧見肥蟲子被撐得大了十幾倍,我心中也擔憂得要命,這肥厮的肚子裏仿佛直接藏着一個黑洞,根本就不會飽腹,然而此刻這般模樣,可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的情況,可想而知,魔羅能量化、靈魂化之後,會有多厲害。
當一切都歸于平靜,旁邊的許先生卻抓狂了,他所有的計劃都是建立在魔羅身上,而此刻,那費盡無數心機掌握的魔羅就這般泯滅,他怎麽可能淡定?當下他身形似電,朝着灰燼中心的肥蟲子射去。
肥蟲子吃撐了,沒有一點兒行動能力,直接躺倒在地,無法動彈,倘若被許先生拾起,後果不堪設想。我顧不得身上的傷勢,二話不說,也奮力前沖,護在肥蟲子前面,鬼劍積聚了全身精力,一劍劈出,有轟隆之聲。然而下一秒,我胸口又中一腳,直接擦過石鼎,砸在牆上,眼前一黑,幾乎都要昏了過去。
一招将我解決,許先生正待對肥蟲子下手,一個高大而魁梧的身體出現在他面前,平伸雙手,接住了許先生的瘋狂攻擊。
南征大将軍熊蠻子,前來護駕。
Chapter 82 大人前世,先鋒布陣
許先生熊蠻子兩人一記硬碰硬的交手之後,腳下的磚石碎裂成無數塊,雙雙退了三步,方才止住。
南征大将軍身上還有好多爬行的小蟲子,這些都是許先生鼓弄出來的,然而它根本就不在乎這等蠱蟲,千年的歲月,它已經見多了恐怖,任那蟲子在自己的皮膚孔隙鑽來鑽去,它也不作理會,隻是死死瞧着許先生被真氣鼓蕩得獵獵作響的衣裳,眼睛眯起,仿佛猛虎,在打量自己的獵物一般。
熊蠻子不動,許先生卻動了,他見魔羅終被鎮壓消逝,情形變得十分危急,當機立斷,身似流星,朝着石門平台前射過去,然而石門早已被虎皮貓大人給封閉了,一絲縫隙都沒有。當他去之前那個操控的石頭後面摸索一陣,卻發現被人動了手腳,根本就沒有任何效果。瞧見這情形,許先生頓時一陣大怒,擡手便是一掌,拍在那石門上面。
轟,他含憤出手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整個山體似乎都在抖動,然而即便如此,那石門在微微的共振中,卻一點兒也沒有開啓的意思。許先生眉頭緊皺,頭頂落下一泡熱乎乎的液體來,微微一閃避過,卻是腥臊得很,直鑽鼻孔裏去。
他擡起頭,瞧見一頭體型肥碩的鳥兒朝着他得意洋洋地喊道:“你這個惡毒的老東西,總算是逃不了了吧?你以爲你能夠掌控天地,到頭來,卻發現被人關門打狗,困在了這裏。哈哈,我最喜歡瞧見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那憤怒而無助的眼神了,這種颠倒的感覺,真他媽的美啊!”虎皮貓大人大肆地羞辱許先生,言語之污穢,光去想一想,輕口味的人都會忍不住嘔吐出來。許先生何等驕傲的人物,豈能容一頭肥鳥兒辱罵,手往虛空一抓,想将這鳥兒先殺了洩憤,然而虎皮貓大人翅膀一振,反而飛得更高。
高空之上,這肥母雞大聲罵道:“直娘賊,你這個老烏龜,死到臨頭了還想害大人我,你倒想得美。告訴你,今天你會死得很慘,我會親自看着你死去,以祭奠那些曾經在二九慘案中被你毒死的亡靈……”
“二九慘案?1932年你在香港?”許先生一愣,這才收斂仇恨,正視着面前這隻身材肥碩的鳥兒。他沉默了,也不理會從台階下緩慢走上來的我、雜毛小道和南征大将軍熊蠻子,思緒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
過了一會兒,他的臉色露出了極度的驚訝,失聲喊道:“我認出了你的生命印記,你是邪靈教的護法右使屈陽,當年與茅山李道子、苗疆洛十八并譽爲近百年來‘最天才’的史上第一陣法師?”
“屈你妹啊,請叫我虎皮貓大人!”這肥母雞似乎十分不願意聽到這兩個字,氣急敗壞破口大罵道,“都快要歸西了,你娘咧,還有閑心翻别人的黑曆史,有意思沒意思啊?”
“哎喲喂,大人,想不到您去幽府之前的身份這麽顯赫啊,好大的名頭,翔上第一陣法師,邪靈教右使,我勒個去,這節奏,敢情您是潛伏在我們身邊的卧底啊?”雜毛小道剛才發出一道斬空刃,心情大好,收了殺人青竹,提着雷罰上前調侃。而此時的我已将碩大的肥蟲子融入體内,鮮血糊住眼睛,被打成了豬頭,形象極爲猥瑣,不過也上前湊趣道:“你沒聽秦伯罵屈陽這狗日的是大叛徒麽?‘最天才大人’倒不至于拿俺們開心玩耍,隻不過這老鬼天天圍着我家朵朵叫媳婦,啧啧啧,這樣的大人物竟然是個蘿莉控,唉,這人品還真的讓人害怕啊。”
我們這番輪流調侃,虎皮貓大人的臉上就挂不住了,指着我破口大罵:“小毒物你大爺的,還好意思說我,要是這麽算起來,你他娘的都幾千歲了,還天天跟幾個小姑娘親親昵昵,大人我都不稀得說你,所以你就閉嘴吧!”
它說完,我便閉嘴了,不是罵不過它,而是許先生将雙手凝在胸前,結了一個奇怪的印法。他這一招使弄完成之後,周遭的空間便開始扭曲起來。我們剛剛準備上前阻止,旁邊的南征大将軍便在我腦海開了口:“雕蟲小技!這祭殿之中的所有材料,都經過先祖祭師嘔心瀝血的祭煉,莫說是他,便是那深淵裂縫,也可封印。”果然,當許先生順利結完印法之後,身形一動,下一秒出現的所在,竟是那七八米外的石壁上,直接就撞得頭發暈,卻根本逃遁不出去。虎皮貓大人不再理會我們,朝着許先生說道:“不要再嘗試了,要麽拼死反抗,要麽舉起雙手投降。你玩了一輩子的陰謀詭計,是時候做些痛快的事情了。”
聽得虎皮貓大人這番最後宣言,許先生哈哈笑了起來,他環顧四周,瞧着我、雜毛小道、熊蠻子以及那兩個從地上勉強爬起來的女人,臉上露出了森然寒意,緩聲傲然說道:“想我許映智,縱橫天下70年,樹敵無數,殺過的人數都數不過來,沒承想竟然還會被你們這幾個毛頭小子以及殘年老鬼威脅。屈陽,凡事莫說得太絕對,這頭千年老僵屍或許是有些麻煩,我轟殺不了它,但是其餘所有人,包括你,我要殺掉,也不過是舉手之間的事情。凡事逼迫得太過分,反彈所帶來的損失,你們未必能夠承受得住,既然如此,我們還不如彼此退一步,握手言和吧,未必要弄得悲傷收場。”許先生到底是活了多年的老狐狸,一瞧見形勢不對,立刻出言辯解,蠱惑人心。
衆人臉上露出了深思之色,想着事情也的确如此,雖然他此刻出手,并沒有展露出恐怖大招,但是僅僅剛才那幾手,便已經讓人心寒,倘若是全力施爲,其他人休提,倘若是我和雜毛小道挂一個,還真的是太不劃算了。然而許先生此人,慮謀深遠,說出來的話,從來都是在肚子裏倒騰三周才擺明,這裏面的彎彎繞繞,足以将一個正常人繞暈,這妥協未必不會是又一次拖延。
我們這邊疑慮不休,其餘人等卻并不害怕。四娘子被白色幽靈附了體,央倉給蚩麗妹控了身,至于熊大将軍,它甚至連跟許先生交流的意願都沒有,瞧見我們不說話,以爲是默認了攻擊,再次前沖,如一列轟隆隆的列車,朝着許先生舉拳轟去。
許先生見我們沉默不語,直以爲說中了我們的心思,然而瞧這熊蠻子彪悍無比,殺将上前,不由得厲聲喊道:“好、好、好!既然如此,那麽我便是死,也要拉你們下來陪葬,黃泉路上,我一個人太過寂寞了。”他這話說完,并不與熊大将軍硬拼,而是結了一個奇怪的印法,人便出現在了我們的左邊,舉手朝天,口中默念,手掌上面的銀絲手套使得空間裏亮如白晝。然而,一道繩索飛鞭卷來,捆住他的手臂,将他這祈願給中斷。
出手的是傷痕累累的禦獸女央倉,蚩麗妹附身的她有着極爲敏銳的意識,雖然囿于身體潛力上限不高,并不能起到什麽實質性的傷害,但是往往能夠将許先生的神識分開,集中不了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