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驚,好厲害的手段,這回又是來了什麽高手,竟然能夠如此舉重若輕,将我給救下來?腳踏實地,雙腿站定之後,我扭過頭來,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飽經歲月滄桑腐蝕過的臉孔。這臉上有着緊貼骨頭的粗糙皮肉、露出了黑色骨頭的鼻孔窟窿、一雙紅寶石一般的眼眸以及額頭上一隻用古怪油彩紋繪出來的假眼睛。
僵屍!
我萬萬沒有想到,接住我身子的,竟然是那頭從陵墓中爬出來的恐怖僵屍。不過瞧着它這副造型,我突然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思緒發散,一秒鍾之後,我不由得失聲大叫道:“龍哥?”
此言出口,我立即醒悟過來,不對,我面前的這個僵屍并不是遠在耶朗西祭殿的冰屍龍剌,它明顯地高出了龍剌一大截,整個人足足有一米八,比我還高出半個頭,倘若在古代,它定然是一個妥妥的巨漢。
将我扶穩,又聽我這般喊出口來,這頭僵屍紅寶石一樣的眼睛裏突然閃爍出了一絲智慧的光芒,接着它瞧向了我懷裏的天吳珠,緩緩地直接在我腦海裏響起了荒涼而蒼老的聲音:“這麽說來,你已經見過龍矮子了?”
我莫名其妙地鎮定下來,出言問道,“你是誰?”
僵屍歎了一口氣,黯然說道:“你終究還是忘了我,忘了同吃一鍋爛菜的袍澤。你若不記得,便叫我熊蠻子吧。”
“南征大将軍,熊嘎邋?”我的心念一動,幾乎都沒有經過思考,下意識地便呼喊出來。那熊蠻子渾身一震,幹涸的眼眶裏面湧出了幾滴油乎乎的屍液,居高臨下地瞧着我,說,“你記起來了?”
我搖頭,又點頭,想起龍哥當日見我的情景,說,“你爲何不跪拜?”
聽到這話兒,熊蠻子有些柔和的臉上立刻變得一片嚴肅,低頭嗅了嗅,然後緩緩說道:“你雖然是他的轉世,但你還不是王,而我也不是龍矮子那種卑躬屈膝的家奴。隻有當你成爲真正的王,才有資格,來接受耶朗大聯盟戰績最輝煌最彪悍的大将軍的敬意!”
在我腦海中回蕩的這語氣似乎有些冷淡了,我心裏面就有些焦急,想着這頭僵屍不會是被我惹惱了吧?我心中懊悔,想起了祭殿之中的戰鬥,牽腸挂肚,連忙拉着熊蠻子的手,大聲喊道:“大将軍,那裏有外來人闖入祭殿,妄圖将封印揭開,荼炭生靈,你能不能幫我們把他給制服了?”
我小心翼翼地仰望熊蠻子的臉,就怕他說出半個“不”字,然而它并沒有,而是點了點頭,冷哼了一聲:“剛才那裏的裂縫被人破壞打開,我便感覺有不對勁了,沒想到他竟然趁我離開,闖入殿中去,這可就真的不能再拖了。”它話還沒有說完,身子一直,人就射入了石門裏去。我心中牽挂着雜毛小道,于是也緊随其後。
再次從石門處返回祭殿之中,還沒有瞧見台階下面的情形,我便聽到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傳來,一道身影朝着上方抛飛而起,身形曼妙,竟然是被蚩麗妹附身的禦獸女央倉。我跳起身來,将她接住,平放妥當之後,探頭一瞧,隻見雜毛小道駕着血虎,正在下面大殿中間,繞着那些石雕奔跑,而在他的身後,魔羅宛若獵豹,奮起直追。
許先生剛剛把央倉轟飛,正要收工,卻見熊蠻子飛身而下,朝着他沖來,不由得詫異萬分,大叫道:“啊,什麽東西?”許先生一句話未完,熊蠻子便已經與他交上了手。那恐怖的僵屍一陣搶攻,每一擊,便仿佛集聚了空前恐怖的力量,許先生交了兩下手,不由得失聲大叫道:“等等,有事好商量啊……”
Chapter 80 殺人青竹,魔羅化靈
俗話說得好,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還比一山高,沒有對比,就不知高低。
許先生之所以能夠氣定神閑地将所有人都納入他的棋盤中,任意擺布,就是因爲他的實力已經恐怖到了極點,即使以我、雜毛小道這樣被大師兄當作王牌的一流高手,再加上頂級蠱師蚩麗妹神識附身的黑央族禦獸女央倉,以及厲鬼附體的四娘子,四人圍攻許先生,卻都已落敗,反而成就了他恐怖的威名。這個練就了谶經之上“不老禅”的男人,在一定意義上,他已經不算是人類了,實力已然跻身于陸地神仙一流,然而他的一切威名,在這頭剛剛從陵墓中爬起來的老僵屍熊蠻子面前,又變得那麽的脆弱。
傲視全場的許先生終于有了一個真正意義的對手,這個早已經不是人類的南征大将軍一出現,立刻顯示出了當年征讨殺伐時的恐怖實力,二話不說,那僵硬的拳頭揮舞起來,幾乎都沒有挨到人,便已經感受到了強大的拳意,倘若是普通人,隻怕早就已經身形飛起,五髒俱裂了。
熊蠻子彪悍,許先生也不差。倘若那老僵屍是一名戰陣上無往而不勝的大将,那麽許先生就是羽扇綸巾的書生謀士,那動作永遠都充滿了文質彬彬的氣息,身形飄逸,不斷地遊走,不斷地回擊。兩人身形如電,在大殿中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影子。那影子淡淡,在石雕的間隙穿梭不定,整個場中都彌漫着一股化散布開的凝重,那鼓蕩的氣場,讓人感覺仿佛有一座山峰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連氣都透不過來。
一般人瞧不見這一道又一道的影子中,到底蘊含着多少的兇險和危機,但我卻隐隐能夠感知得出來,因爲大部分時間裏,熊蠻子都是在進攻之中,處于主動的追逐狀态,而許先生雖然時不時地返身還擊,但終究還是給壓着打。
變故在一分鍾之後出現了,許先生可能感覺這樣一直被追逐下去,終究不是正理,于是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力量積蓄後,返回身,雙手泛着銀色光芒,朝着僵屍攻去。他使的是很簡單的一招白鶴探囊,左手隔擋,右手則朝着臍下三寸、也就是人體的命門宮中探去。
他這一手十分講究。前文我也有提及,僵屍之所以會産生,其一是因爲風水地勢,藏兇之所,其二則是因爲執着,怨念不消,故而那殘魄作用于屍體之上,天長日久,經過長毛、褪毛、邪法煉制而成。大部分僵屍隻有本能而無意識,但倘若能夠通曉生前生後,而那主導僵屍的意識隻可能存在于三宮之位,要麽上丹田,要麽中丹田,而最有可能的則是下丹田處。許先生深谙此理,故而一出手就直指要害。
不過他終究還是算錯一步,龍哥、熊蠻子乃至死于藏地的那頭飛屍,它們可不能與尋常僵屍相比。守衛祭殿上千年,這麽多年的歲月,已經讓它們修煉得魂體合一,不分彼此了。對于戰鬥,熊蠻子這征讨沙場的大将軍雖然沉寂千年,但到底還是有着絕佳的天賦,它竟然賣了一個破綻,讓許先生擊中自己,然後一躬身,以腹間軟肉夾住了這拳頭,伸手去搭他的肩膀,張嘴朝着脖頸處咬去。
許先生因爲這老僵屍的身體優勢,一直與之相隔較遠,保持距離,然而這一番短兵相接,卻也不甘示弱,左足微微一蹬,立刻便有一股杏黃之氣遊繞上了他的全身,接着他根本就不怕這身體經過千年錘煉、宛若精鋼的熊蠻子,直接就厮打起來。
這兩人一戰,整個場中就遭了殃,到處都是紛飛的石頭雕像,之前那些從石粉中爬出來的毒蟲也紛紛朝着許先生這邊支援而來。幾分鍾之内,場中密密麻麻,爬滿了墨綠色的蟲子,然後不斷被碾碎,腥臭的味道四處飄揚。
此刻,我已經和雜毛小道彙合在了一起,有了我的加入,雜毛小道有了與魔羅一戰的勇氣,雷罰離手,朝着魔羅射去。
與魔羅交戰,感覺不到許先生那種碾壓力,這魔物還沒有成長起來,幼年期的它雖然各種狡詐,然而終究不能形成壓倒性的力量,隻有依靠恐怖的敏捷度來彌補,故而我的加入使得它壓力大增,面對着我滔天氣勢的鬼劍,它發現可以騰挪轉移的空間越來越小,不斷地被我們擠壓着。
這東西性子暴烈,一旦攻擊不暢,便大喊大叫,它的聲音頻率極高,極具穿透性,聽在我們的耳朵裏,如魔音貫腦。小腦失衡之後,準确率便不斷下降,屢次出現了視線偏移的狀況,一時間形勢又危急起來。
雜毛小道見這般狀況肯定不行,于是手往胸口一拍,立刻有道青色的影子出現。他神情凝重,大喊了一聲:“殺人青竹,急急如律令,疾!”此言一出,那道青色影子便朝着魔羅射去。
這影子速度極快,轉瞬即至。然而魔羅哪裏能夠被這等玩意兒射中?稍微一避開身子,那殺人青竹便射了一個空,插入地上。瞧見這極富威脅性的東西落空,魔羅一陣得意,翹起堅硬如鐵的尾錐,想要沖上前來,然而當它沖前三兩步的時候,身形突然一滞,仿佛後面有一道巨大的力量将它給拉扯住,不讓離開。
我本來預計它會突前,鬼劍奮力朝前斬去,結果落了一個空,不由得詫異,怎麽回事?
雜毛小道手持雷罰,大步踏前道:“哈哈,任它矯健如鬼魅,但是影子被我釘住了,哪裏還能動彈?”雜毛小道這般分說,我才瞧見七八米外的地方,魔羅正在奮力地拉扯,而與它較力的那道黑影,卻是它自己的影子。在影子的末端,釘着一塊青竹,深入地闆。魔羅自然知曉讓自己移動不得的,便是這塊造型普通的青色竹片,然而它幾次用尾錐去攻擊那青竹片,雖然将地闆砸得稀巴爛,卻根本傷不得那竹片半分。
這會兒我終于瞧清楚了,原來那殺人青竹,居然也跟那影子一樣,根本沒有實質,隻是一道二維投影而已。
魔羅影子被釘住,勉強能在周遭四五米的範圍行動,它不斷地拼力拉扯影子,就像人永遠都不能将自己舉起來一樣,終究還是不能擺脫那影子的束縛。一番拼鬥之後,它氣喘籲籲,六雙眼睛裏面噴發出熾熱的怒火,空氣中的溫度都提高了好幾度。即使被限制活動,此刻的魔羅依舊是一個渾身長刺的刺猬,我們并不上前攻擊,而是在安全距離之外,伺機行動。
趁着這當口,我盯着那青色竹片,好奇地問雜毛小道,“這玩意兒怎麽來的?”
雜毛小道指了指它,又指向自己小腿處的紙甲馬,告訴我,說他此番前來東南亞,卦象大兇,非常力所能勝之,所以他師父托了大師兄給他準備了這兩樣物件,釘人跑路皆可。
我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說,“操,有個好師父,少奮鬥一百年啊。”
聽我在這兒各種羨慕嫉妒恨,雜毛小道指着場中翻滾混戰得正酣的熊蠻子,不屑地說道:“這也比不上你這個開挂的家夥啊,這麽猛的僵屍,居然跟你是一夥的,而另外一個,他居然是你師叔?哪個師叔,巴頌的師父?”我點頭說,“是啊。”
瞧着那邊打得熱鬧,我們也知道時間不能拖久,像許先生這樣的家夥,必定有幾招壓箱底的手段,倘若被逼急了,使出來,說不定就能夠翻盤逆轉呢,我們還是要先将這助纣爲虐的魔羅制服,再去增援的好。
此番主意打定,我倆卻對魔羅有些束手無策起來。按理說鍍過精金的雷罰和鬼劍都是當世間一等一的利器,然而這魔羅一身堅韌角質,卻并不虛幾分,倘若是與其接近,那兩米尾錐驟然甩來,一個躲閃不及,反而被它弄死。
也就是這短暫一猶豫,魔羅卻開始出牌了。它的手段恐怖而血腥,在徒勞無功之後,它直接将左下方的手臂舉到自己的口中,使勁一咬,竟然将大半截手給咬了下來,藍色的鮮血灑滿了它的身上,以及周邊的地上,化作符文。這番鮮血灑落,它直接将斷手扔在了血泊中,那藍黛色的血泊立刻一陣青煙冒出,那截斷手居然開始變形,化作了一個古怪的人頭骷髅框架。接着熊熊火焰升起,将魔羅全身點燃。跳躍的火焰中,魔羅的身體開始如同橡膠一般軟化,化作橡皮泥人兒。
這變故将我和雜毛小道都給弄懵了,不知道是什麽節奏。而這時台階高處傳來一聲震驚全場的轟然響動,那石門居然再次合攏,一道肥碩的身影飛在半空,朝着我們大聲喊道:“小雜毛、小毒物,快阻止它!這魔羅在焚燒自己的肉身,倘若讓它轉化成靈體,誰也逃脫不了被它寄生的命運!”
Chapter 81 臨死反擊,金蠶漁利
虎皮貓大人的見識自然要比我們強上許多,聽得它這般大力叫喊,我全身一弓,腳走箭步,朝着那團火舌高達一丈的焰火沖去。誰知道我還沒有沖到,有一道藍芒閃電射入我的身體。
魔羅可以掌控雷電,靜室生電這一招玩得熟溜,在轉換形态的這一刻,那電芒威力更盛,猝不及防之下,我感覺全身發麻,肌肉不斷顫抖,小腹部的括約肌一陣收縮舒張,再之後,就是一股熱流從膀胱處流出,濕了一褲裆,熱乎乎的,臊臭不已。
然而此刻我也顧不得羞恥,勉強将鬼劍由上而下地劈砍,結果那火焰中又伸出一道火柱,瞧這模樣,仿佛是那隻骨節嶙峋的尾錐,唰的一聲,劇烈的溫度幾乎能夠将我的頭發給點燃。
鬼劍與火柱對撞,我感覺一陣巨力湧動,不知不覺就退了七八步,砸落在一片碎石礫中。鬼劍一陣哀鳴,我舉起一看,它表面的精金居然都給高溫熏得快要融化,斑駁結堆。
我翻身起來,瞧見雜毛小道正使弄飛劍,朝着火焰中的魔羅射去,連忙出聲阻止,大聲叫道:“老蕭,别,它的溫度足以将雷罰的精金鍍層給吞噬了!”
雜毛小道愛劍如命,聞得此言,不由得猶豫了。正惆怅間,東面撲來一個身影,卻是脫離了熊蠻子糾纏的許先生,他全身衣襟散亂,大汗淋漓,臉上手上都是黑乎乎的屍油泥垢,就跟從煤礦裏面爬出來的苦哈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