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先生的話語十分具有誘惑力。隻要投效他們,我便有了繼承人的身份。不過,世間哪裏會有這麽劃算的買賣?
我已經不是頭腦一熱的毛頭小子了,自然知道在這麽一個龐大的組織裏面,或許這位師叔公有着足夠的威信,但是如果處事不公,那麽所帶來的後果一定會使得整個組織分崩離析。對于薩庫朗來說,我有着不可饒恕的罪孽,如果突然間翻身成爲他們的頭領,我估計第二天就會有成員轉投契努卡去了。更加關鍵的一點,那就是對于練就了“不老禅”的許先生來說,他要這繼承人,有個毛用?
想通此節,我的心中明澈,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來,而是一臉激動地說道:“這怎麽可以,承蒙前輩看重,隻是……隻是無功不受祿,陸左何德何能,怎麽敢受此重恩呢?”
許先生揮揮手,說:“你先别急,當年我堂兄許邦貴從洞庭返回,應該有帶回一本書,名叫《鎮壓山巒十二法門》,是我敦寨苗蠱一脈所學重典。我雖然格調已定,不必再學,不過這是我敦寨苗蠱的根本,倘若想要将其發揚光大,必須有此書方可。當年我便想去找尋,然而事務太忙,無暇脫身,不知道你外婆龍老蘭,有沒有将此書交給你?”
果然,果然!之前說得天花亂墜,都是爲了此刻的伏筆。“十二法門”在我手,這是确定之事,我也不好否定,當下隻是推說,我得倒是得了,不過是一份殘本,後來還給燒了。
許先生明亮的眼睛盯着我,與我對視,舉起手中茶杯,淡然說道:“好,那你回去,将它述諸紙上,什麽時候完成了,我們的約定,就什麽時候開始。”
許先生既然已經舉杯送客,我也不敢久留,起身告辭,離開小廳。
門口的麻貴一直都在等待,見我出來,讓我稍等,然後進去聽師父吩咐,出來詭異地瞧了我一眼,也沒有多說,将我給送回牢房。
回到牢房裏,正好趕上晚飯,熱騰騰的紅薯雖然并不管飽,但是總比肉糜讓我吃得心安。吃完晚飯,我本待跟達圖上師聊幾句,結果他根本就不理我,獨自打坐沉眠。我無奈,躺在床上歇息。如此迷迷糊糊地睡,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牢房裏面一陣鬧騰,睜開困倦的眼睛,便聽到有人在高聲喊道:“你們不可以這樣,我們是許先生請來的客人!”
聽得這聲音,我疲倦的精神立刻一振,咦,這兩個賤人怎麽進來了?
Chapter 46 獄花綻放,編撰法門
因爲又給戴回了沉重的鐐铐,我爬起來的時候有些勉強,借着走道處幾盞昏黃的油燈,我瞧見郭佳賓和鍾水月正給人推搡着,朝這邊走來。厲聲大叫的是那鍾水月,她的臉色蒼白,走路都無力,顯然也是被灌了蝕骨草,不過即使如此,她的聲音依舊中氣十足,将牢房裏面吵得一片混亂。
牢房裏面爲何會混亂呢?
與鍾水月有關。這個正值妙齡的美豔少婦一出現在這裏,頓時就有一大堆如饑似渴的壯漢嗷嗷直叫,全部圍到了鐵欄杆前面來,手往前面抓去,想着哪怕就摸到一點兒那牛乳一般滑膩的肌膚,死了也是情願;更有甚者,直接就不求人,黑暗中左右舞動,不一會兒,一股難聞的洗衣粉混合苦栗子的味道,就飄散開來。
鍾水月一開始還在大聲抱怨着,然而瞧見這幅場面,頓時就心虛了,也不敢發聲,讓人帶着,朝我們這邊最裏處走來。
前面有講,這日軍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修築的監獄頗大,裏面關押着超過五十名囚犯,而且幾乎都是男的。我不知道這些家夥因爲什麽而被關押至此,不過按理來說,越靠近門口的,罪行和威脅最低,像是我和達圖上師這種的,則被安排在最裏面。
一行人走得近了,我才發現跟着前來的竟是許鳴,他先是跟牢頭将郭佳賓和鍾水月安排在了我的對面,讓人将門給鎖好之後,帶着一個盒子朝着我這邊走過來。瞧見端坐在床上的我,他朝我笑了笑,說:“怎麽樣,被吵醒了?”
我點頭,然後用下巴指了指對面那兩位,說:“怎麽回事啊,人家都已經投入你們門下了,怎麽還給關了起來?”
許鳴一邊翻着帶來的盒子,一邊跟我解釋:“這兩位也真是閑得發慌。許先生已經同意收留他們了,并且還答應給一個合适的位置,妥善安排,不過他們呢,卻并不滿意,一會兒嫌住宿條件差,一會兒又對我們的安排不滿,總想把魔羅控制在自己的手上,當作底牌,以此求得富貴。半個小時之前,他們趁着夜色,帶着魔羅從南邊逃離,還傷了王倫汗手下的幾個士兵,結果給麻貴發現了,直接将他們給抓了回來。魔羅催眠單放,他們則被扔到牢房裏面來,清醒幾天,讓他們曉得曉得什麽叫艱苦,什麽叫幸福。”
說完這些,他從盒子裏掏出了一個牛皮紙包,說:“這是我到廚房裏面給你找來的食物,玉米餅還有飯團子,你要是餓了可以吃一點;這裏有盒蚊香,你晚上點一下,不用那麽受罪;還有紙、筆、蠟燭,這些是給你謄寫法門用的。這事情許先生交待下來了,隻是麻貴太忙,到現在才想起來。還有,這兒夜裏會有些涼,我待會兒吩咐人給你送床毛毯,你睡覺時蓋着。我已經吩咐過牢頭了,你有事就叫他,他雖然不通中文,但是比劃對了,應該都可以幫你……”許鳴這般唠唠叨叨地說着,我并沒有說話,隻是點頭。他本來以爲我會說些感激的話,見我無動于衷,自覺沒趣,于是站起身來,與我告辭離開。
許鳴走後,我再次躺倒在床上,睜着眼睛,考慮現在的處境,到底應該怎麽辦。雖然小妖和朵朵得以逃脫,又有虎皮貓大人在,然而蚩麗妹身在蟲池,走脫不得,這裏又是薩庫朗重地,外圍有持槍的武裝分子,内圍有大批實力不俗的降頭師,再加上許先生這個逆天的恐怖角色,總感覺前途一片渺茫。
我正想得頭疼,旁邊的達圖上師有了動靜,他輕輕地敲了敲鐵栅欄,呼喊我的名字。對于這個同病相憐的仇敵,我還是能夠保持着一定的尊重,起身來問什麽事情。達圖上師雙手不斷地在自己的身上撓着,小聲地跟我商量,能不能給他一盤蚊香。
前些日厲害之極的他,此刻也就隻是一個普通的老人,光頭之上有好多個紅色斑點,顯然那些兇猛的蚊子對他這肉乎乎的腦袋最感興趣。他本來還有些傲氣,不過此刻卻也是被折磨得沒了精神,可憐巴巴地望着我。我心中不忍,于是下床來,翻了一會兒許鳴給我的盒子,沒有發現火柴,于是用鐵鏈敲了幾下鐵栅門,招呼牢頭。那大肚子的牢頭颠兒着闆油就跑了過來,許是得了許鳴的吩咐,他沒有了最初的暴戾,恭敬地問我話。我聽不懂,把手中一卷拆開的蚊香給他看,達圖上師則在旁邊翻譯。那人倒也爽利,直接取下走廊上的油燈,過來給我點上。我借着這火,順便把蠟燭也點燃了,弄一點蠟油到床頭固定好,待那牢頭轉身離去之後,我将點燃的蚊香通過鐵栅欄遞給達圖,還分了一半的玉米餅給他。
瞧見我這般仗義,達圖上師頗有些感動,說,“陸左,其實我們并沒有什麽利益沖突,當初倘若知道你的性子,不與你爲敵就好了。”
我笑了笑,說:“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人嘛,很多的對立都不過是立場不同而已,落難了,既是對手,也是熟人,相互照顧一下也是應該的。”達圖上師将玉米餅掰開,小心地放到嘴裏,見我在整理紙筆,忍不住問我,你答應許應智的條件了麽?
我愣了一下,說你怎麽知道他跟我說什麽條件?
達圖上師平淡地笑道:“你們中國人講‘一葉落而知天下秋’。我不必知道全部,但也能夠知曉事情的發展。”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隻是擡頭瞧着在吃玉米餅的他,說:“依你的能力,隻要肯低頭,一定能夠在薩庫朗裏面謀得一席之地,那又何必在此苦撐呢?”
聽得我問,達圖上師擡起頭來,淡淡說道:“就如同我以前并不會搶奪那個香港商人的麒麟胎玉一樣,我也絕不會屈服于薩庫朗的淫威,這事關乎信念,甯死不屈。”他說得堅決,我點了點頭,不再說話,而是專心地謄寫起十二法門來。
《鎮壓山巒十二法門》是我修行道路上的第一位老師,因爲是自學,所以我并不能夠通曉,隻是囫囵吞棗地背誦下來。後來我謹遵外婆之意,将其銷毀了,但是依然有電子文檔存留下來,直到我後來真正能夠了然于心的時候,才全部銷毀。這經文總共有二十餘萬字,加上洛十八的注釋,差不多有三十萬字,煌煌大作。雖然經過了近三年的學習,以及虎皮貓大人的指導,但是我發現自己了解得越多,就感覺内容越發地深奧和晦澀,同樣一句話,兩年前和現在,我所理解的含義又各有不同。
這是一部需要人傾盡一輩子心血去研究的典籍,而我因爲人生閱曆和修行淺薄的關系,更多的時候隻能斷章取義,活學活用。但是許先生他不同,十二法門上面的東西,他應該通曉許多,隻不過沒有系統地融會貫通而已,倘若給他原著,到時候他的實力一定會有大幅度的提高。
倘若他是跟我一方的,那自不必言,但以他的性子和行事的手段,與我卻是南轅北轍,倘若讓他知道我便是他最痛恨的洛十八轉世,隻怕我活不過明天晌午。
不過萬事都講究圓融,我這番謄寫,東抄一句,西編一句,實在不行弄點反意,将十二法門改得似是而非,雲山霧罩,這一天千兒八百字的寫出來,倒也能夠拖延一段時間,讓我不至于立馬慘死在這牢房裏。
當下主意打定,便開始殚精竭慮地造起假來。這可是一件十分困難之事,我的腦海裏不斷地回憶理解起其中的含義,然後再編撰,如此一番,倒也起到了複習和重新理解的效果,讓我自己都受益匪淺。如此一用心,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得飛快,我仿佛有一種錯覺,感覺自己被蝕骨草弄得枯萎的經脈中,似乎有一絲涓涓細流在湧動,将我整個身體給滋潤得恢複了些氣力。不過幻覺終究是幻覺,當我認真去查探時,卻無影無蹤。即使如此,我的精神似乎好了許多,越寫越來勁兒,奮筆疾書,直把此刻的牢獄之災,當成甯靜下來的一次思考,重新審視自己。我整個人完全沉浸在前人的無上智慧中,突然對面一聲甜美的呼叫,将我給吵醒了:“陸左小哥,求求你,能不能給我們也來一根蚊香啊,求求你啦……”
Chapter 47 心生種子,移步囚樓
我擡起眼皮,見鍾水月站在對面兩米處的牢房中,一臉春色,眉目含情地朝着我這邊望來,紅唇輕啓,嘬成了一個性感的造型,楚楚動人。瞧見我看過來,鍾水月故作可憐狀,繼續軟語哀求道:“陸左小哥,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們此前多有誤會,這裏姐姐我給你道一個歉,可千萬别傷了和氣。你看看這牢房裏面,又騷又臭,真真不是人待的地方。那蚊子又兇猛得很,今天晚上是消停不得了,還請你看在同是中國人的份上,給我們點一根蚊香吧?”
我不理正在搔首弄姿的鍾水月,瞧向旁邊的郭佳賓,他倒是蔫得很,低着頭不說話,隻是不時地拍打蚊子,撓一撓身上,顯然對鍾水月的賣好是持默許态度。
我這邊還沒有開口,在他們斜側邊就有一個一身膿包的漢子說話了:“朋友,這緬甸的毒蚊子,我們這些糙老爺們勉強受得住,那嬌嫩嫩的小娘子可遭不得,就給她一支呗?”這人說的是雲南話,我倒是大概能聽明白,笑了笑,沒有理會,平靜心情,自顧自地繼續謄寫起被我篡改得面目全非的“十二法門”初章來。
要說這寫文碼字,還真的是一件讓人頭疼的活計,非全神貫注而不得。不承想我剛剛開寫一行字,那鍾水月見我根本就不理會她,不由氣得頭頂冒煙,顧不得形象,破口大罵起來。
這婦人罵的話很粗俗,完全沒有虎皮貓大人那種小清新,也不拐彎抹角,一陣國罵響亮,不堪入耳。我聽了也不計較,自顧自地寫。
惡人還需惡人磨,鍾水月的罵聲引來了正在打盹的牢頭,那大肚子可是個粗鄙之人,更信奉拳頭之下出真理,也沒有那憐香惜玉的心思,當下揚起皮鞭,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抽,一邊抽一邊破口大罵,吓得鍾水月縮在郭佳賓的懷中,委屈得直叫“老公我怕”,小綿羊一般,完全沒有之前那潑辣的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