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乃篷當真有些勢不可擋的意思,當下雙腳一蹬,從地上突然冒出一股無可匹敵的氣勁來,将整個炁場都攪和得極端紊亂,小妖和朵朵聯手激發出來的青木乙罡也就此湮滅,乃篷倏然前進五米,雙手分别抓中了小妖和朵朵的胳膊。朵朵乃鬼妖之體,一被觸及,立刻化作虛無,裹挾着碧落回陽傘往旁邊退開;而小妖卻是個暴脾氣,擡腿便朝着乃篷踹了過去,乃篷伸手來擋,兩人眼花缭亂地互攻了幾回合,結果乃篷身體一陣金光萦繞,小妖頓時就沒了氣力,給一把抓住,舉得高高,然後再往下面用力一掼,硬生生地給砸到了泥地裏去。
“啊!”即使是麒麟胎體,被這般重重摔下來,小妖也忍不住呼痛。我不知道肥蟲子是用了什麽法子,讓小妖突然失去了力量,當時的心中卻是無名業火熊熊燃起,一股我也說不上來的氣息從小腹之中升騰而起,某一種藏匿在腦海神識深處的意識,正在迅速覺醒起來。它似乎對我的這般弱小極爲憤慨,我的意識在一瞬間就被壓制,接着我看見自己身子如飛一般,沖向了前面的乃篷,一拳擊在其胸口。乃篷騰空而起,飛躍過數十頂帳篷,跌落到了附近的淤泥窪地裏面去。
我縱步如風,根本就不顧旁人,越過周邊的一頂頂帳篷,跨越栅欄,一躍而進入了那泥窪之中,騎在還兀自掙紮着的乃篷身上,不斷地扇耳光,将這硬漢扇得直發懵,牙齒都吐了好幾顆。他奮力反抗,然而我根本就不在乎,将他給死死地壓在身下,将他的腦袋往泥漿裏面灌去,然後死死摁着。
好幾秒鍾之後,一隻拳頭大、全身都是古怪眼睛的蟲子從乃篷的身上射了出來,張牙舞爪地朝着我咬來。我伸出手,虛張五爪,口中莫名就喊出了一句話來:“孽畜,敢爾!”話語一出,一股恐怖的氣息直接罩住了肥蟲子,将它給裹得緊緊,一絲都動彈不得。
就在此刻,一道青光從寨黎苗村的方向橫空射來,落在了肥蟲子的旁邊,然後蚩麗妹的聲音在我的腦海裏響起來:“十八……”
Chapter 36 關于死亡,關于生存
永恒的黑暗是死亡,短暫的黑暗是沉眠,而人的思維一旦陷入停滞,便不會知道自己到底是生,還是死——沒有知覺、沒有思想、沒有意識,有的隻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很多人應該都思索過死亡之後,到底是什麽樣子。按照最科學的說法,人是由有機物所組成,那麽死後蛋白質被分解,也就什麽都沒有了。沒有風、沒有水、沒有陽光,也沒有人世間種種讓人依依不舍的一切,皇帝和農夫,貴族與走卒,都是一樣的歸宿,想想這種可怕的事情,都會讓善于思考者不寒而栗。對于死亡之後的想象和思考多了,就産生了信仰,産生了宗教,産生了無窮無盡的好奇,也産生了我所述說的,多彩迷離的世界。
我的意識從心靈之海中一點一滴地浮現,當我感覺我還是我的時候,疲勞潮水一般從全身各處襲來,我想努力地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無能爲力,靜靜躺着,意識中妥協的因素不斷在聚集,好想永遠沉淪進入那無盡的黑暗之中。
我聽到有聲音在呼喚我,似乎遠在天邊,似乎又近在眼前,模模糊糊聽不清楚,卻讓我有努力醒過來的欲望。慢慢的、慢慢的,當這種情感積累到了一定程度,量變引發質變,我終于能夠睜開眼睛,蘇醒過來,入目處,是朵朵、小妖以及虎皮貓大人關切的面容。
瞧見我醒了過來,朵朵歡呼雀躍,虎皮貓大人長舒了一口氣,至于小妖,在微微一笑之後,伸手就擰住了我的耳朵,大聲叫嚷道:“哎呀,你終于醒過來了是吧,想想你都幹了什麽好事?居然敢罵小娘是個小浪蹄子,你還敢反了天?看小娘我怎麽收拾你!”
我腦袋亂糟糟的,疼得厲害,此刻又感覺自己的右耳都快要被擰下來了,大聲求饒道:“小姑奶奶,我到底做了啥事,你說清楚呗,先别動手哈。”
朵朵瞧見我龇牙咧嘴地直叫喚,由不住地心疼,上前好言相勸:“小妖姐姐,臭屁貓大人不是說了麽,罵你的不是陸左哥哥,你就别生氣了啊。”
小妖瞧見我一副頭疼欲裂的表情,心裏面也有些軟了,松開手,嘴上卻還強硬地罵道:“陸左,你給我記着,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你敢再犯,别怪小娘不客氣,到時候,哼,我直接閹了你!”
我揉了揉快被扯下來的耳朵,委屈地朝正幸災樂禍的虎皮貓大人問道:“大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虎皮貓大人正自顧自地用鳥喙,梳理着自己鮮豔的羽毛,見我問起,它顧左右而言他地說道:“咳咳,小毒物,小妖妹子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還問什麽?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你自己先仔細回憶回憶吧。”
我閉着眼睛想了好一會兒,昏迷之前的事情,一幅一幅地浮現在我的腦海中——龍血樹林旁邊的臨時軍營,豬一樣的隊友,叢林殺戮,詭異營地,恐怖的乃篷以及……變異的肥蟲子!
啊!
我忍不住大聲叫了起來,捂着頭,感覺仿佛被人用棒球棍重重敲擊了一番,疼痛欲裂。朵朵和小妖各自一聲驚叫,兩股性質各異、但都很柔和的氣息注入我的體内,讓我這種疼痛舒緩下來,我的嘴唇上癢癢的,摸了摸,才知道自己流出了鼻血來。
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我患得患失地問道:“肥蟲子呢?”
虎皮貓指着朵朵的肩膀說,“看,不就在這兒麽?”我急切地擡頭一看,卻見肉乎乎、軟綿綿的肥蟲子攀附在朵朵的肩上,正用一雙黑得發亮的黑豆子眼睛,無辜地瞧着我呢。它完全沒有之前那般兇神惡煞的模樣,萌得可愛,除此之外,就是屁股腫了一圈。
我對這個家夥狂暴時的恐怖心有餘悸,問,“它現在變乖了?”
小妖叉着腰,說,“看屁股不就知道了?”
肥蟲子委屈地飛上前來,讨好地蹭了蹭我的臉,我心軟得很,沒有再多責怪它,隻是問旁人:“這麽看來,營地裏外躺着的那五六十号人,全部是這小東西弄的?”虎皮貓大人點頭,說是,全部斃命了,就因爲造了太多殺孽,死氣累積,方才使得它暴走失控。
我左右看了一下,才發現自己是回到了寨黎苗村,此刻正躺在熊明家的客房床上。爲了照顧朵朵,屋子裏光線偏黑,不過依舊有金子一般燦爛的陽光在窗棂上停留,讓人看了,心曠神怡。
我問現在到底是個什麽狀況,虎皮貓大人回答,說那個臨時營地的武裝分子,的确是王倫汗派來圍攻村子的大部隊,不過現在的情況有變化,差不多有七十人死于我們的圍攻,剩下十五人或傷或殘,包括一名黑央族成員,被我們繳了武器之後,驅趕回去。臨走之前,他侬這個小和尚十分機智,跟那些人宣揚,說是他們得罪了神靈,所以才會遭受此災。緬甸人普遍信奉這些,再加上他侬這光頭身份,基本上都跪下來,請求寬恕。所以這三天來,王倫汗都沒有過來找麻煩了。事實上,失去了這近百人精銳,他手上的實力也有些捉襟見肘了。
我問,那小和尚他侬,還有熊明呢?
虎皮貓大人告訴我,乃篷給揍得不輕,現在還下不了床呢,所以他侬這幾天都在照顧自家師兄。熊明正率領着村裏面的民兵隊在村外巡邏,所以都不在。
我問,蚩麗妹交待找尋的任務呢,我們可有找到?
旁邊的小妖抱着胳膊,憤憤不平地說道:“當時你盡顧着跟青蟲惑講話去了,打擾一下就給你罵得半死,誰還敢提這一茬?等到你跟那死蟲子講完話之後,雙眼一翻白,就昏死過去了,誰還管得了這些?還不是屁颠屁颠地把你給帶回來。”
我知道自己理虧,也沒有接腔,隻是看向虎皮貓大人,說,現在呢?
大人也有些不滿,說,“送你回來後,蚩麗花自己出馬,頭天傍晚就帶回來了,你不必擔心。”
這些東西本來就是蚩麗妹當年收藏之物,地理位置、取藥手段以及相關的法陣布置,他們最是清楚,本來就不必叫我這外人前去取出,如此說來,蚩麗妹當初跟我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心中就已經有所謀算,要不然青蟲惑也不會這麽快就趕來。
難道這一切,都是因爲……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用最凝重的口氣問虎皮貓大人道:“我昏迷之前,他出來了吧?”
虎皮貓大人抖抖身子,裝作聽不懂,說,誰啊,誰出來了啊?
我大怒,伸手揪住這肥母雞的脖子,拎到我面前來,說:“得了吧,不要給我裝,大家心裏面其實都清楚得很,我體内住着的這一位大神洛十八,時不時出來放一下風,我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跟我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不要支支吾吾的!”肥母雞被抓住脖子,大聲向朵朵求救,然而朵朵到底還是心向着我,手指放在唇間,咯咯直笑。
吵鬧間,房門被推開,我擡頭一看,卻是熊明的叔叔熊付姆走了進來,他瞧見我在床上與虎皮貓大人嬉鬧,高興地上前來打招呼:“陸左,蚩婆婆剛才叫我來找你,說神女要見你,我心想着你不是還在昏迷麽,沒想到她當真是神機妙算,你果然已經醒過來了。三天了,不容易啊,走吧,我帶你去。”熊付姆二話不說,上前來拉我。這老叔叔五十多歲,我可不敢勞煩他伺候我起床,當下也顧不得與虎皮貓大人求證,起床穿衣,随便洗漱一番之後,跟随着熊付姆離開。
走在寨子裏,我發現幾天不見,路上的人便多了起來,雖然暫時還不會回複往日輕松,但是他們臉上的笑容也多了幾分。我發現當他們瞧見我,臉上都會露出一絲敬畏的神色,站定身子,朝我鞠躬緻禮,讓我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很快就來到了祠堂,蚩麗花婆婆正在這裏等着我,熊付姆告辭離去之後,她領着我前往地下密室。說句老實話,不管第幾次來到這密室中,我的心情總是很壓抑,這一方面是因爲滿目的蟲子,顯露着讓人不寒而栗的冰冷,另外一方面,就是那個蟲池之中,讓我揣摩不透的女人。想一想,一個活了超過一百歲的女人,卻如同十八歲少女一般鮮花綻放,讓人感覺實在是太詭異。
緩行慢走,再次來到了蟲池之前,那裏面的池水似乎又漲高了一些,漂着一大一小兩個白色蠶繭,大的那個露出了臉目,裏面正是蚩麗妹,她顯然已經在等待着我們了,瞧見我站到跟前來,她的臉上露出了觀音娘娘一般的微笑:“陸左,關于你的身世,你想知道麽?”
Chapter 37 耶朗秘聞
狗血電視劇或者話本小說,通常會把主角演繹成自己并非親生,而是領養,至于他的父母則是十分厲害的大拿。這種段子我最近也瞧過一些,聽到蚩麗妹如此說起,下意識地想到那上面去。
不過繼而我便爲自己的想法感覺到好笑,我就是在晉平那種窮鄉僻壤土生土長的小簈絲一枚,父母也都是很普通的人,除了外婆龍老蘭稍微厲害一些之外,有什麽身世可言?
面對着絕代風華的蚩麗妹,我莫名地感覺自己低了一頭,心中又有無數疑問,便拱手說道:“還請前輩賜教。”
蚩麗妹長吸了一口氣,平緩地說道:“你出身的敦寨苗蠱,和我所在的白河苗蠱,其實都是來自于當年耶朗大聯盟的祭師後裔,這你可知道?”我點頭,說知道,苗家三十六峒,花開天南與海北,紛紛離散,不知東西,不過源頭的确都是當年那些在耶朗祭殿中幸存下來的祭師,還有護壇武士。
蚩麗妹說,你知道就好,那麽背景便不用與你普及了。
話說當年耶朗大聯盟幅員遼闊,盛名遠播。之所以能夠在這窮山惡水中有如此成就,這與各處祭殿中的祭師有很重要的關系。當年耶朗祭殿中的祭師在聯盟中的地位十分尊崇,他們信奉一種叫做“巫鹹”的三眼小人爲神,據說這種生物通過洞悉天地之間的至理,打敗了當時統治天地的大巫一族,殘暴的大巫要麽被趕盡殺絕,要麽就遠走他域。
巫鹹在平原和山區建立了輝煌的文明,然而這一切,卻被一名逃遁至深淵的大巫給打破,那個叫做共公的大巫,将封鎖各界的晶壁給撞塌,從深淵裏放出了數不勝數的怪物和災難,噴發的火山、裂開的地縫以及滔天巨浪的洪水,将那個輝煌的文明給摧毀,将世間擾得一片混亂不休。
直到後來,那些巫鹹遺族與這片土地上逐漸成長起來的其他種族,經過長達幾個世紀的時間,終于将這些怪物趕回深淵,并且分别在五個裂縫處建立了祭壇,以所有巫鹹人的生命爲代價,将這些裂縫給永遠封印住。
聽到她說起往昔的神話傳說,我剛開始還在撇嘴,然而聽到後面,腦海裏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我第一次進入神農架的耶朗祭殿之時,那祭壇石壁雕版之上,所描繪的畫面:
第一幅畫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世界在一個胎腹之中;第二幅畫是群山出現,天空環繞,林木森森,巨人出現在巍峨的高山之中;第三幅畫是兩山間的沖積平原上出現了三隻眼睛的小人,它們建立了國度,耕作、狩獵、打魚、祭祀;第四幅畫是混沌黑暗的地底,湧現出各種恐怖的怪物;第五幅畫是戰争,家園毀于光與火,伏屍千裏;第六幅畫是建築祭壇,三眼小人終于戰勝了黑暗,帶翅膀者成爲王,鑄了四個大鼎,鎮壓各方山巒中的黑暗陣眼。
那壁畫上面的故事,與蚩麗妹所講的事情,幾乎都能夠重合在一起,這情形讓我渾身僵直,不再說話,繼續聽蚩麗妹訴說着塵封已久的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