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一會兒,也點頭,說好,來簽生死狀吧。
早已有人備下此物,而且爲了照顧我們的身份,這文書還是雙語版,緬文版和中文版都有,我草草浏覽一遍,簽下大名。然後勾動肥蟲子,摩挲了一下,才将筆遞給了果任。生死狀簽署完畢,雙方退回安全位置,然後由主持人大聲公示生死狀内容。我聽不太懂,便眯着眼睛打量果任法師。這個外貌偏老、實力正值盛年的降頭師臉上有着一雙毒蛇般的三角眼,這使他變得十分的猥瑣和兇惡。我仔細回憶了剛才與他短暫的交鋒,感覺他不但拳腳功夫十分了得,而且下降的手段也層出不窮,幻術厲害,手中那銀盤眼球也詭異得緊。等等,那眼球血淋淋的,仿佛是剛剛掏出來的一般,難道是?
我想到一個可能,心中不由得詫異,難道郭佳賓與鍾水月已經能夠完全地控制住崔曉萱生下來的那個怪物魔羅,并且将這魔物的眼睛掏出了一顆,用來給自己師父上貢,尋求庇護麽?
想到這個可能,我似乎對事情的前因後果有了一些把握。這時又是一聲清脆的磬響,回音陣陣,果任已經化作一道黑影,朝着我沖來。
這是一位成名已久的南洋降頭師,此人的戰鬥風格根本就不像是一個玩神秘術的降頭師,而如同鄰國兇猛狠戾的泰拳高手,指戳、肘擊、高踢腿、頭槌……一連串的攻擊行雲流水,如瀑布連綿。不過這種強度的格鬥,對于我來說并不陌生,當下也是空着雙手,與他過招。
再次交手,我發現此人在明處是運用修爲拳腳相加,暗則不斷地将指甲處蘊含的粉末朝我彈射,行走的步伐詭異變換,一直試圖通過空間移位,将我的氣場變得紊亂,繼而再次施行降頭之術。
若以接敵爲前提,降頭師分爲兩種:一種是終日在巫像前祈禱,将自己的一身念力萃煉,然後通過謀算、排列和毒性牽連,不露面而殺人,這種類型的降頭師最多;還有少部分就是實打實地戰鬥,他們通常有着一身厲害格鬥技、召喚技以及體術,能夠在與敵人糾纏的過程中對其下降,達到高效、輕松以及迅猛的目的。果任法師屬于後者,乃實戰型的降頭師。
激烈的戰鬥一直在持續,幾乎每一秒鍾都有兇險。有時我占上風,有時又被追得處處逃遁,而我們的戰場也不再局限于堂内,當我被一腳蹬飛,破壁而出之後,我們兩個都躍到了草廬堂前的平地上來。這裏是果任法師授徒的道場,修葺平整,周圍有石鎖若幹,是用來打熬氣力的器具。我将這百斤石鎖輕松挑起,與果任玩起了“扔枕頭”遊戲,将他這院子裏好是一通砸,牆裂屋垮,慘烈不堪。漫天的石鎖飛舞,吓得來參與講數的幾個老頭子緊緊捂着胸口,顯然心髒是有些受不了了。
不過說句實話,也正是因爲這些圍觀者在,這衆目睽睽之下,我和果任法師都有所忌諱,沒敢使出真正的本事,導緻戰況一直僵持。場中縷縷黑煙,那是果任法師下降未遂的藥粉在作用,四周都是濃濃的腥臭。戰況持續了近十分鍾,這樣高強度的戰鬥使得我們兩個都是汗出如漿,白色的蒸汽從我們的頭頂冒出。在經曆無數次失敗之後,果任法師一聲大吼,從懷中掏出一粒腥臭的藥丸,吞服進肚子中去,整個臉孔開始變得格外猙獰起來。
我感覺到了他身上的無邊黑氣,也感覺到了這藥丸裏面散發出的激進的死亡氣息,猜測此人應該是準備給自己下降,激發潛力了。而這種力量勾連黑暗,正是我擅長克制的,于是哈哈一笑,懷中震鏡一掏,一聲大吼:“無量天尊!”
人妻鏡靈在我刻意的壓制下早就憋得一身法力,當下藍光一耀,果任法師給我定在了當場,臉上的肌肉都停滞不動,我一個前沖,手掄得滾圓,照着那右臉一個大嘴巴子就扇了上去——啪!
我這一巴掌扇得用力,一聲脆響過後,果任騰空而起,重重砸在院牆上。我徑直沖了過去,好是一陣拳打腳踢,将這個即将進入忘我魔境的降頭師給噼裏啪啦,捶打得毫無反抗之力。
我打得正歡,突然感覺砸到了一塊軟肉,卻見這個家夥居然将剛才那塊用銀盤盛着的惡心肉塊抵在了我的拳頭之上,那眼球破碎,藍色的膿汁飛濺,糊了我一手,一股陰寒之力蔓延到了我的全身。
他笑了,臉色扭曲,嘴裏都是血,卻異常開心:“小夥子,身手不錯,不過你到底還是太年輕了,大意!你有沒有感到渾身僵直,好像被惡魔給盯上了?”
我一抖身子,那股陰寒徹底的冰冷立即被我下丹田升騰而起的力量給包裹住,然後被緩緩推動至我的雙手,逼行到了惡魔巫手之上來,緩慢磨砺。
果任法師扭曲而猙獰地笑,我也笑,惬意非常:“是麽?那你有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小腹絞痛,大腸、小腸和十二指腸都絞如亂麻,怎麽理也理不清,感覺整個身子都不是自己的,而屬于痛苦之神呢?”我說着話,打了一個響指,剛才簽訂生死狀時下在簽字筆上面的蠱毒立刻發作,肥蟲子瘋狂地驅動着。果任法師聞言,臉色一變,立即感覺自己被痛苦的潮水淹沒,起初強忍了幾秒鍾,豆大的汗珠幾乎在瞬間出現于他的臉上,接着大浪奔來,他便跪倒在地,渾身直抽搐,口吐白沫,陷入了無邊痛苦的修羅地獄中。
果任法師倒地不起,我平靜地看着周邊圍上來的人群,拍了拍手,說道:“遊戲結束,Game Over!”
Chapter 13 明暗兩條線
說實話,擁有着本命金蠶蠱和法器震鏡在身,這種程度的拼鬥我并不是很擔心。因爲南洋降頭術與苗疆蠱術,師出同源,一個爹兩個崽,隻不過一個是兼容并蓄,一個則是更純粹的蠱毒研究。降頭師防止蠱毒的手段雖有,但是并不像道家那般敏感,也沒有專門的法器和理論系統來克制,在我剛才并沒有表明身份的情況下,果任法師中招,就一點也不稀罕了。
看着地上痛苦不堪的果任,我很想揪起他的脖子,盤問雪瑞的下落,然而旁邊畢竟還有這麽多見證人,倘若我直接施展暴力手段,隻怕雪瑞還沒有找到,吳武倫那些官方人員就已經找上門來了。故而在主持人宣布結束之後,沒有再繼續對果任法師展開攻擊,而是看着歹菲等人沖上前來對他救治。
我此刻也被異樣的目光包圍着,許多人直接露出了難以置信的吃驚模樣,他們斷然不會想到久負盛名、名聞仰光的降頭師果任,竟然被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給毫無争議地擊敗倒地,而且還被人反過來下了降頭。在那一刻,幾乎所有人看向我的目光,都充滿了恐懼。
力量給予人權力,也給予人尊敬。當我緩步走回草廬大廳之中時,人群不由自主地讓出一條道路來。我方人員眼神熾熱,不斷地小聲交流着;而果任這一方則面色尴尬,不能平靜。安坐在椅子上,我輕輕打了一個響指,鬧騰不休的肥蟲子安靜下來,飽受折磨的果任法師也終于松了一口氣,用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濕漉漉的一層。果任法師不甘地開了口:“你是怎麽做到的?”
什麽?我不明白他到底在問我如何下蠱,還是對那魔物詛咒免疫。見我不明白,果任法師再次問道:“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你竟然沒有被惡魔詛咒到?”
面對着這個家夥噴火一般的糾結表情,我笑了笑,并不打算告訴這位對手我的底細,說道:“剛才我們已經講定,我倆比鬥,倘若我輸了,你開的一切條件我都接受,而我們則自行離去,不做糾纏;不過若是你輸了,就交出雪瑞來。那麽現在,請吧!”
果任法師此刻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的土狗,癱軟在椅子上,卻仍有抵抗心理:“我有答應過你這條件麽?”
我眉毛一掀,的确,開打之前,因爲那個壯漢姚謙書的介入,他的确是沒有開口同意,不過我并不怕他耍無賴,于是冷冷地笑着提醒道:“看來你是打算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反悔了?那麽也罷,如果你真的喜歡剛才那種感受的話,我們立刻離開,也無妨!”
回想起剛才的痛苦,果任法師不由得又是一臉的冷汗,他痛苦地捏着拳頭,臉色灰白地辯駁道:“你們的那個雪瑞失蹤,與我并無半點關系,你要我将她交出來,這根本就是強人所難,讓我怎麽去執行呢?”他這番表現讓人由不得不相信,然而我卻根本不管。說:“既然如此,那我們離開吧,此次比鬥,雙方都是簽了生死狀的,一切後果自行負責,到時候出了岔子,你們可不要來找我。”
我站起身來,吩咐左右,然後走到戚副會長面前,拱手爲禮,說,此次有勞華人商會的諸位前輩了,不過事情既然這樣,我們便回去吧。戚長生笑容滿面地搖搖手,說無需客氣,自家人,彼此相幫也是應有的。自古英雄出少年,陸左你這一身本事,倒是給我們華人長臉了。旁邊幾人也都稱贊不已,便是閱曆頗廣的言老先生也撫颔稱贊說,陸左,好本事,讓人刮目相看啊。我再次拱手爲禮,表示感謝。
準備離開之時,果任法師叫住了我,一臉沮喪地說道:“雪瑞失蹤之事我确實是一點兒也不知情。不過我在這邊經營多年,很多朋友都能給些面子,倘若我要打聽,應該能夠得知消息的,這樣吧,給我三天時間,到時候我給你回複。”
我轉過身來,盯着他,知道在剛才的時間裏,他已經檢查過身體,并且知曉自己沒有能力驅除我的手段,方才會如此好說話,不過我并不打算給他拖延的機會,而是鄭重地下了最後通牒:“一天之内,我要見到完好無損的雪瑞。另外,我要搜查你的宅子,以确定你話語中的真僞。不然,我們一拍兩散!”
瞧見我這咄咄逼人的态度,歹菲不由得氣憤地大聲質問道:“太過分了,你們怎麽可以這麽逼迫我們?我們本來就夠倒黴了,你們還步步緊逼,到底想怎麽樣?”
我有些同情地看着這位綠帽男。他不但被自己的妻子欺騙,便是他的伯父,以及周遭這些人,都在欺騙着他,然而他卻一點也不自知,反而在這裏強出頭,着實可悲可憐。果然,感受到了我話語裏面的強硬,果任法師在沉默了數分鍾之後,語氣沙啞地同意了我的要求。
當下我也不客氣,與阿洪分了兩組,在這大宅子裏搜索起來。
有虎皮貓大人在空中坐鎮,我并不怕裏間有人在我視線範圍之外離去,哪怕是有密道暗室,我相信我也能夠找尋出來。然而出乎意料,一個小時的仔細搜索後,我并沒有找到任何一個目标人物,郭佳賓、鍾水月、雪瑞,乃至之前虎皮貓大人确定無疑的那個行腳僧人,都消失無影蹤。在整個過程中,果任都表現出了極爲配合的态度,哪怕是我搜查他靜坐修行的房間,以及配制降頭之物的地方,他都沒有阻攔,一副天生的無辜模樣。
他的這番表現也赢得了許多人的同情,便是李宇波也猶豫了,湊到我的耳朵邊來,小聲商量道:“呃,陸左,你看你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人家既然都已經服軟了,那就不要這樣緊緊相逼呗,他們都是仰光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我們畢竟還要在這裏做生意呢,和氣生财最重要!”
盡管有人相勸,我還是将整個大宅子搜索了一整遍方才罷休。我們是下午五點的時候過來講數的,在此差不多折騰了兩個多小時,等到離開村子的時候已經快8點。
天色已晚,夜幕初升,坐在舒适的商務車裏面,随着這道路左右搖晃,阿洪瞧見我眉頭不展,便勸慰我,說:“陸左,你也别太擔心了,那些人是地頭蛇,白道黑道的關系熟絡得很,消息也靈通,今天你既然逼迫得他們答應明天便找到人,那麽他們一定會拼了死力,玩兒命地去找尋雪瑞,我相信這事情應該不會有差池的。你今天連戰兩場,也是累得厲害,還是休息一會兒吧。”
旁邊的李宇波也用羨慕的眼神看着我,接口說,是啊,是啊,陸左你今天實在是太厲害了,果任那個家夥牛皮吹破天,據說是仰光這一帶頂尖的法師,卻三拳兩腳之下,就給你弄趴下了。實在是太厲害了。
自上車起,我一言不發,任由兩人說話,等車駛出小村莊的時候,我突然說道:“阿洪,事情有蹊跷,路過那片樹林的時候我便下車,你們不要停,裝作我在車上的樣子,并且見到顧老闆之後,告訴他,倘若我明天沒有回來,讓他打電話給我的朋友,将情況講明。李宇波,一會你請此次前來的華人商會諸位前輩吃飯,倘若有人問起我,便說我今天比鬥太過勞累,先回賓館歇息了,改天再登門拜訪。我說的話,你們可都記住了?”
聽聞我的這話兒,車内的人都大吃一驚,問爲何這麽急?我也不解釋,隻是讓他們照做,并且叫司機落在車隊尾處,在路過前面一個轉彎的時候,我将車門推開,車速不減,人便朝着路邊的田裏跳了出去。從車上跳下來,我朝前又跑了幾步,瞧見一行車列朝着黑暗的遠處離開之後,毅然轉身,身子貼着山林中的黑影,快步朝着那座小村子,潛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