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快到鵬市的時候,雜毛小道打電話過來了,問我火急火燎地找他有什麽事?
我聽他情緒很不錯,下意識地問他到底跟大師兄談什麽,搞這麽久?雜毛小道笑嘻嘻,說,正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呢,大師兄那裏得到一個線報,說在湘南洞庭湖那邊有人發現了真龍出沒的蹤迹,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我心中一動,莫非是龍涎水?
雜毛小道哈哈大笑,說:“對頭咯,這雨紅玉髓之所以被喚作龍涎水,并不是它就是那真龍的口水,而是跟鳳凰栖那梧桐樹一樣,有那龍涎水的地方,才是真龍所喜歡盤踞之處。不過這件事情暫時還不确定,我也是先在南方市這兒等消息,順便幫大師兄謀算那幫偷偷潛來的血族。你呢,那兩個簈毛的事情搞定了沒有?若是能夠搞定,便過來,我們這邊需要人手呢!”
我苦笑,沒想到事情居然還趕到一塊兒來了,捏了捏鼻梁,我将顧老闆剛才電話裏面的信息,告訴了他。
“什麽?雪瑞失蹤,李家湖身受降頭?”
果然,聽到我的話語,雜毛小道也是大吃一驚,問怎麽回事?
我告訴他,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很了解,大概就是李家湖緬甸分公司的經理郭佳賓裏通外賊,将分公司的财産轉移一空。這還不是關鍵,因爲要添置翡翠原石,總公司押了一大筆資金在那兒,結果給那狗東西動了手腳,串通了賣家和鑒定師,買了一堆無用的玉石,然後一把火燒在了倉庫裏。李家湖的一個叔叔栽在那兒了,他親自去,據說又牽扯到南洋黑巫僧聯盟契努卡,雪瑞過去了,結果莫名其妙李家湖就受了降頭,雪瑞則在追擊敵人的時候失蹤了,到現在還杳無音信。
我的這一番講述,讓雜毛小道感受到了形勢的嚴峻,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那小毒物,你在關口那兒等等我,我跟大師兄說明情況,然後直接趕過來幫你。
我考慮了一下,拒絕了他的提議,說:“老蕭,三叔的情況,我們上次回去的時候你也看到了,倘若再找不到龍涎水,隻怕他整個人就要廢了,說不定也活不了幾年。這事情呢,兩邊都急,不過孰輕孰重,我們心中都有一杆秤。所以呢,你先待在南方市聽候确切消息,而我則趕往緬甸去,實在不行,我去找熊明,找蚩麗妹,雪瑞也是她的徒弟,我不相信那老蠱婆會不出手。”
聽到我的話,雜毛小道那邊沉默了許久。我知道他在糾結,雪瑞是他的朋友,但是三叔的病也實在拖不得,兩邊沖突到了一起,着實難以抉擇。
差不多一分鍾的樣子,我聽到了他在與虎皮貓大人對話,聲音很小,我聽得不是很清楚,又過了一會兒,他在電話那頭問我:“小毒物,你還在不在?”
我答在。他說是這樣的,他在南方市這邊呢,主要是探聽消息,即使過湘南那邊去,估計也用不着費什麽力,而南洋一行,實在是太過于詭異兇險,虎皮貓大人放心不下它的媳婦兒,所以決定跟我一起走。至于他,到時候看情況,如果實在兇險,而他這邊的消息又不确切的話,他也會趕過來的。
聽得雜毛小道的話,我的心中不由得一陣暖意,所謂朋友,所謂兄弟,不就是這樣,處處都站在你的立場,爲你考慮麽?
有着虎皮貓大人這種睿智與裝波伊都十分在行的老家夥前來坐鎮,我自然是歡迎都來不及的,當下約好在香港見面的地點和時間。小俊送我到了羅湖口岸,那邊過來接我的是事務所以前的公共關系專員蘇夢麟。此時已是夜裏,他直接将我接到酒店安排住下,并告訴我已經定了明天中午直飛緬甸仰光的班機。
當夜虎皮貓大人尋來,與小妖、朵朵和肥蟲子好是一番嬉鬧。我心憂雪瑞,輾轉反側,難以入睡,腦海裏總是浮現出初次見到這個小女孩時那張蒼白柔弱的臉孔,心忍不住地變得柔軟。
次日中午,我們登機前往仰光,落地時顧老闆親自過來接我。空氣中依舊是熟悉的南洋氣息,潮濕的風讓人渾身發膩,我看見顧老闆除了身邊的貼身助理阿洪外,另外還聘了四個職業安保公司的彪形大漢在旁,黑衣墨鏡,便知道他的心情已經是十分忐忑。我問他,電話裏不清不楚的,到底是怎麽回事?
顧老闆讓我先上車,待坐安穩之後,他才與我談起,說當時李家湖已經找到保人去跟郭佳賓那個二五仔談判了,那家夥也有些怵,托人說會退一半的資金回來,然後此事作罷。因爲此事涉及南洋最大的黑巫僧組織契努卡,老李其實是有些想妥協的心思,隻不過看看能不能再談談,獲取最大的利益。然而雪瑞這小丫頭卻不肯,硬仗着自己的一身本事,非逼得包庇郭佳賓的那個人,讓郭佳賓交出吞沒的全部錢财,并且将這個二五仔給交出來,方才罷休。俗話說得好,強龍不壓地頭蛇,雪瑞自然是一身本事,結果卻惹惱了人家,偷摸使了手段,不但将老李給下了降頭,而且還設計将追擊而去的雪瑞給擄了。
我皺了皺眉頭說,雪瑞按理說不是這麽死軸的人啊,郭佳賓這種人,先放過,到時候召集人手再掄死便是,何必直接耍狠?
顧老闆搖搖頭說,陸左,你還記得崔曉萱麽?
我點頭,說記得,是雪瑞以前的女保镖,兩人關系很好,後來嫁給了郭佳賓這小子,婚禮我都參加了,怎麽說起這個?
顧老闆歎氣,說:“這女娃也是命苦,她嫁給郭佳賓之後便留在了仰光,還懷了娃。結果後來郭佳賓認識了一個叫做鍾水月的女人,這女人是個有夫之婦,兩人不知道怎麽就勾搭在一起了。這是人家自個兒的家務事,本不必言,然而崔曉萱十月懷胎,竟然生下一個三頭六臂的鬼胎來,當場就把接生婆給生吃了,而這女娃也瘋了。後來我們才曉得,那個叫做鍾水月的女人其實就是個降頭師,此次事件也多是由她來策劃的。雪瑞和曉萱是極好的朋友,這也隻是爲了給瘋了的朋友出氣。”
顧老闆說着,而我的眉頭卻越發地皺了起來,感覺目前的情況就如同一團亂麻,叫人如何解開?
車子晃悠一個多小時,在仰光最大的一家醫院前停下,我長吸了一口氣,對顧老闆說道:“好吧,我們先去看看李家湖,至于其他的事情,到時候我們再細談吧。”
Chapter 3 華人商會
李家湖住的是醫院的貴賓間。阿洪在前面帶領着,我們來到了醫院主樓的第六層,通道有人盯着,門口也有兩個黑西服的安保人員執勤,阿洪跟他們交談幾句,門打開了,請我們進去。
這病房是套間,裏外兩室,還有獨立的洗手間。我們進去的時候,看見沙發前李家湖的妻子Coco正在跟一個秃頂半老頭兒說話,情緒悲恸,瞧見了我,Coco抛下秃頂半老頭兒,一陣香風攜着,跑到我面前,緊緊握着我的手,驚慌地說:“陸左啊,你終于來了,你可要救救我們家老李啊!還有,雪瑞那孩子失蹤了整整一天,這可怎麽辦?我們都指望着你呢!”
這個香港的名門貴婦在我的印象中,向來都是高貴典雅,充滿了知性美,然而此刻眼袋紅腫,頭發散亂,臉上黯淡無光,疲倦就像爬山虎,悄悄地攀上了她那張酷似雪瑞的成熟臉孔上來,人都老了好幾歲,讓人心酸。想來也是,丈夫和女兒,她生命中兩個最親密的人突然就遭了劫難,難怪她會崩潰。
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好言安慰,說,一切有我,無需擔心。
說着話,旁邊的秃頂半老頭兒也迎了上來,他穿着一身質量考究的灰白色襯衫,領口處一塵不染,面含微笑,顯示出了極好的素養。顧老闆給我介紹,說:“來來來,陸左,給你介紹一下,這是緬甸華人商會的戚長生戚副會長,今天是特地過來看望老李的,你們可以好好親熱親熱。”
我伸出手,與副會長握在一起,不卑不亢地說道:“戚會長好,我叫做陸左,是李先生和顧大哥的合作夥伴,也是平日裏極好的朋友。這次過來主要是處理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這些估計您比我清楚,而我人生地不熟,又是一頭霧水,所以這幾天可能還要多多勞煩您才是。”
戚長生與我使勁地握了握手,說:“早就聽說老李家有一個神通廣大的神秘朋友,現如今一見,陸先生還真的是年輕有爲啊,不錯不錯。呃,至于相關之事,不必多言,咱們華人在國外本來就弱勢,倘若再不抱團起來,相互幫助,相互守望,隻怕就要給趕回老家去了。”
他跟我講起了現在事情的進展:“目前我們已經跟軍政府在交涉了,希望他們能夠盡快交出兇手來,私下裏我們也托了比較親近的師傅過去說情,希望能夠将事情用一個雙方都能夠認可的辦法來解決。做生意嘛,以和爲貴,即使現在虧損了,日後再賺便是,沒必要将性命留在這裏,太不值當了。”
他說的是老成之言,應該也是當地華人圈子應對這種危機時所采取的常用公關法子。不過說句實話,就是因爲我們中國人慣來表現出這種謙隐忍讓的态度,才會讓很多白眼狼肆意妄爲,将華商當作肥羊,平時沒事的時候就讓你好生養着,一旦需要,便拿起屠刀來,磨刀霍霍,毫不留情面,也沒有顧忌。
我心中雖然對這件事情充滿怒火,但也不會如雪瑞一樣沖動,當面表達出來,而是對能夠前來幫忙的華人商會表示了最誠摯的謝意。
再聊了幾句,戚會長瞧出我們這兒有要事,也不久留,說他先回去打點,等到有了确切的消息,會立刻通知這邊的。
我點頭,與他再次握手,顧老闆将戚會長送出病房去,我則平靜地跟雪瑞的母親說道:“帶我去見一下李先生吧,我想先看看他的病情。”Coco連忙點頭,将我帶到裏間的病房。走入裏間,我瞧見病床上躺着一個兩鬓斑白的男人,雙目緊閉,眉眼深凹,一張臉雖然消瘦得不成模樣,但是依稀還能夠看出是李家湖本人來。此刻的他比痛失愛子的李隆春還要憔悴顯老,雖在昏迷,但是喉結和眼珠不停抖動,顯然是遭受着極大的痛苦。
我歎息了一聲,還沒說話呢,Coco便哭泣起來,痛苦地抽噎道:“老李當日發現仰光分公司這邊的賬目不清,而且手續十分混亂,便過來這裏查賬。他是那麽信任郭佳賓那個爛仔啊,沒想到那家夥竟然勾結當地人,将财産給轉移了。雪瑞聽說了便趕過來,跟當地軍政府磨了這麽久的皮,一直在協商解決,終于查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誰想到那個家夥竟然會下這種狠手,不但将老李給害了,就連雪瑞都給抓去。這挨千刀的啊,老李和雪瑞要是真的有什麽問題,我可怎麽活啊!”
這貴婦變成了祥林嫂,我也沒有辦法,她往日倒是頗爲鎮定,隻是這天塌了,人的精氣神就沒了。
我走到床邊,仔細端詳着李家湖的臉,感覺其晦暗的臉皮下面,遊離着許多負面詭異的東西,手搭在他脖子的大動脈上,那心跳衰弱到了極點,有一搭沒一搭,仿佛下一刻就要停歇般;在他的胃袋右側,盤踞着一團陰寒的氣息,如那盤樹的老藤,吸血的蟲子,正源源不斷地攝取李家湖的生命力,并且将他體内的髒器逐漸轉化爲晶狀體。
此爲玻璃降,但是與雪瑞當日所中的又有着極大的區别。須知雪瑞中降半年,除了眼睛受損之外,身體機能都還在運轉,而李家湖此次中降,卻是又急又猛,直接就躺倒在病床之上,藥石無力,倘若我來得再晚一些,恐怕他就真的逃不開那腸穿肚破的慘死下場了。
我的手指不斷在昏迷中的李家湖旁側敲擊着,閉上眼,用心感受着裏面的氣息流動。此爲苗家巫醫的勾連診脈法,宛若敲鼓,測聽風險。那個邪惡氣息被如此挑逗,便順着血氣流轉,朝着我的手上侵蝕而來。我微微一聲冷笑,當下也運起了勁力,與其猛地一相撞,那氣息并不能敵,縮了回去。
它倒是退縮了,卻是苦了李家湖,昏迷中的他咳起來,渾身顫動,一張口,一大堆凝結成果凍塊狀的黑血就流到了下巴來,隐隐還有不斷扭動的蟲子,細長如蜈蚣,看着讓人渾身發麻。
我收回手,旁邊的雪瑞母親瞧見了這模樣,連忙驚慌地按鈴叫護工。一番忙亂,終于收拾完了之後,Coco小心翼翼地問我,剛才老李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苦笑,說老顧說得沒錯,這降頭術還真的是給雪瑞下降的那個家夥,或者跟他有關的人下的,不過這一次是真的想要人命了,又兇又急,李先生這一次可真的是遭了大劫了。
Coco表示聽不懂這些,直接問我:陸左,老李這回到底有沒有救?
我沉吟,不知道怎麽回答:oco頓時就急了,緊緊抓着我的手,說,陸左,你救過雪瑞,這回一定也能夠救我們家老李,對不對?我點頭,說問題應該不大,不過現在我擔心的事情在于,這東西已經病在髒裏了,而且太過于詭異和沉重,我這邊強行解除,隻怕以李先生的身體狀況,未必能夠扛得過來,所以我還需要思考一下。咦,虎皮貓大人呢?
我環顧一圈,卻見一直跟在我身後的虎皮貓大人不見了,正問着,窗口傳來了“扣扣”的聲響,一瞧,卻是大人在窗外,用鳥喙敲擊窗子呢。雪瑞媽媽去開窗,大人飛了進來。我将情況跟它說明,問那股靈降氣息一旦擴散爆開,對李家湖定會有很深的影響,隻怕解了降頭,也會扛不住這陰寒,沒幾日的活頭,怎麽辦?
大人也不說話,飛到病床上,拿着翅膀搭在李家湖的脖子上,過了好一會兒,大人聲音凝重,意味深長地說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不過呢,既然要救人,就不用猶豫太多事情。這樣吧,小毒物,你讓小肥肥來解蠱,至于那靈降意志,便交由大人我來解決吧!”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高級病房裏面沒有藥水的味道,隻有淡淡的香水味兒,但是我卻能夠聞到,病床之上,那掩蓋不住的腥臭。這裏面是彙聚着人類最邪惡的意念化成的古怪長蟲,散發着讓人作嘔的腥臭。
我轉過頭來,對着露出一臉盼望神情的雪瑞母親說道:“李太太,你出去吧,這裏我來應付就好了!”雪瑞母親露出了緊張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跟我商量:“陸左,我能夠在這裏看着麽?”我面無表情地回答了兩個字:“不行!”
“爲什麽?”Coco顯得很不理解,“我就在身邊看看,不會打擾到你的……”
我将她給推出了門外,在關門的那一刻,我輕輕對她說了一句話:“太惡心了,我怕你以後會做噩夢,所以一切都交給我吧!”
門關,世界爲之一靜,我朝着胸口拍去:“有請金蠶蠱大人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