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樣東西,一樣是一把小巧玲珑的油紙翠竹傘,一樣是張繪有怪獸圖文的錦帛,分别遞給了朵朵和小妖,說是見面禮。
有了初見大師兄的那一次經曆,這兩個小姑娘已然熟練,嘴兒甜甜,一邊推辭,一邊卻忙不疊地将這好東西收下。我一問才知,竹傘名喚碧落回陽傘,拿在頭上打着,不時旋轉,便是鬼魂也可以白天行走;而那錦帛更加厲害,它是李道子晚期的作品,裏面封印着一個永動機法陣,繁複的符文可以從虛空中攝取力量,倘若貼在靈體身上,則可化作一具駕馭的鞍具,并且給靈體提供力量,不至于越來越弱。
這兩樣東西仿佛是給兩個小家夥量身打造的一樣。瞧這功效,便能夠感受到其中的珍貴,我便帶着兩個朵朵,對陶晉鴻好是一番感謝。
老陶擺擺手,說:“無需多禮,這一回倘若不是你在,後果不堪設想。這樣說來,我要多感激你才是。陸左,我聽小明說你的體内有一條本命金蠶蠱,可否拿出來,給我一觀?”
陶晉鴻雖然貴爲一宗之掌門,說話也客氣,但是聽到這要求,我苦笑道:“這并無不可,隻是這小東西醒過來之後,就有些六親不認了,弄得我現在頭還疼得很呢。”聽得我這番說,陶晉鴻意料之中地點了點頭,說:“若不介意,伸手與我。”
有人肯幫忙,我自然高興。坐近一點,将手前伸,陶晉鴻三指搭脈,閉上眼睛思索了一下,突然問我,你是不是曾經吃過一顆萃煉千年的丹丸?
我一愣,想起當日在藏地,青山界飛屍死後,火娃曾經給我屍丹一顆,我那時服過之後并無效用,僅僅隻能夠給朵朵提供能量場域,老陶說的莫非是那個?當下我點了點頭,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與他聽。
聽完之後,陶晉鴻微笑道:“陸左,本來我還沒想好如何補償你的,現在倒是有了辦法。我觀你體内有諸多力量,卻各自爲戰,不能夠統一糅合,平日隻有靠金蠶蠱在内中調息,這也是屍丹未消的緣故。我這裏有一本行氣的法子,是我年輕時偶然所得,是十萬大山萬毒窟的遺作,跟你的來曆倒是同一路子。你且拿去,當你能夠将體内的這些氣息,融合一體的時候,便是你完全鎮壓金蠶蠱之時。來來來,你且拿着!”
聽得陶晉鴻的話,我也不推辭,伸手接過他遞過來的冊子,低頭一瞧,人卻驚呆了。
隻見這書的名字,叫做《正統巫藏——攜自然論述巫力上經》,而落款竟然正是山閣老。這名字,與我在怒江山谷地洞石床上所獲得的《正統巫藏——攜自然論述巫蠱上經》,相差不過一個字。
Chapter 57 分離,抑或與你同行
我驚愕地接過這本發黃的線裝薄帖子,瞧這款式就有些年頭了。翻開封面,第一頁是一個渾身裸體、三頭六臂的古怪人形,圖上用細密的線路勾勒出了經脈和行氣走向,紛繁而複雜。
我浏覽了一下注解,又察看後面幾頁的文字,雖然字是翻抄的,但是行文的語氣,确實有着《鎮壓山巒十二法門》和《正統巫藏——攜自然論述巫蠱上經》中山閣老的個人風格,的确像我那個不知道多少代師祖的手筆。
再觀那内容,通篇就講了一個“蚩尤觀想法”、一個巫力大周天行氣法門。
前面講的是信仰力集聚,采用觀想蚩尤,也就是第一頁那個三頭六臂的家夥,獲得意志積聚,後面是行氣總綱。我曾在“十二法門”中學到的固體一法乃外功,強身健體,在巫蠱上經中又學得一正、一奇、一神足共計三種具體的行氣法門,但總是感覺後力不繼,力量多而雜亂,往往需要肥蟲子和小腹之中的那一股氣息流露,産生爆發性的攻擊,而不能掌控,但倘若是能夠習得“巫力大周天行氣”的法門,便能夠将外力完全融爲己用,不再時強時弱,如段譽的六脈神劍一般。
想到此處,我不由得站起身來,朝陶晉鴻深深一鞠躬,表示最誠摯的感謝。這腰還沒有彎下去,一股柔和的力道出現在我身下,将我給托舉起來。陶晉鴻笑吟吟地瞧着我,緩緩說道:“這本書,當年得來也奇,于我也并無用處,平日裏隻是拿來壓箱底,或者增長見識。沒想到你竟然是他的傳人,而且還跟小明成爲了至交好友,如此一事倒也是神奇,如今我不過是物歸原主而已,不必謝我。”
我不由得好奇問道:“陶掌門,你說的可是我的師祖爺洛十八?你們竟然認識?”
“算是認識吧,不過那個時候他在南疆,功成名就,我在中原腹地,交往不深。”陶晉鴻似乎并不願談及洛十八,稍微停頓了一會兒,鄭重說道:“陸左,你的命格犯奇,九宮主外,天生的好福相,但是命運多艱,肩上的責任重大,有些事情以後有機會再跟你講,現在還不能跟你談及。且不說這些,剛才隻是物歸原主,算不得酬謝,你且坐好了!”
陶晉鴻讓我坐直身子,然後雙手迅速結了一個複雜的印記,勾天引地,有讓人心跳不已的力量在手掌之間積聚,幾秒鍾後,他揮起劍指,朝着我的小腹氣海穴刺來。
我聽從吩咐,恭謹地端坐蒲團之上,不敢動彈。卻見老陶指尖逼出一點星光,璀璨閃耀,讓人迷醉,稍一出現便射入我的腹中,沒入體内。
我渾身一震,如遭雷轟,感覺一股強橫與溫和極端對立的力量,融入我的體内,我全身的皮膚都在發麻,汗毛根根豎起,宛若通了電一般;接着我感覺體内似乎有一個卵形的物體破碎了,一大股荒蕪又孕育着生命的奇怪氣息騰空而起,沖刷在我的身體裏。
這氣息一會兒如同沸水澆下,燙豬一般,一會兒又如同液氨撲面,無盡深寒。我體内的肥蟲子不斷地在翻滾哀号着,吱吱直叫,我也忍不住這種痛苦,跟着它的痛苦在地上翻滾,放肆喊叫着。如此冰火交替,共計九次,最後停下來的時候,那浪潮一般的感覺終于停歇,時間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雜毛小道将我扶起。陶晉鴻見我渾身被汗水濕透,不由得笑吟吟地說道:“你體内的屍丹外殼太過僵硬,根本就破除不出來,難以吸收,此刻我用體内凝聚的一點劍元,刺入你腹中氣海,将這屍丹給戳破了,又穩定住其分解的速度,從此涓涓細流,滋潤身體。”
他沉吟一番,繼續說道:“你體内的金蠶蠱似乎受到了什麽恐怖的外力破壞,這才是導緻它本我喪失的最主要原因。不過它的身體皮實,又有你這家夥以身養蠱,倒是能夠慢慢恢複,不過性子變得有些兇狠,現被我用這屍丹上的氣息暫時克制住了兇性,你此刻可以随意支使它。不過需得記住,它的實力受損,僅僅比沉睡之前厲害一點點,平日并無區别。在它與人争鬥的時候,你放開對它的拘束,用上十成的力量,那便十分厲害,不過也兇;它這兇性是需要壓制的,你現有的屍丹氣息在它發狂的時候隻能維持一分鍾,久了便敵我不分。惟有在你将體内力量融會貫通、最終強大之後,方能随意使用它的力量。嗚呼,天道法則,在乎平衡,此事果真妙不可言爾!”
陶晉鴻在這邊感慨天道,而我則喜出望外地呼喚出肥蟲子來。一聲叫喊,它那肥嘟嘟的身子便從我的體内漸漸浮現而出,模樣比之前似乎又肥上一圈,呈現出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土豪金色來,身上遍布的眼睛此刻也閉上了,但是卻透露出一縷吓人的精光;腦門頂上,那肉疙瘩已然變成了角質,妥妥的王冠。似乎知道自己之前犯了錯,小東西一飛出來之後,便讨好地用腦門蹭了一下我的鼻尖,吱吱地叫喚,一雙黑豆子眼睛努力睜得大大,裏面流露出可憐和無辜的神情來,讓我心疼不已。我實在是太想肥蟲子了,這小東西能醒就好了,自然不會怪它,但是旁邊的小妖瞧見了這好久不見的肥蟲子,卻是大叫一聲,趁其不備,将它的尾巴一把抓住,二話不說,繃着手指就開始彈起了屁股來,一邊彈,一邊大聲罵道:“小懶鬼,小懶鬼,睡個覺都這麽久,彈不死你?”
肥蟲子各種哀嚎自不必言,一雙黑豆子眼睛都快哭腫了。陶晉鴻嘴角含笑地看着這幅歡樂場景,過一會兒才囑咐我道:“我刺入你體内的劍元,有着我自身的一些體悟和印記,也可以幫助你凝練内力,妙處你到時候自然會知曉的。好了,瞧你這一身汗水,去洗個澡,歇息一下吧!”
我有些不明白陶晉鴻費盡辛苦在我體内種下劍元的意思,不過地仙之言,我聽着便是,他斷不會害我的。這時門開,有道童走進來,引我出去,而雜毛小道這邊,陶晉鴻還有事情與他詳談,并沒有跟着我一同出來。
我在那名道童的引導下,來到一處别院洗了澡,滿滿一大桶洗澡水給我泡得酸臭無比,又沖了兩遍清水,才幹淨了一些。洗完澡,出來時也沒有見到雜毛小道,倒是見到大師兄在偏廳長廊上與人說話,我側耳聽,隐隐約約聽到什麽冰棺啊還魂之類的語句,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麽,但是當我走近的時候,聽到腳步聲的大師兄立刻停下了交談,拍着那個穿着白色道袍的道姑,讓她離去。
我來茅山也有一些日子了,卻很少見到身穿白色道袍的道士,故而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見到大師兄迎着我走來,不由得好奇地問剛才在聊什麽?
大師兄搖搖頭,說都是些閑雜的家務事,說來也沒意思。他問我陶師與我說完話了麽?我舉着手中的饋贈,點點頭,說是啊,陶師出手可真夠大方的,土豪來着。大師兄拍着我的肩膀,說這些都是你應該得到的,不必多言。對了,山外傳來消息,說你和小明的通緝令已經取消了,到時候你出去,不用再藏頭縮尾了。
我下意識地問了一句,老蕭跟我一起走不?大師兄看了我一眼,沉吟了一會兒,搖頭說他也不知道,具體的事情,還需要看陶師的安排。
聽到這話,我心中多少有些難過。這些年來我和雜毛小道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生死與共,現如今卻要分開,怎麽想都傷感。不過雜毛小道既然已經重歸山門,那麽就必須擔當起一些責任來,而他留在茅山,也能夠得到陶晉鴻的指點和真傳,必定會比與我一起漂泊有前途。如此想,我的心思便沒有那麽重了。一切随緣。
大師兄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并沒有看出我心中的憂愁,問我要不要去養心殿拿藥。
我愣了一下,這才想起雜毛小道的小姑蕭應顔似乎還躺在病榻上,問情形如何?大師兄歎氣,不無埋怨地說:“唉,她平日裏一向小心謹慎,卻唯獨對包子沒有什麽防心,結果被敵人鑽了空子。梅浪這個老不死,我那晚怎麽沒弄死他呀!結果現在小顔神魂崩離,也沒有外力能夠輔助,就連陶師都不敢輕易出手救治,唉。”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大師兄流露出這種暴躁和無助的表情,雖然隻是短暫一瞬,但是我知道,能夠讓這個沉穩如山的男人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想來兩人之間,還是有一段不可知的故事。
我問到底需要什麽東西?
大師兄說跟你講也沒有用,那東西絕迹了。先等一段時間吧,如果陶師狀态恢複得快的話,應該能夠叫醒來的,或者說不定她自己就醒了。
我堅持要問,他想了一下,回答道:“安魂草。”
那日過後,我在茅山又調養了小半個月,其間拿着老陶送我的那本書,開始行氣熔煉。茅山後院到底是修行的洞天福地,山好水好風景好,靈氣也足,而且陶晉鴻給我注入的劍元幫了我不少忙,使得我很快上手,每天都能夠将體内的氣推行一周天。我感覺随着時間推移,手上能夠掌握的力量開始慢慢增強,力量在身體裏積蓄,成爲我能夠掌控的力量。
除此之外,我便是去給傳功長老驅毒解蠱,有了肥蟲子,進度快了很多,傳功長老開始逐漸恢複,能夠行氣了;雜毛小道每天都忙,他後來已經奉命搬到了清池宮去了。我聽大師兄講,他似乎在跟陶晉鴻學習道法;朵朵、小妖和包子在經曆過那夜的變故之後,變成了很好的小夥伴,有了碧落回陽傘,這兩個小丫頭便帶着肥蟲子,一去一天,整天不着家,瘋得沒了邊。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沙漏翻來覆去不停歇,其間還發生了很多事,我知道一點,但是并不多,比如對梅浪的審判,對岷山老母的處理,畢竟隻是一個局外人,這些我都沒有到場,隻是聽聞了結果:梅浪因爲叛教,身受了三刀六洞之刑,身亡,而名籍則永遠革除,子弟不續;至于岷山老母,則被剝離意識,當了一個空有力量、毫無感知的傀儡陣靈,住在塔林之中,替補那些折損大半的蛟龍陣靈。
諸事繁多,便不一一贅叙。八月初,忙完茅山諸多事務的大師兄準備出山工作了。從山外傳來消息,說我父親病情好轉,快準備轉院了,大師兄問我要不要回去。
那幾日我已經見不到雜毛小道了,問老蕭走不?大師兄說不知道,應該會留吧。
聽到這個消息,便答應了他次日出山。當晚朵朵、小妖與包子依依惜别,我依然找不到雜毛小道,去清池宮,說是跟掌門去了林海迷蹤。無奈,我留了一封信給他,以作告别。
次日,我們出了茅山後院,到了外院的登山石梯上,仰頭看,峰巒疊翠,雲霧缭繞,能見着九霄萬福宮的飛檐。雖是早上,但是登山台階上的遊人也多,我跟在大師兄身後行走,腳步沉重,心情莫名就有些壞。就在這時,我的耳際突然隐隐聽到有人叫我:“小毒物……”
聽到這話,我猛然扭過頭去,瞧見一個消瘦的身影從轉彎處跑來,不知怎麽着,眼睛就蒙上了一層霧氣,濕漉漉的,世界都模糊了。
莫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