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欣怡這般叫着,便見到被緩慢扶着的龐華森整個身子都在顫抖,篩糠一般,口中吐着白沫,而一雙手,則開始往外面冒出黑黢黢的硬毛。“不好,中屍毒了!”雜毛小道一聲大叫,而朱睿也放開了龐華森,往後面退了幾步,臉上露出了驚恐:“好厲害的屍毒,發作得竟然如此之快?”
所幸作爲茅山道士,常年都有可能和這僵屍、屍毒打交道,故而随身都帶有克制的東西。朱睿手往道袍裏一掏,摸出來一塊墨鬥,口中念念有詞,飛快地将上面的黑線蘸上些特制墨汁,然後捆在了龐華森的雙手上。
完了之後,他一邊咬破中指,将血滴在龐華森的額頭,一邊大聲喊道:“老龐,老龐,你還有意識麽?”
龐華森虛弱地回應,說好冷啊,感覺快要睡着了一樣……
他說冷,然而瞧他那紅彤彤的臉兒,卻燙得吓人。聽到這話,朱睿急了,說:“可别,你這要是閉上了眼睛,再想睜開來,可就難了。欣怡,有早熟的糯米粒沒有?趕緊給我!”朱睿這邊吩咐着,背着個小袋子的張欣怡已經翻出了一袋糯米來。這是出行常備之物,她口中念着驅疫咒訣,手勢均勻地将糯米撒在龐華森的臉上。白皙的米粒碰到龐華森的臉,掉落在地上的時候,已經是漆黑冒煙的模樣。
大半袋子的糯米灑在了龐華森的臉上,然而卻是一點兒效果都沒有。他照舊熱得很,臉色通紅,那頭發都烤彎了,發出一股熏臭的氣味,身子顫動的幅度也越來越大,身體仿佛僵硬了一般,砰砰作響。
雜毛小道站了起來,将整個事件在腦海裏過了一遍,驚叫道:“不好,龐師兄是被松鼠給傳染了!”話兒說完,将随身攜帶的包裹解開來。裏面裹着一隻毛發稀松的肥松鼠,雖然無臭無味,然而卻早已經血肉模糊,有了肥蛆生長。雜毛小道眉頭一皺,将這東西小心放到了地上,轉過頭來問我:“小毒物,這到底是什麽東西,竟然能夠瞞得過我?”
我瞧見這玩意,心中一緊,讓他将雙手伸出來給我看,别也中了屍毒。
雜毛小道将手伸出來。這家夥相貌長得不怎麽樣,但手指卻是白皙修長,活脫脫彈鋼琴的手。上面并沒有龐華森身上傳來的臭味,不知道這家夥爲何會如此幸運而沒有中毒。不過也來不及多想,回憶着《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中巫醫一節的内容,我正準備上前,卻見龐華森的口中一聲嘶吼,仿佛經曆了分娩的痛苦一般,渾身肌肉繃得僵直,将朱睿手上的墨鬥黑線,盡數崩斷,那烏漆墨黑的毛手,朝着張欣怡抓去。
張欣怡看着文弱柔順,然而不愧是小姑蕭應顔的同門師妹,身手厲害得緊,一晃,人便退出了一丈之外。朝着我們大聲叫道:“龐師兄屍毒發作了,要是再沒有辦法,他可就沒有救了!”她說得悲切。
朱睿在墨鬥被掙紮開了之後,手已經握在了腰間的劍上。不過他猶豫了幾秒鍾,這劍還是刺不出去。因爲在他面前的,可是平日裏最爲熟慣的同門好友。茅山宗内,弟子數百,能夠成爲朋友知交者能有幾人?天人交戰數個回合,朱睿的眼睛變得通紅,滾滾男兒淚,湧泉而出。正想咬着牙給面前這好友一個痛快,結果一隻手攔住了他。
“且慢!”我一邊攔住了朱睿和張欣怡,一邊拍手喊道:“小妖,出來吧,别躲着了!”
白光一閃,小妖踏着貓步出現,美目惺忪,伸了一個懶腰,不滿地說道:“這到處都是道士道姑的地方,幹嗎叫我出來?倘若我被哪個不長眼的二愣子給看上了,是你負責還是我負責?”
朱睿和張欣怡傻愣愣地看着這小美女憑空出現,驚訝得瞪圓了眼睛,而我則催促她道:“先幹活,再貧嘴!”
小妖咕哝着:“每次隻有幹活時才想到人家,過分,哼!”她嘴上雖然不願,但是四下環顧,冰雪聰明的她便已經了解了大概,手一伸,衣袖裏便伸出那強化版的九尾縛妖索來,将已入魔怔的龐華森給困住,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下,動彈不得。
龐華森這邊倒了,我才有了發揮的空間,将中指放入嘴唇一咬,毫不避諱他身上彌漫的黑氣,混合着血液,點到了他的額頭之上。
朱睿瞧見我的動作,大叫不可,我回頭看他,他焦急地解釋道:“中指血陽氣雖足,但是并不能夠将他激醒。他中毒了,可能會傳染呢……”我一笑,說:“無妨,同樣是中指血,不過我的血要特殊一些,你且看看效果。”我滴在龐華森額頭上面的血并沒有順着流下來,而是迅速被他的額頭吸附進去,不一會兒,龐華森僵硬青灰的皮膚開始回暖,恢複了一些血色。
朱睿瞧自己的好友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圈,又變回了人形,不由得詫異說,這是怎麽回事?
我将中指間溢出來的血在龐華森的臉上抹了四道,然後回答道:“說起來,這并不是屍毒,而是一種蠱,叫做僵屍蠱,所以才會如此迅速。糯米墨鬥,都起不得作用……”雜毛小道聽我提及,問是不是我們在青山界一線天裏面遇到的那種活死人蠱蟲?
我點頭說是,不過是變種,都是由那古墓存留的屍錜練就,極端厲害。我也是湊巧,家學淵源而得知,誤打誤撞而已。倘若是遲誤了一時半刻,隻怕老龐就要化作一堆蟲子,四散開了。
這兩個茅山道士都沒有聽說過巫蠱之事,隻以爲是小術,聽得我的描述,不由得咋舌不已。說話間龐華森已經醒轉過來,幽幽地問他在哪裏?朱睿看着好友醒來,激動地拉着他的手,說:“你糊裏糊塗不知曉,要是沒有陸左,你已經進了我們白天去的墳山裏面,做了一堆枯骨。”
聽到朱睿和張欣怡的轉述,龐華森拉着我的手,沒口子地說着感謝的話。我的眉頭深鎖,想着那個潛入茅山的家夥居然還懂用蠱,狀況真的是讓人擔憂啊。
正當我們說着話的時候,從前方跑來一個黑袍弟子。小妖不喜生人,特别是道士,于是搖身回返槐木牌中。此人走到近前,朝着我和雜毛小道拱手說道:“蕭師叔、陸居士,馮師伯差我過來問發生了什麽事情,爲何停滞不前了?”
我和雜毛小道都不認識這個人。朱睿叫他潘嘉威,向他解釋了剛才的事情。
潘嘉威查看了一下龐華森的情況,點了點頭,跟朱睿和我們商量,說既然龐師叔身體不适,而現在情況叵測,不如由朱睿師叔和張師姑護送去震靈殿中歇息,而蕭師叔和陸居士則随我來,前去接應劉長老和諸位追擊兇手的師叔伯?
潘嘉威的提議讓我們都有些發愣,朱睿卻聽到了個中意思——他和張欣怡雖然都是二代弟子中的翹楚,但是并不能起到一定層級的高手作用。潘嘉威此番前來,所爲的也隻是我和雜毛小道,對他們其實并不是很熱切,隻盼不要拖後腿即是。
當然,那個兇手既然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将茅長老給殺死在山門大陣前,又悄無聲息地潛入震靈殿中擊傷符鈞,自然是極爲厲害之輩,能夠不與那樣的家夥發生交集,其實也是一件好事。于是朱睿點了點頭,說好,他便先護送龐華森上震靈殿去,讓我們一路小心。
既然有安排,我們也沒有再理會什麽,跟朱睿、張欣怡交代了如何給龐華森解幹淨毒,以及将這地上的小松鼠給妥善掩埋後,便随着黑袍道士離開。
潘嘉威不怎麽愛說話,隻是在前面領路,腳步匆匆,走得飛快。雜毛小道心憂前方情況,連問許多問題,然而那家夥隻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問多了,便直說自己就是跟在身後跑腿傳話小角色,哪裏知道這些?隻知道很亂,到處奔跑,說劉長老還跟那人交上了手,勝負不知,反正還是給跑了。
我們走得快,不多時就到了之前去見小姑蕭應顔的那條山道。當時已屬午夜,山中風大,蟲子也多,雜毛小道問得多了,那個道人有些不樂意回答,悶着頭往前走,讓人覺得好生奇怪。
雜毛小道見這人一問三不知,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停住了腳步,喊道:“等等,我怎麽沒有發現有人來過的痕迹?到底是怎麽回事?”
聽到雜毛小道的喊話,黑袍道士轉過頭來,臉上有着詭異的笑容:“呵呵,終于明白過神來了,不過,你是不是醒得太晚了?”
Chapter 27 血虎破陣
黑袍道人轉過頭來,眯着眼睛瞧我和雜毛小道,笑容古怪,讓人心中發毛。雜毛小道一抖肩,雷罰穩穩落在了右手上,指着這個叫做潘嘉威的刑堂弟子,沉聲喝問道:“你到底是何人,是受了誰的指派将我們給引到這裏來的?”潘嘉威的眼睛凝聚如豆,上下轉了一圈,竟然從嘴巴裏面蹦出兩個字來:“你猜!”
這話兒倘若是美女在你侬我侬的情況下提及,倒也無礙,但是從這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口中說出來,讓我心中一陣惡寒。怒向膽邊生,身子一低,那成精老槐木所制的鬼劍便執在手中,朝前沖去:“猜你妹啊!”
一聲厲喝,白天剛剛服用了一顆大補的丹丸,渾身都是勁兒,将我的心裏面弄得毛毛躁躁的,戰意昂然,也不想跟這故作神秘的傻波伊講什麽道理,一劍西來,淩厲十分。
然而那黑袍道人膽敢引我們前來,自然是早有了準備。他身手并不算好,不過卻也不慌不忙,腳下移動兩步,人竟然騰挪到了五丈之外。我的眼前一花,那本應該是山間小道的場景,前面竟然松濤陣陣,密林叢生,仿佛換了畫面。瞧着這場景,我心中的寒意陡升,而雜毛小道大叫不好,兩步并作一步,沖到我的面前。
他一把抓住我的衣襟,往後一擡,疾退三兩步,結果在我剛才停留着的位置,出現了一個黑黝黝的深坑,看不清深淺,倘若不是雜毛小道剛才的那一抓,隻怕我就真的掉進坑裏去了。
雜毛小道将驚魂未定的我拉了回來,落腳也不敢踩實,試探了兩下,方才站定。凝望前面人影恍惚的潘嘉威,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殺害茅同真的是個用劍高手,現在又出現了一個蠱毒高手,我猜你是奉了刑堂長老的命令,将我們給抓捕住,對不對?”
潘嘉威聽到雜毛小道的話,愣了一下,哈哈笑說:“别逗了,你以爲還真的有人想要栽贓陷害你們啊?實話告訴你,在絕對的實力面前,用不着使用這等小計,至于我爲何要将你們引到這裏來,本來想讓你們直接去問閻王的,不過有人想要看着你們死,讓你們死個明明白白,所以且容你們多活一會兒……”
我和雜毛小道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些疑惑,到底是誰,将我們引入此處,并且有能力開啓法陣,深陷我們?是楊知修麽?
這茅山上下,有能力做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他便是最有可能的一個。奇怪的是,他既然要謀害我們,爲何白天卻還要贈我們那兩顆洗髓伐骨金丹?這不僅僅是暴殄天物,而且純粹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但倘若不是楊知修,有能力做這事的又是誰?是一直抱恙不出的傳功長老,是神秘低調的刑堂長老,還是看似老實的掌燈弟子呢?到底是誰,究竟與我們有多大的仇,竟然還要讓我們死個明明白白?
真相隻有一個,而猜度則讓人疑神疑鬼,這般想來,整個茅山上下便都沒有好人了,不如索性不管。
潘嘉威口中的那個幕後主使似乎還有别的事情,并沒有在此守候,不過他有陣法憑恃,卻也不慌不忙。雜毛小道瞧這左右都有陣法流轉,不由得出聲誘導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潘嘉威,不管你是被人指使,還是參與其中,我都想告訴你,此事之後,你必然會被當作替罪的羔羊,無論是被抓還是被殺,都不是什麽好結果。既然如此,你不如将我們給放了,多少也不過是辦事不力的問題而已,而你卻獲得了我們兩人的友誼,有什麽條件,我們都可以談的……”
潘嘉威對雜毛小道的話無動于衷,說無妨,你們既然都要死了,身後事就不要再操心了,這些都不需你們管的。
我瞧着潘嘉威的臉,眼睛一跳,歎了一口氣,說:“不用多說了,這個小子臉上蒙着一層面皮,具體身份是什麽,怕是隻有鬼才知道。”被我揭破,那家夥倒也不驚慌,隻是略微奇怪,說:“你倒也是好眼力,竟然能夠瞧出我戴着面具來,不錯,不錯,隻可惜,天縱之才,就此夭折了……”
他這般歎息,一副悲天憫人的聖母模樣。雜毛小道動了,早已經凝成劍指的左手擡起,雷罰便如同一道閃電,朝着前方電射而去。
雷罰運足功力,勁頭也足,轉瞬即至,然而我們并沒有瞧見假扮潘嘉威的黑袍道人被一劍刺中,反而是我們面前的整個世界都化作了碎片,玻璃一般碎裂開來,松濤不見,化作了無數的黑暗,光線在若即若離間變得光怪陸離。
雜毛小道暗罵一聲晦氣,手腕一抖,将飛劍收回來,跟着飛劍回來的是一潑臭烘烘的東西。
我的心中一動,知道這些家夥對雜毛小道的飛劍肯定是早有防備了,在我們面前的,皆是幻象而已。
那個黑袍道人是個話痨,此刻還有閑心譏諷我們:“果真是兩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臭石頭,性格我喜歡,不過你們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又偏偏還要跑到這是非之地,那麽下場便也不需要别人來操心了……”
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層層疊疊,不斷地回蕩着。聽到這奸計得逞的聲音,雜毛小道也來了真火,一聲冷笑,說:“我在此山中生活了十多年,你能開啓這護山法陣,我未必不能破掉。小毒物,且跟我來。”
雜毛小道一聲吩咐後從袖子裏飛出一張折成紙鶴的黃色符箓,晃晃悠悠朝着前方飛去,每過一處陷阱,立刻就有一點火光出現,将其标注清楚。在它的指引下,雜毛小道帶着我,一路往前奔行。這路其實上次包子也帶着我們走過,多少有些印象,再加上這紙鶴符箓的指引,我們竟然一鼓作氣,跑出了幾十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