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大師兄這番言辭懇切的請求,上面的七位長老露出了不同的神色,有的暗自點了點頭,有的卻露出了嘲諷之色。梅浪摸着自己雪白的胡須,笑吟吟地對爲雜毛小道打抱不平的大師兄說道:“志程啊,你這倒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了。蕭克明乃掌門所看好的人,指定重回山門,必是身具非凡本領,于林中秀立挺拔,而你看他,虎虎生威,奮不顧身,對着坤鵬這些師兄弟,面不改色,應該是有十足把握才是,你莫急,再看看呢……”
看到雜毛小道被九個與他同輩的師兄弟圍攻,雒洋長老臉上也露出了不忍之色,朝着楊知修說道:“師弟,此時的安排貌似有些嚴苛,并不能夠發揚我茅山宗‘固本培義’的宗旨,志程所說的并不是沒有道理,大家都是同門,何必如那邪魔外道一般,非要分個你死我活呢?”旁邊的塌鼻梁老婆子也随聲附和,幫着說了一些好話兒。
見到旁邊的幾人都露出了不忍之色,楊知修權衡一番,歎息了一下,點點頭,說:“大家倘若對這安排有異議,本可以在簽署生死狀前提出來的,那時一切都好說,而現在考驗都已經在進行了,似乎有些不妥。大家的意見需要尊重,不過當事人是怎麽想的,我們也需要知道一下。這樣吧,梅師兄,煩請你問一下蕭克明的意見,問他可想先結束這次考驗,我們商量之後,再做安排?”
聽到楊知修的話,梅浪眼睛一轉,會了意思,當下揚聲提氣,朝着場中拼鬥的諸人大聲喝問道:“蕭克明,你是不是害怕了?若是,我們給你安排弱一點兒的對手,這場中的三代弟子、四代弟子甚至那牙牙學語的孩童,你都可以随意挑選嘛,不要跟我們客氣,啊哈哈哈……”
梅浪久在江湖,這話表面似乎是關心,然而實際傳達的卻極盡鄙視之能事。正在被三個黃衣道人圍攻的雜毛小道一劍挑飛了身前一位絡腮胡的攻擊,臉色幾變,似乎被惹怒了,又似乎在認真考慮梅浪的提議。
說實話,倘若是我,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什麽面子不面子,厚着臉皮答應就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嘛,至于以後的事情,咱們慢慢玩就是,沒必要學那二愣子的作爲;而雜毛小道的臉皮,至少比我厚上兩倍,所以在那一瞬間,我幾乎以爲他就要答應了。
然而這個家夥卻沒有,他将手中的雷罰舞動得幾乎都要飛了起來,形成了一個水潑不入的大旋風,從這劍影的中心處傳來了孤傲不屈的铿锵之聲:“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什麽時候怕過?來來來,梅長老你倘若是覺得挑選的劍手不力,親自下場來比就是,我也是沒有意見的——殺!”
雜毛小道舌綻春雷,雷罰的速度陡然間快了一倍,朝着與他錯身而過的那個黃色道人刺去。
那個道人之前與他交手幾個回合,并不提防,将木劍豎起,擋這一刺。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劍身之上竟然傳來了巨大的力量,仿佛有子彈擊來一般,将他一劍刺飛,身子朝着七八米遠的地方跌落而去。這“地”字位的劍手被破開,自有人上前抵上,不過一時間,卻也略有慌亂,陣形不穩。
被雜毛小道狂傲的話語刺到,梅浪被氣得跳起腳來,吹胡子瞪眼地罵道:“好一個狂妄的小子,自以爲有些本事,就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了,這樣的人,倘若回歸山門,拿來何用?”
他這般叨叨說着,有人認同,也有人向場中的雜毛小道投射出贊賞的眼神。我看到大師兄将拳頭捏得緊緊,既激動自豪,又心中忐忑,神情複雜極了,而我則更多的是擔憂。此刻我已經知道,這缺席的長老是身體抱恙的傳功長老,塵清真人鄧震東,倘若他在的話,以小姑與他的關系,說不定還能夠站出來,說幾句安定場面、對雜毛小道有利的話呢。
雜毛小道陡然的爆發,氣勢驚人,但是陣法嚴密,他的優勢被磨滅掉。楊坤鵬突然發力,趁着雜毛小道躲避不及,将他手中的劍給挑飛了。
望着飛向空中的雷罰,楊知修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
終于要……投降了麽?可惜不會讓你活下來啊。
而就在這個時候,人群一陣騷動,符鈞身邊的那個弟子李澤豐率先高聲喊了起來:“天啊,飛劍!”
Chapter 18 技術型人才
隻見雜毛小道飛向空中的雷罰在雜毛小道揮出了劍指之後,停下了跌落的勢頭,在空中停頓起來,許多茅山弟子都不由得齊聲高呼起來:“天啊,這真的是飛劍啊……”
每一個能夠身入此門的修行者,都有一個飛劍的夢想,這個夢想便如同還珠樓主在自己的文學世界中描繪的一樣。然而所謂飛劍,早在南宋末年,便已經沒落了,江湖上出現過的飛劍,都是古老門派世代流傳下來的古物,有名有姓,是讓人所敬仰的存在。這并不是說飛劍有多麽厲害,而是它代表着一種幾乎絕迹的東西,就跟那大熊貓是一個道理。
每一把飛劍,都代表着一段塵封已久的傳說。
這些都是傳奇之物。别說是飛劍,便是那能夠附着意識而飛動的飛針,也值得像周林這樣的野心家,欺師滅祖,冒着巨大的危險和道德負擔,來行那肮髒之事。
茅山在道門中屬于符箓派,擅長的是繪符描文,對于飛劍一技,并沒有祖傳的淵源,所以茅山之上,十大長老,乃至掌門陶晉鴻,都沒有飛劍法器。也正因此,茅山子弟個個都如同最初見到李騰飛除魔飛劍的我一般,對這東西充滿了驚奇,便是站在台上的長老們,也都不由得喘起了粗氣,眯着的眼睛也都瞪得滾圓起來,楊知修本來抿着的嘴唇,也不由得微微張開。
在他們搜集的資料裏,并沒有雜毛小道擁有飛劍的信息,怎麽沒隔多久,這小子就能夠僅僅憑着劍指,将飛劍給舞動起來了?這個家夥,到底隐藏了多少東西,到底還有多少底牌呢?
在所有人的驚詫之中,雷罰在空中稍微一頓,便朝着一個身穿白衣的道人後心,電射而去。雖然雷罰是新成之物,并不具備老牌飛劍自身所蘊積的力量,然而裏面的劍靈卻雄渾有力,一旦激發開來,便有讓人難以捕捉的速度,快如閃電,發出了“刷”的一聲爆響之後,便出現在了白衣道人的後心處。
楊知修想讓雜毛小道與施展九九歸元儀式的大三才陣劍手生死相搏,然而他卻深谙做人留一線的道理,他與這些人并無太多的仇恨,貿然手黑也實在是太不成熟,所以并沒有下死手,在飛劍沖下來的時候,多少還是少了一分必殺的氣勢。這麽一猶豫,小三才陣中身穿青色道袍的“天”,與身穿黃色道袍的“地”立刻過來救場,兩把劍一齊遞出,硬生生地攔住了雷罰的去勢。
铛——
一聲巨響,即便是有人阻擋,那個白衣道人也抵擋不住雷罰之威,整個人如之前那一個一般騰空而起,飛揚的身子甚至遮住了當空的烈日。
然而,九九歸元儀式之所以被人視爲最嚴重的考驗,大三才陣法的威力之所以讓大師兄心生擔憂,并不是沒有道理。雜毛小道這邊飛劍一發威,大三才陣中的其中一組便齊力救治被集中力量攻破的“人”字真言,另一組接替,對飛劍警戒,而最後一組,則奮力朝着手無寸鐵的雜毛小道撲去,那氣勢,幾乎就是爹死娘嫁人的悲壯。一直盯着雜毛小道的楊坤鵬,更是口中大吼一聲:“變陣,碾壓!”
他的話音剛落,便将手中的鐵桦劍舞出了亂影,黑色的力道将雜毛小道整個人都給罩住。
看到楊坤鵬的三才陣,向雜毛小道發動了最激烈的進攻,我的心升到了嗓子眼兒——他的境況,隻怕是危險至極了啊!
雜毛小道沒有辦法,隻有将手一招,雷罰立刻飛回,朝着楊坤鵬射去,行圍魏救趙之事。
楊坤鵬根本沒有回頭,在雜毛小道狼狽地閃開了幾劍之後,他感受到身後有劍風響起,回手就是一劍,想要挑開電射而來的雷罰。然而雷罰之上,有劍靈附體,力量讓人震撼,這一劍挑去,雖然勉強将其撥開,但楊坤鵬執劍的右手卻是虎口一顫,裂開了口子,鮮血橫流。
趁着楊坤鵬受傷所露出來的空隙,雷罰再次回到雜毛小道手中,他揚起手中之劍,将旁邊兩把貼身襲來的長劍果斷挑開。就在這片刻功夫裏,另外兩組的小三才陣成員再次圍了上來,腳踏罡步,踩中了陣點。
瞧見雜毛小道這令人稱奇的手頭功夫和讓人眼前一亮的雷罰,梅浪也顧不得長老的威嚴和雜毛小道之前對他的挑釁,捋了捋颔下胡須,朝着大師兄發問道:“志程,你看看,這小子果然是有一手,有遠遠高出旁人的手段啊;劍技咱們不談,都是極爲相熟的路子,大道至簡的手法,隻是他手中的那把劍,看着年歲頗輕,似乎并不是什麽遠古傳承之物啊?”
聽到梅長老的問話,一直處于高度緊張狀态的大師兄微微一笑,将臉上的表情放輕松了些,裝作不在意地回答說:“哎,這個小子,永遠都是深不可測,他那把劍我也曾經拿來玩過,似乎是在神農架南麓那邊找到的一根雷擊桃木制成,上面的符箓也是由他篆刻,未假他人之手,應該是一把全新的木劍……”
聽到這話,雒洋長老和那個塌鼻梁老婆子都不由得張開了口,詫異道:“難道這飛劍,是他自己弄出來的?”
大師兄含笑點頭說,是吧,反正我知道的,便是剛才所講的,至于發生了什麽事情,還是由他來給大家解釋才好。聽到了這幾人的對話,臉色一直平淡的楊知修也終于動容了,眯着眼睛沉吟道:“如此說來,難道他已經掌握了制作飛劍的技術了麽?”
大師兄不置可否,說,我真不知道。倘若如是,我也想讓他給我也弄一把來玩玩呢。
我跟在大師兄的身後默然不語,瞧見衆人大爲意動地紛紛點頭,不由得暗自偷笑。這些人也是修行界的老前輩了,然而對于飛劍一事,畢竟不如青城那種世代皆出“劍仙”的宗門了解,所以根本不知道雜毛小道的這把雷罰之所以能夠孕育劍靈,成就飛劍之屬,發生了多少奇遇,費了多少心思,倘若是在上面覆完符文便能夠飛翔,我早就抓着這個家夥,給我的鬼劍也弄一份了。
然而他們都不知道。我看到楊知修的臉上,露出了糾結的表情。他或許對雜毛小道有着固執的恨意,可是當這個家夥成爲這個世界上唯一有可能造就飛劍的技術型人才之後,便是老謀深算如楊知修,也忍不住地起了愛才之心。唯獨梅浪有些憤憤不平,暗聲嘀咕道:“李師叔可真的讓人郁悶,太偏心了,教這小子這種手段,卻對我們藏東藏西,遮遮掩掩,實在是太不夠意思了……”
呵,敢情這老小子和神劍引雷術一樣,把這門技藝也當成是李道子藏私偷傳的結果了。
這邊勾心鬥角,雜毛小道那邊卻戰得熱烈,雷罰展現出飛劍的威力,陣中的劍手便有些吃力了,對于這種來無影去無蹤的兵器下意識地感到害怕,配合也多少出了一些纰漏。然而到底都是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在被傷了幾人、度過了适應期之後,身爲陣頭的楊坤鵬大聲嘶喊開來:“絕命三才,氣引相封,三丁開甲,五符臨門咯……”
我一開始還以爲他在說些什麽俏皮話兒,卻見那九個道人從身上各掏出一張繪滿符文的黃符紙,扔在空中,然後用與同伴摩擦得發燙的劍尖去刺,陡然間,那些黃色符箓立刻爆出巨大的光亮。炁場散亂,雜毛小道一聲慘叫,那正朝着旁邊的白衣道人刺去的雷罰悲鳴一聲,竟然掉落了下來。
茅山宗,符箓派,這些家夥終于開始運用起了道法來。
九個人按着北鬥罡步小心踩踏着,随着他們的身影轉換,一個個頭紮黃色頭巾的古代力士從虛無中浮現出來,這些家夥都是身體發達的肌肉棒子,便是那飾演終結者的施瓦辛格,見到這些哥們也會自慚形穢。
九個身穿三色道袍的道士,二十來個兩米多高的黃巾力士,在變陣的瞬間,便将廣場給遮得滿滿,在這三十來人的圍擋下,我們這些站在外圍的人,根本就看不到雜毛小道的身影。
楊知修的臉上又露出了笑容,他朗聲朝陣中喊道:“分出勝負就好,切勿傷了人命……”
然而他的話音還沒有落下,臉上的笑容便凝固了,因爲在廣場之中,傳來了一個人拼盡全力的吼聲:“三清祖師在上,三茅師祖返世,神符命汝,常川聽從。敢有違者,雷斧不容。急急如律令,赦!”
Chapter 19 重歸山門
雜毛小道喝出第一句,晴朗的天空之上,頓時生出了一股旋扭的雲團,在我們的頭頂上空扭動盤旋着,而當“常川聽從”四個字像鋼炮一般,從雜毛小道的口中硬生生地迸發出來的時候,那些朝雜毛小道撲過去的黃巾力士渾身一震,居然再難前行了。
衆人将雜毛小道給團團圍住,我并沒有看到這個家夥,但是通過敏感的炁之場域,我卻能夠真切感受到當他将雷罰朝着中天舉起的時候,一股凜冽到讓人恐懼的雷意,從那鍍金的劍身上,逼散開來。
當時的我,已經忘記了虎皮貓大人說這鑄劍的桃木是被雷劈了六次還是七次,然而它身上所蘊積的雷意,在這瞬間爆發出來的時候,那些靈體構成的黃巾力士,如同被沸水潑澆的殘雪,瞬間崩塌,有的倉皇往外面逃脫,有的則直接被雷意給弄得煙消雲散,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一般,了無蹤迹。
黃巾力士是這大三才陣中最讓人頭疼的手段之一,然而它們在瞬間,就被雜毛小道給破解了。比黃巾力士更加讓人頭疼的,是那九把淩厲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