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好說到了茅山宗掌門陶晉鴻神識傳令,讓雜毛小道在大典之後重歸山門之事。雜毛小道聽到自己的名字,神情一振,昂首挺胸,走到了我剛才所站的那個空地之上,朝着台上作了道揖,高聲唱喏道:“不肖弟子蕭克明,見過諸位師叔!”
我擡起頭,見到上面的長老們表情不一,有的歡喜有的愁,也有人面無表情,仿佛昏昏沉沉,直欲入睡。雒洋朝着中間的楊知修說道:“楊師弟,掌門不在,你代這話事人一職,且由你主持吧。”
楊知修點了點頭,頓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開始逐漸減少,凝望台下孤單站立的雜毛小道,沉聲喝問道:“蕭克明,十年前的黃山,你先是好大喜功,孤軍深入;而後又貪生怕死,不顧同門倉惶而逃,最終使得掌門布置的大陣被破,掌門孫女陶庭倩也因你身死。回歸山門之後,掌門将你逐出門牆。這些年來,你有沒有明白這裏面的道理?”
雜毛小道恭恭敬敬地将雙手舉過頭頂,然後拜下,然後沉聲答道:“不肖弟子知錯了!”
“哼,你知錯?自你被逐出山門之後,這些年來,茅山也不是沒有關注過你,認爲你可以迷途知返。可你都幹了什麽?整日打着我茅山的招牌坑蒙拐騙,四處浪蕩,得過且過,流連于煙花惡俗之地,與下賤的庸脂俗粉行那苟且之事,一點兒上進心都沒有,簡直就是丢了我茅山的臉。你倒是說說,你這番自甘堕落,到底是怎麽知錯的?”
雜毛小道被問得語塞,說了一聲“我……”之外,便默然無語,而我的心則沉了下來。楊知修到底對雜毛小道有多提防啊,一個功力盡廢的棄徒,都能夠得到他這般的“關心”?
見到雜毛小道說不出話來,楊知修接着問道:“以前的事,我們且不談。你說一說,爲何你能會那隻有掌門才會的神劍引雷術?”
Chapter 16 九九歸元
楊知修居高臨下地說出這番話,一雙眼睛發出如刀的銳利,死死盯着雜毛小道,試圖從他的臉上找到任何蛛絲馬迹來證實自己的判斷。我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知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雜毛小道所會的神劍引雷術,不光對妖魔邪物,便是對人,也有着極大的傷害,算得上是一個讓人恐懼的手段。當日我們在西川與滇南交界被追殺的時候,雜毛小道便屢次利用此術威脅追擊而來的高手,包括茅同真在内,都對這種術法畏懼至極,說是掌門之術。
不過或許除了我之外,其他人恐怕很難想到雜毛小道之所以能夠使出這道手段,一是因雷罰本身有那不知道幾轉的隐約雷意在,二則是他從以前李道子贈予他的雷符中,自行參悟出來的。
這樣出來的“神劍引雷術”,其實并不是掌門所有的獨門秘訣,無論從威力,還是屬性上,都是不能比拟的,不過也已經足夠吓人了。這世間不乏天才,但是大家的思維都被困在了一個狹小的空間裏,根本想不到雜毛小道是走了種種彎路,才獲得現在的雷罰威力。唯一能夠想到的便是雜毛小道是從哪裏偷學到了掌門之術,是上一屆傳功長老李道子,還是這一屆的傳功長老塵清真人,又或者是那掌門陶晉鴻在很久以前,私下相授……
這裏面是有很多講究的。如果是已經作古的李道子,那麽他便違反了傳功長老最根本的職責,塵清真人也是如此。但倘若是現任掌門陶晉鴻,那麽便說明,老陶很早便有傳位于雜毛小道之意了。
倘若如此,那麽其他有心争奪掌門之位的人,便隻有洗洗睡的節奏了。
面對衆人的期盼,雜毛小道含笑,隻說他這手段并不是神劍引雷術,隻是被人誤解而已。這答案并不能夠得到楊知修的肯定,他疑惑地望了台下雜毛小道一眼,咽了咽口水,說“果真?”雜毛小道說:“是的,你若不信,我再給你露出一手便是。”聽到雜毛小道的話,楊知修不置可否,而是叫來了掌燈弟子符鈞,平靜地說道:“蕭克明往日的表現,以及至今的行爲,并不足以重入門牆,這所謂掌門之令,是由你的口中傳出,所以便由你來說一說,掌門師兄爲何會說出如此話語來。”
聽到楊知修的點名,符鈞越衆而出,朝着台上的諸位長老拱手緻意之後,平靜說道:“師父爲何會讓蕭克明重入門牆,這一點我也不知曉,不過這話便是師父最後一次傳言于我,我不能夠将其隐瞞,直說便是了——以上話語,我以我掌燈弟子的尊嚴和道心起誓,絕無謊言。”
“最後一次傳言啊……”楊知修重述着一遍本來都已經知曉的事實,然後緩緩說道:“若真是如此,會不會是掌門師兄已經被傷痛折磨掉了意識,神情不穩,所以才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的?”
他緩步走到台前,望着一臉無所謂的雜毛小道說道:“以掌門師兄之明鑒,自然不會有錯,而符鈞做掌燈弟子多年,也斷然不會有假傳旨意的道理,怕隻怕這雙方溝通不暢,信息不對等,最後誤會了這話語中的信息。在此之前,我們長老團曾經就這一問題進行過表決,蕭克明你倘若真有本事,能夠經受住茅山九九歸元的大三才陣進攻,那麽說明你的确有讓人期待的實力……”
陶晉鴻沉寂無聲之後,這掌門傳令便陷入了死無對證的窘迫境地,倘若有人懷疑,若拿不出真憑實據來,隻怕旁人都是不服的。楊知修成功地利用這一情形,使雜毛小道不得不硬着頭皮答應這絕對稱不上合理的要求:“好,沒問題!”
雜毛小道這一句話,我明顯瞧見好些個人都長長呼出一口氣。楊知修将手一揚說,請吧。均勻分布在殿内的諸位二代弟子,從中間散出一條可供一人行走的間隙來,雙手舉過頭頂,狂熱地大聲地喊叫起來:“九九歸元,九九歸元……”
雜毛小道在這樣的呼喊聲中,大步朝着殿外廣場走去。我有些愣神,拉着大師兄的衣角詢問,這是什麽道理?大師兄的臉色算不上很好,一邊往外面緩步行走,一邊低聲與我解釋:“這是一種古老的門規,被逐出門牆的弟子倘若想重歸山門,除了有長輩的提議之外,還要證明自己并非廢人,需要将3人套3人的三才陣闖破,方才能夠得到同門的信任。我本來以爲他們會承認小明的地位,沒想到還是拉下了臉皮,将他逼進這險地。這是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哪怕是師父也不能夠改變,所以接下來的事情,就看小明自己的了,沒有人能夠幫得了他!”
我跟着走出了清池宮主殿,有凜冽的山風從對面的朦胧霧氣中吹來,讓人忍不住精神一凜,神清氣爽。
聽大師兄說得如此凝重,我便忍不住去找那所謂的九九歸元,這其實是三個三才陣疊加成的大三才陣。先前坐滿人的廣場此刻已經被清空,蒲團也被搬走了,九個面容剛毅、年齡不一的道人分立不同的位置,穿青色道袍的代表着“天”,穿黃色道袍的代表着“地”,而穿白色道袍的則代表着“人”,形成了天地人三才法陣。每一個人的站位都極端标準,形成了一個又一個交疊在一起的正三角形。
大師兄瞧清楚那大三角形最前面的那一個人,不由得驚歎道:“楊坤鵬?竟然是他?”
楊坤鵬?聽到這個名字,我有一種極爲熟悉的感覺。過了幾秒鍾,我反應過來了,這個中年長須道人,就是黃鵬飛的授業師父。我曾經聽雜毛小道說過,楊坤鵬也是陶晉鴻的弟子,而且在這些弟子裏面也是佼佼者,雖然比不得大師兄、符鈞,但是手上的功夫,也是讓人刮目相看的。要不然黃鵬飛也不會被自家舅舅安排在他的門下,學習道法。
對雜毛小道重歸山門的修爲考較,竟然讓這樣的門中高手來領銜,他還僅僅隻是其中一個,再配合着茅山秘傳的大三才陣來壓制雜毛小道,使其不能重歸山門,說實話,未免有些過分了點。
要知道,一個人再厲害,也很難從一堆人的圍毆中脫穎而出。少林的十八銅人陣之所以名揚天下,堪稱一絕,大概齊也是因爲一個人扛過十八個人圍毆的事情實在太少。在這種磨砺中下山的每一個人,都是修行者裏面的變态,自然能夠名動江湖了。
看得出來,楊知修以及某些人并不想讓雜毛小道重歸茅山宗内。不過雜毛小道并不懼這些虎視眈眈的同門,朝着爲首的楊坤鵬一拱手,楊坤鵬也施完禮,讓出一個口子,放雜毛小道走入陣中。就在雜毛小道緩緩走入大三才陣之時,楊知修中氣十足地大聲喊了起來:“今有茅山棄徒蕭克明,欲重歸我茅山門庭,自願依照祖制,闖這九九歸元的法陣,蒼天在上,列祖列宗在上,此番較量,兇險莫名,請雙方簽署生死狀約,自此生死勿論,我命由我不由天咯哦……”
契約在這十人中來回傳遞,參與者在生死狀上飛速簽寫,然後擡起頭,直視對方。
生死契約簽署完畢,九把劍迎着灼灼升起的太陽,散發出熱烈的氣息來。
這些能夠入選九九歸元大三才陣的劍手,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角色,别的不提,單說那揚劍的角度和方位,都呈現出詭異而完美的統一,這九人圍着中間抱劍而立的雜毛小道,氣勢不斷攀升,這是一場意志與意志的交鋒,所有人都屏住了氣息,在到達了某一臨界值的時候,突然聽到楊坤鵬舌綻春雷大聲吼道:“九九歸元,破而後立,無極無苦,殺!”
這一聲響,本來中正平和的九人立刻如魔神附體,變得殺氣騰騰,每個人的眼睛都仿佛變直了,手中的長劍上下飛揚,輪番朝着站在中間的雜毛小道刺去。
九個修爲不錯、配合娴熟的修行者齊齊圍攻,産生的壓力有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沉重,而雜毛小道像一根木頭,沉靜了好一會兒之後,化作了一團旋轉的風,在劍叢之中,輕巧地跳起了力量與速度的美妙舞蹈——铛铛铛、叮叮叮,讓所有人都目不暇給的戰鬥場景出現了,兵器碰撞的聲音,也暴風驟雨一般急速爆響開來。
在旁邊圍觀的人們看到雜毛小道腰身一扭,化作了旋風,不由得一齊倒抽起冷氣。
天,這個人,竟然會如此厲害?
Chapter 17 天啊,飛劍
劍光舞動廣場,九人齊出,一直抱劍而立的雜毛小道動了。他一動則技驚四座,身子旋轉,化作一團旋風,手中那把鍍過精金的雷擊桃木劍斬落出了風聲,虛晃幾招之後,與最先突前攻擊的楊坤鵬撞在了一起。
楊坤鵬手中的木劍乃鐵桦木所制。這種木頭材質極爲細密,比橡樹硬三倍,比普通的鋼硬一倍,是世界上最硬的木材,蘇聯曾經用它來制造滾球、軸承,用在快艇上。這兩人對自己手中的劍都極爲得意,信心滿滿。劍尖與劍刃交擊在一塊兒,發出了清脆之響,龍吟之聲直入雲霄,旁邊圍觀的衆位茅山弟子和長老不由得将眼睛睜得大大,有一部分人先是齊聲歡呼“好身手”,而後更是詫異地大叫道:“好劍!”
這劍是好劍,人也是頂端厲害的人,玩劍也都有了許多個年頭,雖然是同門師承,然而對這手中之劍的領悟卻各有不同,所以拼鬥起來是相當的精彩,這種精彩不同于電視表演的那種眼花缭亂,而是具有力學與美學深度結合的美感。劍光與衣袂飄揚間,讓人屏息,喘不過氣來。
鐵桦劍與雷罰相較,雖然前者材質特殊,卻并不能夠與罕見稀有的精金媲美,所以似乎後者更勝一籌。然而刀兵較量,并不像遊戲卡牌一樣,比的單純隻是武器,而是這掌握這兵刃的手。雜毛小道在與楊坤鵬的幾下交鋒中,銳意進擊,将其逼退兩步,然而旁邊的那些陣中劍手便将手中的劍給遞上來,有的劃脖子、有的割腳筋、有的挑面門、有的戳菊花,各種招式,極盡兇殘之能事,哪裏有修道者的半點兒風度。
被這般長劍威脅,雜毛小道既然已經簽了生死勿論的協議,便不敢過度寄托于對手的仁慈,于是抽身回返,一個大圓弧的晃蕩,在劍鋒指引下,與這交疊而來的各類長劍交鋒碰撞,發出了“叮叮叮”如碎玉般的響聲,頗爲清亮。
這開場一過手,包括我在内的部分人都瞧出來了,雜毛小道的劍技和修爲,要比九九歸元儀式中的劍手高上一個或者幾個檔次,若将這些人挑出來,單對單的決鬥,沒人是雜毛小道的對手,可能有的連三兩分鍾都堅持不住。然而讓人郁悶的是,這些人平日裏閑着沒事,便練這小三才陣、大三才陣,這些陣法經過幾百近千年的磨砺和演變,早已經圓滿成熟了,根本沒有明顯的短闆和弱點,其變化和劍勢,這些家夥閉着眼睛都知道如何應對、如何配合,他們之間的默契,不比我和雜毛小道差上一分。一邊是單個兒突出的雜毛小道,一邊是實力均衡的九人陣法,傻瓜都能夠想到,當這大陣逐漸發揮出威力之後,受傷落敗的,隻怕是這個闖陣之人。
而倘若這裏面的家夥有哪個受了些暗地的指示,下點重手、黑手,隻怕雜毛小道連活着出陣的命都沒有。所以在一看到這組成大三才陣的九人時,大師兄的臉便一直黑着,根本就沒有好看過。
其實無論做什麽,大家面子上都需要過得去。凡事都有一個度,所以按慣例,這樣的九九歸元,讓比雜毛小道低一個輩分的三代弟子過來組成大三才陣,要合适一些,而楊知修卻派出了以楊坤鵬爲首的二代弟子,這無論是于情還是于禮,都是太欺負人了。
要知道,這樣級别的大三才陣,即使是讓一個長老來破陣,也未必能夠全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