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當年黃山龍蟒一役,陶晉鴻帶隊返回茅山,下了一系列的命令,第一件,便是将雜毛小道逐出茅山門牆,而最後一件,則是自己退入茅山宗後山的一處曆代先祖修養之地,參閉死關。
何謂死關?這其實是一種實在沒有辦法的修行手段,一般都是發生在身體機能已經完全壞死、面臨即将崩潰的情況下,不得已而爲之。不過,倘若參透,便可兵解身體,成爲元神渡劫的地仙。這地仙收真一,察兩儀,列三才,分四象,别五運,定六氣,聚七寶,序八卦,行九州,五行颠倒,三田反複,永鎮壓下田,煉形住世而得長生不死,作陸地神仙,乃傳說中的人物,世間并無幾人可比拟,不似人間之存在。然而這死關參悟不過,那便是身死魂消,連魂歸幽府、轉世重生的機會都沒有。
正所謂一步天堂,一步死亡,而且後者的概率更大。這便是修行的危險之處,風險極大,而且根本沒有什麽退路可講。正因爲如此艱難,所以天下間近百年來也沒有聽人成功過,陶晉鴻也是在得到了黃山龍蟒的戰利品之後,才有得資格和機會沖擊這層修爲。然而這死關參破的過程險之又險,全靠頓悟,近十年來陶晉鴻也隻是徐徐圖之,一直在等待機會,尋求一絲契機,也便是那大道五十,遁去的一。
事涉道家頂級的修行功法,所以雜毛小道所知的不多,以上都是小姑蕭應顔給我們介紹的。正因爲如此,所以守護這先祖修行之地的,一直都是宗内修爲最高的傳功長老,也僅僅是這段時間長老身體有恙,才使得小姑在此處,寸步不能離。
小姑還告訴我們,掌門在修行之地閉死關,巨石封門,人在辟谷,唯有每個星期通過一個孔洞放下些清水淡食,并不能與外界聯系。不過他也會不時神遊物外,與鎮守震靈殿的一盞法器青燈所勾連。他在閉關之前便指定了掌燈弟子,便是自家最爲得意的徒弟之一符鈞。通過這盞青燈,掌門的意圖便能夠得到實施,也能夠知曉他是否還在人世。
本來今年四月,是預定的掌門出關日期,然而後來又拖延了。在上個月,符鈞傳來了掌門最後的一個信息,說要在他百年誕辰的時候,聚集宗門弟子祭祖,并且讓雜毛小道認祖歸宗,重返山門……
我們聽到的都是小道消息,有人說陶晉鴻早就成就了地仙果位,超然于物外了,也有人說陶晉鴻已死,現在都是楊知修執掌茅山,一時間傳言紛紛,摸不着頭腦。現在我們一邊品茶,一邊聽小姑這般娓娓道來,聽得豁然開朗,再也沒有了一開始的懵懂無知。
其實事情就是這樣,盲人摸象,信息不暢通,就會覺得事情太神秘,摸不着頭腦,但是事情的真相一揭曉,才恍然事情就是這般簡單明了,如同我們身邊平常的工作一樣。
小姑蕭應顔是一個十分聰穎的女人,也懂得把握談話的節奏,内容都圍繞在了即将揭曉的事情,間隙又與雜毛小道交流一些小時候的事情。這說着說着,日頭便偏了西。包子帶着一隻長得肥嘟嘟的松鼠在我們的身邊竄來竄去,身形矯捷如猿猴。我見得有趣,又見桌前兩人似乎有什麽私己話兒要說,于是便起身,跑去與小包子玩。
包子一個人本來就有些無聊,要不是蕭應顔幾次警告,她早就鬧翻天了,見到我來,高興得拍手直叫好,喊了我幾聲“陸左哥哥”,然後感覺不對,扳着手指跟我計算輩分,非要我喊她師祖奶奶。
我并不是茅山弟子,自然不會寵這熊孩子,于是捏着她的小肥臉,說,像你這麽大的小屁孩,要麽叫我叔叔,要麽叫我哥哥,你若叫叔叔的話,我便把這蘋果手機給你。包子聽到我的話,眼睛發亮,深深地咽了一下口水,不過在經過了好久的思想鬥争之後,還是搖頭拒絕了:“師傅說不能夠随便用外面的東西,不然我的屁股要被打成臉一樣腫的……算了,我還是叫你哥哥吧。”話雖是這麽說,不過她的眼神裏充滿了依依不舍,幾乎都要哭了。
我瞧她之前玩雜毛小道的手機,頗爲歡快,沒想到此刻竟然會有這樣的自控力,簡直是讓我跌掉眼鏡。于是也按下此話,暫且不提,與她玩起了躲貓貓。時間過了好一會兒,在塔林那一邊出現了一個人影,朝着這邊喊話,隐隐約約,并不真切。包子牽着我的手過去,卻是震靈殿弟子李澤豐。
這個年輕道士顯然并不是很有機會前來此處,一路上也是吃盡了苦頭,見到我和包子迎上前來,高興極了。先是和包子見禮,叫師祖奶奶,然後與我拱手爲禮,說他師父和大師伯已經回到了殿中,得知了陳兆宏等人前來拿人之事,對我們在外面的安全十分擔憂,所以特遣他過來找尋,希望我們能夠早些返回震靈殿。
當時已經是日頭西斜,小姑蕭應顔雖然與自家侄兒聊得并不盡興,但是來日方長,便放了我們回轉。包子鬧着非要跟我們下山,結果阿福擔着一桶飯食上山,最上面是熱氣騰騰的包子,皮薄餡大,油光澤澤,小丫頭便忘記了之前的所有鬧騰,興奮地大叫一聲,抓着上面的一個包子就啃,羊肉餡,咬得她一嘴的油,便也顧不得我們。
與小姑這邊告辭,我和雜毛小道便在李澤豐的帶領下,下了山峰。來路花了将近一個多小時,回路更是緩慢,少了包子這個對路徑熟練無比的小丫頭,我們走得雖然順利,但是速度卻減緩了許多,一直到了太陽落山,才返回了那個山谷平原。
天已是蒙蒙黑,李澤豐話不多,有一句答一句,應對得體,這應該是符鈞讓他做這份差事的緣由。我們繞過靜谧無聲的鏡湖,穿行在稻谷茂密的塊狀田地,仰首望天,視野中的各峰都有燈光,或明或暗,将這夜空點綴得分外繁華,頗有一種天上人間、塵世仙境的感覺。
到了震靈殿,拾階而上,因爲肚中饑餓,腳步不由得快了幾分,不過當我們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心中一動,警惕地瞧向道左的一株斜松之上。在那上面,有一個僞裝得極爲巧妙的黑影,正看向我們。
茅山宗内,震靈殿台階之下,有人作這般潛伏姿态,确實讓人有些生疑,而那黑影與我四目相對之間,也知曉了自己暴露的事實,當下也不客氣,飛身跳了下來。卻是一個穿着杏黃色道袍、形容俊美的年輕道人,手中握着一把拂塵,冷冷地看着我們,說:“好你個殺人兇手,果真如他們所說,在我茅山門下橫沖直撞,你以爲有人庇護,我們就收拾不了你麽?”
我的手一抖,鬼劍在手,呈戒備姿勢,盯着這個氣場強大的道人,沉聲問道:“你是何人,爲何要在這裏攔住我們?”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像你這樣的通緝犯居然能夠在我茅山光明正大地行走,簡直是對我茅山宗門,以及法律赤裸裸的挑釁,任何心有作爲者,都會挺身而出,還這世間一個公正清白!”那個黃衣道人說得慷慨激昂,眉頭一豎,便朝着我們這邊大踏步走來。
此人跟之前的鷹鈎鼻道人等諸般角色并不一樣,是個厲害的高手,至于有幾層樓高,要打過才能知道。我和雜毛小道的武器都已經拿在了手中,準備與此人一番酣戰,然而台階盡頭突然傳來了一道清朗的聲音:“孫小勤,陸左與黃鵬飛之事,大師兄之前便與話事人溝通過了,定于後天的掌門誕辰之上掰扯清楚。你作這般梁上君子的事情,又要半路劫殺,是不是看我震靈殿無人?”這話說完,憑空便生出一道劍氣,射在了黃衣道人的身前兩步處,生出了很深的黑窟窿來。
那個被喚作孫小勤的黃衣道人退了幾步,揚眉朝上看了一眼,冷冷哼道:“你們震靈殿既然執意要藏污納垢,那我也是沒有辦法的。不過我要提醒你們,在你們的上面,還有長老會,還有話事人。好自爲之,哼!”他拂袖而去,身子時隐時現,轉瞬間消失不見。
大師兄和符鈞在漢白玉牌坊下面等着我們,見到他們臉上盡是平淡之色,我便知道這陸續來的兩撥人,并不足以威脅到我們。
當我們走上了台階,大師兄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來得正好,正要與你們商量接下來的事情呢。
Chapter 8 危機四伏
大師兄拍了拍我的肩膀,低聲說道:“隔牆有耳,走,先回去再說。”
符鈞吩咐了李澤豐幾句,讓他去後廚弄些吃食到他的房間,然後領着我們來到位于别院西面的閣樓。這是符鈞的住處,在四層閣樓的最高處,不但可以俯瞰整個震靈殿,而且對茅山宗下方的山谷處,也能夠看清個大概模樣,位置極好。
我來的路上,幾次仰望天空,這裏也有落日,也有星空,不過都像是有一層霧蒙蒙的毛玻璃遮蔽着一般,并不真切。我知道這是茅山的先賢們用了大法力、大手段在這茅山山麓境内,隔絕出來的一片地盤,周邊都有着鬼打牆一樣的迷幻陣法,常人倘若誤入其内,必然左轉右轉,最後又返回了去,始終尋不進來。當然,倘若真的有人能夠有機緣闖進這裏來,要麽就收錄進茅山宗内,要麽就用那類似于離落孟婆湯之類的湯藥,将其這段記憶抹去。
很多人會有這樣的感覺:會對一個陌生的地方有似曾相識之感,又或者突然感覺自己某一段時間渾渾噩噩,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諸如此類,或許就是中了這些手段。
這是當日我們在偉相力廠房内遇到那詭異的法陣時,雜毛小道跟我們所說的話。茅山屬于聞名已久的道門,所有的陣法和手段,想來絕不會比闵魔在那地下工廠所用的手段弱。
符鈞的居所比我們的住所要寬敞一些,布置也偏古派,桌椅屏風都是珍稀的紅檀木,牆上挂的字畫似乎也是名家作品,年代也久遠。走進這房間,其餘人都落座,符鈞看我仔細瞧着字畫,便問我,懂這些?
我搖搖頭說,不曉得,就是看個新鮮而已。符鈞笑了,說:“不,你有這方面的天賦,知道這畫不錯。這些都是以前前輩下山帶回來并留在這房間的,多多少少也有些價值,不過我并不在乎這個,挂着也就是看看而已。這修道之路漫漫,倘若不給自己找一些執念,實在是太無聊了。”
我一愣,說,修道不就是爲了斬斷這些執念麽?
大師兄聽我這般說,哈哈笑,說:“陸左你懂得不少,這句話倒是诠釋了我們修道者的真義了。不過符師弟這破而後立,也是一個法門,哈哈。”
說着話,李澤豐帶着另外一名弟子将晚間的吃食搬進了房間,我們便在閣樓偏廳處的八仙桌落座。這吃食比早上的要精緻一些,菜色也多,不過依舊沒有葷腥,也無酒。符鈞抱歉地笑,朝我說:“不好意思啊,雖然我們茅山道士不忌葷腥,不過我這人吃齋二十來年,也改不了了。條件有限,都是些粗茶淡飯,陸左你湊合着吃吧。”
我挑了一碟鹹菜,吃了一口,感覺做得非常不錯,又嘗了些别的,美味無比,自有一種道家齋飯的美感,這炒菜師傅跟中午吃的那餐相比,手藝高了許多。于是朝着還在客氣的符鈞笑道:“在外面拼搏久了,人也急躁,享受不得美食,直到今天吃這些,才能夠感覺到食物之美,符師兄萬勿謙虛,當我是自家人便好……”大師兄也朝着符鈞解釋,符師弟無須多慮,陸左與小明是生死兄弟,無須擔心照顧不周的事情。
因爲有事,所以大家并沒有在飯食上耽擱多久,草草用過之後,李澤豐又沏了茶來,我們開始談正事。大師兄告訴我,說他有把握将我與黃鵬飛之間的糾葛解開,洗脫我故意殺人的嫌疑,并且知會了楊知修,會在後天的祭典之前,當着所有茅山宗的弟子面前講明,所以一開始并沒有預料到楊知修會遣人過來捉拿我們,更沒想到那孫小勤會在半路攔截,這都是他的失誤,所以還請我們諒解。
我問,到底是什麽辦法,難道白露潭那臭娘們落到你的手裏了?
大師兄搖了搖頭,說:“白露潭的下落現在已經成了一個謎,生死不知,沒人知道她落在了誰的手上,或在何方。無論是有關部門,還是潛伏在各邪教内部的内線,都沒有消息傳來。想要從她那裏作爲突破,并不是一個好辦法。即使她在這裏,紅口白牙的,除非能夠用特别手段撬開她的口,不然随便她說什麽,反對的人還是有的。”
不過至于是什麽辦法,他暫時不能說,說了便不靈了,我們所要做的,就是相信他。
大師兄既然這般說了,想必是有一些顧忌,我也不再追問,想起之前在震靈殿前攔下我們的那個黃衣道人,修爲似乎很不錯,于是問那個家夥是誰。
符鈞回答,這茅山門内傳承不一,陶晉鴻作爲掌門,他們自然是人丁最興旺的一系,人才輩出。不過除了他師父之外,還有各長老一脈也是實力強勁的,隻是可能略遜于主門幾分。那孫小勤是梅浪梅長老的愛徒,也是最近茅山宗内風頭最勁的年輕高手之一,實力強勁了,心性又沒有怎麽磨砺過,脾氣就大。而且他師父跟楊知修走得很近,所以這番做出頭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雜毛小道飲了一口茶,出言道:“我當日離開茅山之時,這個小子還是一個懵懵懂懂的小男孩,沒想到這次回來,都已經這麽大了……”
大師兄笑了,說:“其實都是這‘茅山三傑’名頭惹的禍。這些年因爲政策的緣故,各大道門都低調行事,關閉山門的都有,所以門下子弟在外面走動的也少,這麽多年過去了,老輩人談及茅山,都說我們三人。不過我早就隐沒了江湖的名聲進了六扇門,黑手雙城的名号更加響亮;而符師弟實至名歸,坐鎮震靈殿,也無人膽敢挑釁;唯獨你這個家夥,被逐出門牆之後默默無聞,突然回歸宗門,瞧你不順眼的人多的是,想踩着你的名頭,順便踐踏‘茅山三傑’的年輕人,就更多。”
“名聲二字,古往今來,害了多少人……”雜毛小道歎了口氣,也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