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吃吃說說,不知不覺就下了石階,轉過岔道,朝着五指峰環繞的後方林子深處行去。包子說她本來在讓姑姑給她梳頭發的,結果姑姑說她侄兒到了,她守陣不得離開,又思念得緊,所以便遣她過來,找蕭克明前來一見。說到這裏,她又瞥眼瞧了我,說,陸左哥哥,姑姑找的是蕭克明,你怎麽也跟來了?
這話說得我哭笑不得,明明就是這小丫頭拉着我的手出了殿門,結果現在反倒成了我屁颠屁颠跟過來,真的是讓人頭疼。
不過包子轉頭又說了,你這個人不錯,居然敢将黃鵬飛那小子給殺了,頂端的豪傑,帶過去給姑姑看一眼也好。這小姑娘這般自說自話,倒也好玩。她叫原本是自家師侄的蕭應顔作姑姑,又非逼着雜毛小道叫她師姑奶奶,這會兒又叫我陸左哥哥,腦子裏面完全就沒有輩分觀念,滿滿的童真洋溢,讓我們覺得好玩極了。
最關鍵的地方是,我一看見她那包子一樣的精緻小臉兒,就忍不住想笑。
進了林子,起初樹木稀疏,青翠的竹子倒是有很多,旁枝斜出。到了林子深處,有奶白色的白霧從地上升騰而起,将青石鋪墊的小路給攔得滿滿,顯露出了陣法布置的端倪來。她一邊走一邊提醒我們:“你們可得小心了,這個地方,爲了防止外人闖山,可是作了很多布置,一個不小心,那可是處處陷阱,步步殺機哦。跟着我走,要是跟丢了,我可不負責哦……”
這包子還真的有烏鴉嘴的風範,這話音都還沒有落,我便感覺到空氣似乎一震,原本生路處處的林子就變得有些閉塞了,空氣流轉不通,讓人有呼吸不暢的感覺。雜毛小道也感覺到了,拉着包子的小手,說,我的姑奶奶,你看一看,平日的路可是這般走的?
包子自小便在這裏長大,平日裏這路閉着眼睛也能夠走通暢,本來蹦蹦跳跳走得歡樂,經我們提醒,往四周一通瞧,不由得奶聲奶氣地大叫起來:“哇,怎麽回事,哪個不成器的家夥将陣法給開啓了?渎職,嚴重的渎職!這簡直就是叔叔可以忍,嬸嬸也不能忍。我一定要告訴我師父,太過分了!”
她在這邊張牙舞爪地叫着,而我們則感受到了另外一種不同的氣氛,知道這陣法催動,應該是鷹鈎鼻道人那些家夥搗的鬼。想來那些家夥看到包子前來,必會帶着我們途經這裏,他們打不過我們,便設伏于此,想利用陣法将我們給困住。
不過我還是有疑問:一是楊知修不可能不知道我和雜毛小道的實力,要麽就讓刑堂長老劉學道來,不然想要拿住我們,光用嘴炮是不行的;二則包子和我們一塊兒,雖然我們與這小丫頭接觸不深,但是也知道她在茅山的輩分極高,深得茅山傳功長老的喜愛,他們竟然敢開啓陣法,這到底是什麽節奏?
随着包子的哇哇叫聲,周邊的白霧更加濃郁了,将我們的視野阻隔。包子不再浪費氣力罵了,虎着臉說,走吧,姑奶奶我打學走路開始就是走的這一條路,還指望這兒能夠将我困死?她放開我們的手,走在前面,腳步矯健,一邊走,一邊讓我們緊跟着她,不要走丢。
走了幾分鍾,周邊影影綽綽,似乎有什麽鬼怪在旁邊遊動。來到了一處竹林中,我踩到了一塊浮土,暗自感覺不對勁,頭往下一低,便感覺有一陣風聲呼地吹起,從我的耳邊刮過,眼角餘光一掃,發現有一根削尖了的毛竹插入了我身後半米處。這勁道十分大,末端還在地上顫動,嗡嗡作響,瞧這番模樣,是要我小命的節奏啊!
想到這裏我便有些來氣了,我可不是那号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良善老實人,當下與雜毛小道都将身後背負的劍給拔了出來。陸續又來了好幾根削尖的毛竹,精準地朝着我們身上射來。這東西是殺人的利器,插入人體,鮮血迸射,死狀凄慘。不過瞧見這個,包子似乎比我們更加來氣,一邊在前面領路,一邊大聲喊道:“是誰,是誰,要是讓我抓住了你,将你扒光喂螞蟻,喂三天!”
我們在竹林中奔行了一段路程,突然從後方湧出一條黑色遊龍,張嘴朝着雜毛小道咬來。
這遊龍并非真龍,而是靈氣所化,不過猙獰兇悍之處,卻有過之。雜毛小道雷罰在手,并不怕什麽,不過他自己也是在茅山長大,知道這遊龍珍稀,斬殺一條頗爲可惜,便有些遲疑,結果被那龍頭一拱,人翻倒在地。包子騰空而起,騎在了遊龍身上,舉拳便捶:“你也變壞了,你也變壞了……”
那遊龍似乎也知曉包子,不敢反抗,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垂着頭。雜毛小道滾落在地,身上盡是草沫,不由得有些氣憤,單手朝天指起,高聲喊道:“你們這些小家夥,當真以爲我離開茅山十年,就破不得這九霄慈航陣了?”
他這邊準備蓄力,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溫婉的清喝:“好了,都住手吧——藏在林子的老鼠,回去吧,我可以當作不知道……”
這話剛說完,立刻有一股清風吹來,将前面的白霧吹散,露出了一條筆直的小徑。包子身下的那條遊龍消失了,而她則喜笑顔開,張開雙手朝着前方撲去:“姑姑,我帶他們過來了!”
Chapter 6 小姑蕭應顔
句容蕭家一門六人,四男兩女,蕭應顔是年紀最小的一個,估計比雜毛小道也大不了多少歲,在茅山宗裏,他們的輩分也是相同的。關于她的消息我聽得不是很多,但是零零碎碎,多少也知道一些。蕭應顔似乎跟大師兄有些瓜葛,又得蒙傳功長老的喜愛,這些年來一直在後山門庭鎮守,在茅山宗也算是一号重要人物。
茅山宗弟子衆多,不過許多根本沒有什麽資質的,早早就下了山,開枝散葉,唯有那些在道途上走得更遠的,方才能夠得到真傳,名曰真傳弟子,繼承茅山門庭。而能夠在這些真傳弟子中脫穎而出的,方才是茅山宗裏面,最有權力和地位的一批人。很顯然,譬如符鈞、蕭應顔以及在有關部門走動的大師兄這些人,便位列此中。至于“茅山三傑”,那更是讓人眼熱的地位和名号,隻可惜雜毛小道早早就被逐出了茅山,要不然這林立的峰頭,必然有一處是他所執掌的。
雜毛小道已經有多年沒有見過這個小姑姑了,多少有點緊張。不過當包子蹦蹦跳跳地朝着前方跑去,我們見到的卻隻是一個全身刻滿符文的木頭人。雜毛小道詫異地看着這東西,口中驚呼道:“阿福?”這被喚作阿福的木頭人,粗粗壯壯如一個成人高,像個木桶,也有手,下身是鑲鐵木輪,腦袋有些像是科洛迪《木偶奇遇記》裏面的匹諾曹,呆呆傻傻。隻見這木偶人點了點頭,然後扭身在前面領路。
包子一臉不開心地回過頭來,說姑姑要幫大宗主守門,職責所在,離開不得,所以讓阿福過來領我們前去一見。那些胡亂驅使大陣的家夥,被姑姑吓跑了。
我跟在她後面走,說,你姑姑很兇麽,怎麽他們好像都很怕你姑姑的樣子?
包子驕傲地昂起頭,說:“那是,姑姑可厲害了,連我師父都誇她,稱她是茅山宗後時代以來的茅山第四傑。我就問她那其他的三傑是哪個?師父就說那個掌燈弟子符鈞是一個,還有在山外面做事的外門大弟子陳志程是一個。我問還有一個呢?還有一個呢?師父就不肯答,我好奇,扯着他胡子問,結果被他按着屁股打,打得跟我臉一樣腫。我沒哭,不過心裏面暗暗恨那個家夥,要讓我知道另外一個人是誰,我一定要扒光他的衣服,然後喂三天螞蟻,哼!”
躺着也中了槍的雜毛小道見到這張包子臉上面,露出了惡狠狠的表情,不由得渾身一哆嗦,暗自走在了後邊,也不敢說話。
這路是山路,并不算好,泥土、台階和樹根,一樣也不少,然而那木偶卻吱呀吱呀地走得輕快,比我們厲害許多。我看得好奇,雜毛小道跟我介紹:“這阿福,是我師叔祖晚年的作品。他晚年一直都在東秀峰潛心鑽研符箓之道,也不收弟子了,于是弄了這麽一個機關木偶,每日幫他下山來拿飯擔水。我以前見得也多,沒想到時隔多年,又見到了它。隻可惜,物是人非了啊……”
包子在旁邊解釋,李師伯登仙過後,這阿福就歸了我師父,在這陣心裏面送補給,後來姑姑來了,就歸她差使。
我瞧着這木頭架子,上面附滿了奇怪的符文,不時地亮起一點金色來,十分神奇,而它的矯健也讓人驚異。我說,這東西跟機器人一樣,要是能夠批量生産,隻怕能夠賺大錢。雜毛小道歎了一口氣,說,唉,天下之大,卻終究隻有一個李道子,再無後來人。
想來也是,符王李道子這一輩子也隻弄出一個阿福來,符箓之道,能夠明悟的人,實在太少了。我也學過,不過至今仍舊是一個半調子,這玩意兒,終究講的是天分。
緩步登山,九轉十回,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前面茂密的樹林突然一空,我們來到了一片平地處。上面石塔林立,高的有近七米,矮的也有兩米多,不過并不是尋常所見那種佛塔,而是有着道家的韻味,造型别異。我粗略數了一圈,有三十來座,分布似乎有一些規則,不過具體的,我也說不出來。
我們是有人領過來的,所以此處一派祥和,但是我多少也知道,如果沒有人領着,我們私闖此處,隻怕早就迷了路,兇險萬分,更有可能被這運轉的陣法給生生磨死。
雜毛小道在塔林前面站定,仰頭望向前方雲霧遮攔的高山,深深吸了一口氣,整個人似乎都高大正氣了數分,讓人感覺有着一種道家高人的風範。
包子蹦蹦跳跳地來到此處,過來拉我和雜毛小道的手,朝前走。這小道姑身穿一襲白袍,頭束青色頭巾,頗爲可愛。行走于塔林之間,我感覺到一股股威嚴沉穩的氣息在我們的周身遊繞,沉重得讓我們都喘不過氣來。我看向雜毛小道,他聳聳肩說不知道,他在這裏的時候,塔林裏面供奉的是諸位符兵,但是那些家夥定然不會有這樣的氣勢。
“是蛟龍……”包子擡起頭來,點着前方的那些塔林,說,“大宗主閉死關之前,在這些地方注入了好多小蛟龍的精元,經過這些年的培育,它們都開始成長起來,跟前陣的那些靈龍一樣,守護着這祖先修行之處。”
我點了點頭,這些東西,包括當日我們被追殺時楊知修用來做懸賞花紅的龍筋,想來應該都是當年黃山龍蟒事件的收獲,于是捏着包子肥嘟嘟的可愛小臉,說,包子啊,你怎麽懂得這麽多啊?
包子将我的手給甩開,氣哼哼地說道:“不要捏我,姑姑說給人捏多了,以後長大了就變不成漂亮的瓜子臉了。我當然懂得多了,這茅山上面的事情,我若想要知道,自然就知道。”
那阿福的輪子吱呀吱呀,駛入了塔林盡頭。過了一會兒,白霧彌漫之中,走出了一個婀娜的身影來,瞧這身材,比在T型台上走秀的模特還要标準。道袍麗人穿着與包子一般模樣,清淡素雅,看那臉兒卻是一個大美人,眼含秋水,巧笑盈盈,看氣質是成熟到了一定的程度,但是又讓人瞧不出年紀,二十七八,又或三十來歲都有可能,有清淡的香風順着那兒吹過來,讓人聞了忍不住心花怒放。
包子一見到這個身影出現,一聲歡呼,跌跌撞撞地跑過去大叫“姑姑”。麗人蹲下身,将包子給抱住,然後緩緩走來,朝着雜毛小道笑了,說,小明,我們可有近十年沒有見過了,怎麽了,不認識我了麽?
雜毛小道直愣愣地瞧着這道裝麗人,聽這話兒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摸着後腦勺,嘿嘿地笑,說,小姑姑,一别十年,沒想到你容顔不但一點沒變,反而更加增添了幾分仙氣,真的是修爲高深了。
這道裝麗人便是雜毛小道的師姑蕭應顔,歲月在她清麗的容顔上不留下一絲痕迹,仿佛就比我們大上幾歲一般。聽到雜毛小道這番恭維的話語,她呵呵一笑,說她在此處有重任,離開不得,又聽說我們進山來的消息,心裏面急切得很,便遣了在這兒的小師姑去叫你們過來一見。
這兩人是至親,又師出同門,見面了自然好是一番寒暄,不過蕭應顔倒也照顧我的感受,又與我正式見禮,說了許多年少有爲之類的恭維好話。這邊聊得歡暢,包子卻是滿腹的意見,拉着蕭應顔的衣袖,說,姑姑,姑姑,幫我梳頭發啊?蕭應顔隻有摸着這個小丫頭的腦袋,差遣她去給一隻名叫祺祺的小松鼠喂食,好是一番鬧,包子終于不情不願地離去。小姑引着我們來到塔林盡頭的一處石桌前落座,上面一壺清茶,茶葉與在震靈殿喝的一般,不過加了些花,更添芬芳。
雜毛小道與小姑分别日久,聊起來就沒有完。蕭應顔守在這茅山後院宗門裏,一心求道,對于世事知曉得并不多,對我也隻是聽說幾句,至于我們曾被茅山追殺之事,更是不知道,所以這番交流起來,她屢屢驚歎,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便是:“怎麽會這樣?”
對于往事,過去的便過去了,雜毛小道也不願多談及,他更關心的,便是自家的師父陶晉鴻。他人生裏面的這個領路人,對于他來說有着難以忘記的回憶,師恩如山,即使陶晉鴻将他趕出了茅山,但是在雜毛小道的心裏面,一日爲師,終身爲父,這個信念,一直沒有變過。
聽到雜毛小道提及,小姑長歎了一口氣,說,這事情,說來話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