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的年輕道人喚作李澤豐,問我們是要分開住還是雙人間,我和雜毛小道互望了一眼,挑了雙人間。他便帶我們到了一排懸空而立的木屋,最角落的一間,裏面寬敞明亮,桌椅床榻一應俱全,最重要的是風景極好,憑窗而立,整個山谷的景色盡收眼底。
李澤豐指着這兩鋪床榻,帶着歉意跟我們說道:“這裏是我們這些弟子平日的宿舍,條件是簡陋了些,不過風景還不錯,請兩位勉強住下。”
他似乎是在雜毛小道離開茅山之後進來的,且雜毛小道并未回歸宗門,所以隻是禮貌相應,并不稱呼師叔。歇不多時,這年輕道人又過來招呼我們,帶着我們去飯舍用餐。
茅山宗發展千年,宗門已經是頗爲龐大。在我看來,這裏更像是一所精英大學,各殿門則是一個個微型學院,所以這震靈殿也是自己開夥。跟少林寺那種純盈利的準上市機構不同,做飯的并不是高薪聘請的阿姨,而是弟子輪值,手藝自然談不上好,材質也多是山谷裏自種的。粗茶淡飯,不過米飯香,我就着碧綠的青菜湯和一碟腐乳,連吃了三碗,噎得直打嗝。
我是個沒心沒肺的家夥,吃得很歡,雜毛小道卻沒什麽胃口,草草吃了一碗便擱下碗筷。
我們在飯舍吃着飯,偶爾還跟陪着我們的李澤豐交流,與其他過來用餐的道士們含笑緻意。突然,飯舍門口走來了七八個青衫黑邊的道人,爲首的一個鼻子鷹鈎、眼神銳利,巡視了飯舍一圈,發現了在角落裏吃飯的我和雜毛小道,眼睛一瞪,厲聲高喊道:“果然,你這殺人的罪魁禍首,居然還敢上我茅山,當真是拿我茅山諸峰無人了是吧?諸位師兄弟,将那個臉上有疤的小子拿下——他便是殺害鵬飛的兇手!”
這鷹鈎鼻道人一聲令下,身後的道人齊齊揚手,一把把鋼刃窄邊的制式長劍,團團将我們圍住。正待上前進攻,李澤豐霍然站起,厲聲責問道:“陳兆宏,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同時,飯舍裏面的震靈殿弟子紛紛抄起座椅,怒目相對。
Chapter 4 飯舍鬥毆案
“李澤豐,我卻要問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這個疤臉小子是殺害我茅山弟子黃鵬飛的直接兇手。我茅山幾大長老曾經下山追殺于他,卻被此獠使盡各種陰毒手法,在這茅山棄徒的配合下逃脫。就連我茅山十大長老之一的徐修眉師叔祖,也都是因他而死的。我這次是奉了話事人的口令,前來捉拿此人,你們若想要阻攔,視爲同罪。你可要想清楚了!”
陳兆宏咬牙切齒地說着,細長的眼睛眯起,凝成一條線,裏面有着毒蛇一般的光芒,看得震靈殿的弟子渾身不自在,紛紛向我投來疑惑的目光。
茅山宗門之内的弟子,倘若不出世,大部分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這是爲了保證他們能夠一心求道,但也使得他們不可能知道太多的訊息,也分不清楚陳兆宏話語裏面的真與假。聽到鷹鈎鼻道人說得這般嚴重,震靈殿的弟子們不由得面面相觑,原本高舉過頭的條凳,此刻也都放了下來。
瞧見震靈殿中的弟子都不再抵抗,陳兆宏頗爲得意,将手中的長劍抖起,厲聲叫道:“陸左,你是束手就擒,還是想反抗,被擊斃當場?”
這一夥人突入飯舍,我和雜毛小道都沒有太緊張,因爲既然大師兄帶着我們光明正大地走進了這茅山宗後院,自然是有應對之法的。而圍着我們的這些人,實力甚至比叛入邪靈教的夏宇新還要不如,對我們根本就形不成威脅。所以我倆甚至連碗筷都沒有放下,像看傻子一樣,看着緊張圍着我們的這些青衫黑邊的道人。
然而有人卻并不理解我們的淡定,以爲我們都吓傻了。陳兆宏一揮手,立刻有人抖出一雙鐐铐,大步朝我走來。
與我們同桌吃飯的李澤豐臉色數變,他師父交待他要照顧好我們,此番若被楊知修的弟子将我們給拿下,符鈞回來肯定是交待不了的。思考了幾秒鍾之後,他硬着頭皮站在了我們的面前,伸手攔住上前來的所有人,緩聲說道:“慢,你們這紅口白牙,誰人敢信?這要拿人,自然是刑堂長老座下弟子來做,你們根本就沒有執法權,若要從我們這震靈殿中帶走我師父的客人,等你們讨得劉長老的手谕,再過來吧!”
聽得李澤豐搬出了刑堂長老劉學道,陳兆宏的臉色立刻變得無比陰沉,眼珠子裏面閃露出碎玻璃碴子一般的光芒,緩聲說道:“這麽說來,李澤豐你是準備違抗話事人的命令?”
李澤豐梗着脖子說道:“不敢,隻是規矩如此,澤豐不能違反……”
陳兆宏眼睛一瞪,突然将劍拔出,厲聲說道:“既如此,那我們手底下見真章便是,何必多言?”李澤豐不甘示弱,往後一退,身後的條凳立刻就抄在了手上,怒目以對。雙方劍拔弩張,即将火拼,門口處傳來了一聲軟糯清脆的聲音:“啊,哪個是蕭克明,你們哪個是蕭克明?”
聽到這話語,本來火藥桶一般的場面,變得有些古怪起來,雙方當事人臉上肌肉抖動,不知道是要笑還是哭。我越過人群間隙,見到一個穿着白色道袍的小家夥擠進飯舍,朝着我們這邊走來。
是個女孩子,個兒不高,年紀六七八歲,挽着發髻,身子瘦弱,唯獨臉蛋兒,有些嬰兒肥。人長得漂亮,可愛程度能和朵朵比拟,這臉蛋兒像那剛出蒸鍋的包子,圓鼓鼓的,一看便十分有喜感。更加讓我啼笑皆非的是,這臉兒肥嘟嘟的小道姑擠進來的時候,圍着的道人紛紛朝她行禮,“包子師姑”、“包子師叔祖”的一陣亂喊,讓人跌掉眼鏡。
便是在我們面前的陳兆宏,瞧見了這小孩兒,也不得不按捺住火爆脾氣,拱手行禮道:“包子師姑,你怎麽來了?”
我心中詫異得很。要知道,陳兆宏乃楊知修的徒弟,而楊知修是掌教陶晉鴻的小師弟,他叫這肥嘟嘟的精緻小女孩兒作師姑,則說明她乃陶晉鴻那一輩。雜毛小道說過,他師父上一輩的,除了沒成器不入籍的,他離開時便隻剩下李道子和傳功長老了,李道子死得早,難道這個小女孩兒,竟然是傳功長老的徒弟?
這女孩兒還小,雜毛小道離開茅山時都沒有出生,所以老蕭也不知曉,兩眼懵然。
不過人小歸人小,被人喚作包子的小女孩兒脾氣還挺大,鼻子一皺,指着鷹鈎鼻道人的劍,橫眉瞪眼說道:“你、你……那個誰,你拿着這劍對着我做什麽,難道你想要殺我?”
連名字都沒有被記起來的鷹鈎鼻道人一臉冷汗,将劍收于身後,單手使勁兒亂搖:“包子師姑,可不敢這麽說。我們來這裏是捉拿殺害黃鵬飛的兇手,動用刀劍實屬無奈,并不是對您老人家有什麽異心,您可不能胡亂說啊……”
“殺害黃鵬飛?那個一天到晚嘴巴翹到天上去的外甥崽死球了麽?太好了,是哪路英雄豪傑替天行道,下的手?求認識,求介紹!”包子小道姑拍着手大叫,陳兆宏一臉無奈,說,唉,師姑,屬下這裏執行任務呢,就是這個,疤臉小子!
包子朝着我看了過來,我和雜毛小道面對劍林,倒也淡定。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指着雜毛小道說:“你是蕭克明?”她的語氣既像是疑問,又像是肯定。雜毛小道摸着鼻子,奇怪說,你認識我?小包子得意洋洋,說,那是,你跟你姑姑長得一模一樣,快快快,叫我師姑——奶奶!
長得一模一樣?我瞧着雜毛小道這絕對說不上俊俏的尊容,想着他姑姑未免長得也太砢碜了吧?雜毛小道見這小孩子有趣,便逗她,說,我爲何要叫你師姑奶奶,你是何人?
小包子叉着腰,傲然說道:“我叫包鳳鳳,小名包子,你知道我師父是誰麽?說起來吓你一大跳,他便是——當當當當……”她自己用嘴巴配着命運交響曲的音調,然後才說道,“那就是茅山宗的傳功長老鄧震東!嘿嘿嘿,怕了吧?”
“哇!”雜毛小道故作驚訝地誇張大叫,蹲下身來呈拜倒狀,高聲喊道,“竟然是小師姑,我就是蕭克明,這廂有禮了!”
包子就是個小女孩子,見雜毛小道這般配合,立刻拍着胸脯保證,說:“好,沖你這一句話,在茅山宗裏面我罩着你,誰都惹不到你的。你兜裏面是什麽?對,就是那個直直的小東東。啊,手機啊,我聽說過,好玩麽?給我玩一下吧……
包子倒也不客氣,将上次在魯東林齊鳴送的蘋果手機拿了過去。這玩意兒剛上市不久,我們手機壞了,就逼着林齊鳴通過渠道弄了點走私貨來用,沒想到卻被這小姑娘一眼看中,搶在手裏玩得不亦樂。
鷹鈎鼻道人見包子跟我們玩在了一起,不由得着急,說,師姑,我這裏……
包子正在跟雜毛小道學着玩新鮮的手機遊戲,根本就沒有理會這邊,聽得陳兆宏催促,一臉嫌棄地說:“你要抓人就抓,要打架就打,不要問我好不好?哎,我這兒快死了,怎麽搞?”鷹鈎鼻道人一聽,眼睛發亮,怕事情拖得越久越不好弄,于是左右一招呼,周圍的人立刻一擁而上。
見這些人提劍沖了上來,雜毛小道與我并肩站起,冷笑道:“果真是一群沒有眼色的家夥。你們若要戰,我們幫你們松松筋骨便是!”他并沒有拔劍,而是從桌子上摸出了剛才吃飯用的那一雙筷子,朝着前方的劍影迎去。
李澤豐身子一震,大喊道:“陳兆宏,你們當真要上?”他想迎擊上前,我攔住了他,說,此事交由我們處理,你們在旁邊觀戰便是。
我的話音一落,一劍便刺向我的後腰,當下我也不再猶豫,腰扭如蛇,滑過這人身邊,貼身并擊,電光火石間便與其交手三個回合。這人的劍法倒也淩厲,然而貼身搏擊卻是短闆,學的都是些套路式的手法,力量也不能和我相提并論,三兩下就被我扣住了手腳,一手捉住手臂,一手托腰,倒提而起,便朝着前方人群扔過去。
戰鬥一旦打響,飯舍裏劍氣縱橫、劍光飛躍。不過,這絢麗的劍光并沒有持續多久,一片丁零當啷的響聲過後,以鷹鈎鼻爲首的八個道人全部給我們揍趴在了地上。雜毛小道蹲在地上,拿着筷子,對準鷹鈎鼻道人的眼睛,隻離一厘米,緩緩說道:“别急,黃鵬飛的事情,我們自然會給話事人一個說法。我們來了,自然不會逃的!”
他将筷子一收,站起來,陳兆宏立刻帶着他的七個小夥伴匆匆離開,連狠話都沒敢放。淩亂的腳步聲打擾到了包子小道姑的玩性,她擡起頭來問,好了?李澤豐等震靈殿弟子一臉驚容,木然地點了點頭,包子拍了一下腦袋,沖上來拉雜毛小道和我的手,說,走吧,有人找你們呢。
Chapter 5 九霄慈航陣
有人找我們?到底是誰?
見到小丫頭連新奇的手機都不玩了,拉着我們要出去,我有些奇怪,腦海裏第一個想法便是她那年紀不知道有多老的師父,傳功長老鄧震東。不過奇怪便奇怪在這裏。要知道,大師兄口中所說的那個不理世事的長老,唯有他,才有能力和威望将楊知修給壓制得服服帖帖。然而他卻選擇了兩不相幫、坐視不管的立場,超然于物外,而且近來又身體有恙,足不出戶窩在自己的修行之處,怎麽會遣人過來找我們呢?
我不解,雜毛小道倒是什麽都明白,拉着這包子的小手兒,問是不是他小姑找他。
包子一臉詫異,說,哇,你也太聰明了,怎麽知道是姑姑找你啊?
雜毛小道的小姑蕭應顔早年前入了茅山門牆,跟的是一個與陶晉鴻同輩的女居士,若排起輩分,自然也得叫包子作“小師姑”。不過這小丫頭從小在這清冷道門長大,雖然輩分奇高,但夥伴都沒有一個,小姑這些年随着傳功長老鎮守陶晉鴻閉死關的山門處,兩人應該熟絡,瞧她叫得這般親切,完全不按輩分,應該是對小姑有着不一樣的感情。孩子小,對于女性長輩總是有着異常的眷念。
既然是小姑遣人來找,而瞧這包子,應該也不可能是被别有用心者支使過來的,于是我們欣然答應,與震靈殿諸位弟子拱手道别。李澤豐有些擔憂,說他師父與大師伯一會兒就要回返,倘若找不到人,那可不好,不然等他們回來再說吧,好不好?
我們并沒有說什麽,那包子小道姑便搖着頭反對,她包子什麽時候需要等人?于是将李澤豐給數落一通,拉着我們揚長而去。
這小丫頭别看個兒小,然而手上卻已有一把子氣力,發起瘋來,不比那彪形大漢的勁兒小,拉得我們都站不住。沒辦法,雜毛小道隻有拱手朝着李澤豐告罪,說,我們先去你應顔師姑那兒,礙不得事,不多時便會回來的。包子小道姑在這茅山上顯然是有些惡名,李澤豐也不敢阻攔,隻是與我們拱手告别,說他會在這裏等我們回來的。
包子拉着我們的手走出了震靈殿,路過漢白玉牌坊的時候,她回過頭來瞧了一眼,說這幫臭道士跟他們師父一樣木讷摳門,每回到他們震靈殿,連塊麥芽糖都沒有吃到,下次找機會給師父告個小狀先……
這話兒聽得我們一頭汗水,我搜了一下身上,摸出一根能量棒,果仁夾心巧克力味,是上次去魯東肥城時剩下來的,這玩意兒不知道是誰塞在我身上的,一時間也沒有更好的東西,趕緊塞在了包子的手上。她拿過來,笨拙地拆開來,放在嘴巴裏,眼睛沒多久就變得圓滾滾,嘟着嘴兒幸福地大叫:“天啊,這世界上竟然還有比鹹菜包子還好吃的東西啊,我的天啊……”她大驚小怪,吃了三分之一就舍不得了,跑過來翻我們的衣服兜兒。我既好笑,又有些心酸,這能量棒主要是爲了補充體能,味道算不上好,卻讓這個小姑奶奶興奮得大喊大叫,倒也有些好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