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是何人道場?
我首先想到的答案是這東夷殿的主人東崖子,那位高人據說已經得了道,羽化成仙,但是他跟這釋方大和尚,半毛錢關系都沒有。于是瞬間我想起了在泰山陰陽界中幾個和尚呼喚出來的那位——此地位于泰山西麓,距離并不算遠,身爲舍身崖的法師,與那道教著名的女神有某些聯系,這并不是很奇怪。畢竟這是有先例的,唯一讓人疑惑的,便是相隔這麽遠,又有大陣阻撓,釋方是如何溝通到的?
瞧見釋方雖然下半身都被魔化藤蔓給緊緊纏住,但是臉上卻露出了輕蔑的笑容,這笑容出現在一個出家人的臉上,就顯得格外不和諧。懸空而立的來婆婆眉頭一挑,四處張望了一番,嘿然笑道:“東崖子早就離開了此處,倘若我想要,此地便是我的道場。你這個長相粗魯的大和尚,到底是在虛張聲勢,還是垂死掙紮?”
大和尚深吸一口氣,結果身上金光閃動,附在他身上的那些又濕又滑的魔化藤蔓全部被這金光灼燒得冒出了青煙,驚惶地縮回了地下。他緩緩地站起了身來,一抖衣衫,許多黏液散落,此刻的釋方顯得格外魁梧:“自古以來,邪不壓正,縱使你有天大的手段,既入魔道,自有收拾你的神靈。過度的狂傲和暴戾,隻會讓你自己死得更快……”
瞧見釋方這般金光閃動,我們都詫異萬分——這大殿之中的修爲靜默,難道解除了麽?
這般想着,我嘗試着深吸一口氣,結果自小腹下丹田内,有一股涓涓熱流直入神台,整個人頓時就是一陣清明,神情一震,之前所有的苦痛和疲憊一舉勾銷,有如潮退。再看旁邊幾人,全都詫異地看着自己的雙手,感受着那種擁有力量的興奮。
瞧見釋方金光閃動,來婆婆頓時一陣尖叫,難以置信地說道:“怎麽可能?是誰這麽厲害,竟然能夠破了東崖子的法陣?”
釋方擡起雙腳,将地上那遊動的藤蔓給碾碎,草汁飛濺,卻并不答話,而是以真言鑄體,将胸膛拍得如若鋼闆。洛飛雨的臉上露出了暢意的笑容,左手一招,身子便騰空而起,攀上了岩壁,擡手就是一劍:“疾!”秀女劍化作一道白光,朝着石台上方的來婆婆飛射而去。
小妖也反應過來,手中的青木乙罡抖落在地,那些将我們給束縛的魔化藤蔓迅速蛻變,上面的木刺變軟,然後縮回了地下去。這邊一脫離,我立刻将最爲得意的震鏡掏出,朝着那老婆子的腦門就是一照:“無量天尊!”
藍色的光芒打在了避開秀女劍威勢的來婆婆身上,然而這個老婆子不慌不忙,伸手便是這麽一導,藍色光芒打落在了華表石柱之上,沒有傷及她分毫。
出于對這披着老太婆面容的巨魔之憤恨,洛飛雨此番出手沒有留下什麽餘地,兩秒鍾之内,刺出了五道飛劍,劍劍直指要害。即便如此,對于這種程度的飛劍來婆婆并不畏懼,或者稍稍一偏,或者擡手一揚,便躲過了,末了還說着風涼話,說現在的小輩,耍飛劍的水平跟他們那個年代相比,簡直就是過家家,倘若是東崖子出手,隻怕她還會懼怕一二分,至于洛飛雨,隻能是“呵呵”了。
洛飛雨劍勢落空,釋方和尚則念着佛經沖了上去,拳勢兇猛,渾身堅如鋼鐵。然而此身爲魔,來婆婆根本不懼那刺目的金光,将拐杖一挑,釋方和尚便被擊得騰空而起,飛往了另外一邊,摔倒之後,再也沒有爬起來。
在這短暫的時間裏,我和雜毛小道、小妖齊上,輪番攻擊,皆被來婆婆給擊退,血氣翻湧,内髒都被震得酥麻,血脈不暢。雜毛小道有心将血虎摸出,然而猶豫了幾下,還是沒有拿出來,想來是知道面前的這老婆婆實力實在太恐怖,血虎一出,自然是妥妥的出頭鳥,必受槍打。
洛小北之前雖然吓得渾身顫抖,但此刻卻沒有轉身逃離,搓弄了手中的一塊玉符,捏破,結果白霧一騰,立刻出現了一個兩米多高的紙人兒,金甲黑盔,氣勢兇猛,甫一出現立刻朝着來婆婆沖去。
那紙人兒手中有一柄巨劍,劍身光長度都近兩米,外表有點兒類似唐朝陌刀,端的是厲害。這樣的紙人兒,在我們被擊退之後,隻堅持了五秒鍾,最後被來婆婆伸出左手一指,有幽幽的黑色火焰将其整個兒燃燒,不多時,便化作了幾縷青煙,煙消雲散。
将紙人兒燒滅之後,來婆婆向在岩壁上自由行走,并且不斷釋放飛劍的洛飛雨沖去,兩道矯捷的身影在我們頭頂快速飛過,一個有影子,一個沒有影子,沒影子的自然比有影子的快許多。不多時,洛飛雨便像那折翼的蝴蝶,跌落到了地上來。我躺在地上,她正好砸落在我的旁邊,胸口波濤洶湧,起伏間有鮮血飙射。我将雙手給點燃,上面的詛咒之力立刻引起了來婆婆的注意,幾乎是本能,她的口中出現了一聲不似人類的嘶吼,接着臉上開始變得猙獰,無數青筋在皮下遊動,眼球幾乎突了出來,牙齒往外翹出如獠牙。
當時的她顯得無比地憤怒,根本不見她什麽動作,趴在地上的釋方就被高高甩起來,被逼問道:“你到底做了什麽,爲什麽你們恢複了修爲?”
釋方咬着牙不說話,而來婆婆已經沖到了我的面前,伸出手,那手上盡是鱗甲,黃紅色,呈六邊形,鱗甲與鱗甲間還有許多黏液,她将我衣領抓緊,然後舉起來,我眼前一黑,感覺到有一根蛇信子在舔我的臉,睜開眼的時候,發現這個愁眉苦臉的老婆婆臉龐已經變得盡是鱗甲和黏液,深眼眶、秃鼻梁,一口的獠牙亂糟糟地往外冒,大股的腥氣朝着我的鼻子裏噴:“你竟然練就了惡魔巫手?老實告訴我,有多少可憐的黑暗生物死于你手?”
此刻的來婆婆簡直醜得讓人作嘔,亂糟糟的頭發襯托下,那女枭陽都能夠算是美女,她哪裏是人,簡直就是一頭面目猙獰的昆蟲。來婆婆氣憤地将我雙手一撕,口中高呼道:“去死吧!”她施加在我身上的力量讓人難以抵禦,爲了避免成爲幾塊血淋淋的肉塊,我拼盡全力,生生抗住了這份力道。這時,雜毛小道終于撿起了雷罰,含着劍意刺中此獠,她受痛,終于将還在與她僵持糾纏的我給一把甩開,撲向了雜毛小道。
還在半空中,在槐木牌中憋得太久的朵朵就感應到了危險,出現在我的身後,将我的沖勢化解。當我落到了地上,還沒有跟朵朵說句話兒,手持雷罰的雜毛小道已被來婆婆給一巴掌甩飛。
雷罰初成,到底沒有多少能夠抵禦的力量在,也引不來至陽罡雷。
我們所有人幾乎都拼盡全力,然而正如我之前所預料的一樣,對于這樣的老魔頭,即使恢複修爲,全力以赴,我們也不是對手。見将我們所有人都撂翻在地,此刻已經有兩米多高,渾身盡是鱗甲、黏液、節肢和觸須的來婆婆哈哈大笑,發出一種類似獸鳴的聲音:“不管你們是怎麽恢複的修爲,也阻擋不了我的計劃,那麽,先由你來吃起吧……”
這個魔頭一伸手,在地上緩緩爬動的釋方和尚身子便騰空而起,接着脖子便被來婆婆給掐住,四五根肉色觸須,緩緩輕撫着大和尚青瓦铮亮的腦瓜子,滿是口涎的嘴巴咧開來笑:“這和尚生得好一身肥肉,多日沒吃過人肉了,先拿你來開葷!”
我們都想沖上前救援,然而空氣一凝,皆動彈不得。那獠牙密布的嘴巴張開,朝着釋方的腦殼咬去。大和尚一番掙紮之後,放棄了反抗,閉上眼睛,高頌佛号。然而就在此刻,我的心髒一陣跳動,仿佛一種讓我極爲恐懼的力量出現。果然,一道隐約的能量出現在當場,那魔頭的身形一僵,拿捏不住,大和尚的身子便滾落在地上。她也顧不上這些,仰首望天,大聲喝問道:“何方神聖,膽敢壞我的事?”
在石台對面的一處崖壁上,突然出現了一張巨大的臉孔,下方有一道石縫翕動,一道溫和的聲音傳了出來:“人稱‘東嶽泰山天仙玉女碧霞元君’,便是俺啦!”
Chapter 56 山神之威
東夷巨魔來婆婆,在我們的眼中便是一座難以企及的高山,然而在被釋方大和尚呼喚出來的泰山奶奶面前,僅僅是一座小山坡而已。
最開始我以爲那溫和的聲音是來自我對面的那山壁人臉之中,之後才發覺并非如此,石頭終究還是發不出聲音來的,我們所聽到的這帶着濃重魯東口音的話語,是滾落在地的釋方說出來的。這節奏讓我有些摸不着頭腦,不知道是釋方請神成功,還是泰山奶奶真身降臨。
不過,不管是啥,顯然都是出乎來婆婆的預料,本來我們的修爲恢複就已經讓她恐懼了,此刻異象生出,使得她下意識地将自己身上的鱗甲堆積,逐漸變得不似人類,活脫脫一地獄之中走出來的惡魔。她并沒有瞧向地上的釋方,而是死死地盯着對面山壁上的那張巨大而威嚴、變幻不定的石臉,厲聲責問道:“你來幹什麽?”
“唉喲喂,有人在俺院子裏打打殺殺的,還不興俺問上一兩句咧,這也忒霸道了吧?”
與那莊嚴肅穆的形象相反的,是從釋方口中說出來的話語,像是泉城郊區農婦的腔調,讓人忍不住發笑。不過我的心中依然冰冷,猶記得虎皮貓大人告誡過我的話語,我被她記住了,倘若不逃離,分分鍾死去。
隻是,當日我們與舍身崖的幾個和尚關系對立,現在經過了大師兄的調解保證,又有了并肩作戰的情誼,不知道釋方能否給我求一個情,讓那恐怖的泰山奶奶放我一馬。
不過此時的我,還有其餘諸人都已經成了單純的看客,主要矛盾集中在了兩個老人家身上。來一碗女士似乎底氣不足,面對着神話時代的山神,首先便沉不住氣了,與那不知藏身何處的泰山奶奶大聲辯駁着,無外乎“這可不是你家地盤”之類的話語。
“舉凡泰山之屬,皆歸我所管轄,舉凡香火供奉、信仰我的百姓,都歸我庇佑。魔頭,你的戾氣太重,平日裏被鎮壓大陣之下,沒有作爲,我便也懶得理你,如今你被釋放出來,到處害人,我若放任不管,任由你這魔物猖狂,那我這屁股也坐不穩咯……”
“多管閑事的家夥!”來婆婆手中的拐杖使勁兒一揮,立刻有一道淩厲的勁風吹過,轟隆!煙石灰飛,岩壁之上立刻出現了一道巨大的疤痕,足足有八米,将浮現在那岩壁之上的人臉貫通,無數的碎石紛紛落下來,好多灰塵升騰而起,将這巨臉所遮蓋。她的這一手将我們都給吓住了,沒想到這個魔頭竟然會如此厲害,拐杖揮舞間,山崩地裂。
灰塵散盡之後,那張巨大的臉竟然消失不見了。來婆婆并不得意,而是四處張望,将雙手高高舉起,似乎在感受着什麽氣息。我與洛飛雨滾倒在角落裏,互看了一眼,我回過頭去找尋釋方的身影,卻不見了。周圍皆是鼓蕩的氣流,我們根本就站立不穩。正在張皇之際,突然在我的身後,有一個高大的身影崛起。
正是釋方這個形如魯智深的大和尚,他的嘴角往上翹,稀疏的眉目間竟然有一種秀氣的感覺。這光頭和尚與我擦肩而過,凝望着懸浮于空的來婆婆,用之前那種女神的口吻輕歎道:“果然是魔,那我便沒有什麽可以同情的啦!”
這話說完,他緩緩地平伸出手,五指屈張,似乎在虛握着些什麽東西,似乎憑空舉起了好幾噸的重物,懸于空中。僅僅一伸手,前端的空氣頓時凝滞,本來還在空中飄浮的來婆婆轟然墜落,摔在了石台之上。來婆婆自然不服氣,雙手一張,手中的拐杖立刻化作了一條遊動不歇的陰寒巨蛇,長有一丈餘,浮空而起,朝着釋方飛來。巨蛇出手之後,她整個人更是搖身隐入了滾滾的黑色霧團中,借着裏間的氣勢,将整個魔氣都逼透出來。
當時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況,我簡直無法形容,隻是感覺連呼吸,都有陰寒的刀子往肺裏面鑽去,渾身如墜冰窟。
什麽是頂級高手?她根本不會與你一招一式地肉搏,一招,呼吸間便能夠決定生死。看到那條陰寒巨蛇朝着我們這邊射來,我雙手結外縛印抵擋,然而領先我兩個身位的釋方卻并不驚慌,隻是食指一勾動,那條長蛇立刻掉落在地,不斷翻滾,幾秒鍾之後,就化作了地底老藤,周遭虛煙袅袅。
見自己的得意招式瞬間被破,來婆婆也是有些驚到,一聲厲喝響徹半空,我的腦子“嗡”的一聲響,好像被重錘敲中了腦殼,眼前一黑,人便要栽倒在地上去。
空中突然出現了一聲蒼老的悶哼:“放肆!”
放肆!僅僅這一句話,我便感覺有一股龐大充沛無可抵禦的力量,自上而下地席卷而來,巨大的風壓發出一道“嗡嗡嗡”的次聲波,我小腦的平衡感完全紊亂,不知道怎麽回事,人便滾到了地上。不過越是這樣的時刻,我越不敢胡亂滾倒,一陣肉眼看不到的波紋自上而下地印下來,這種感覺有一種周星馳《功夫》中最後一幕那如來神掌的即視感。
轟——
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當我再次爬起來的時候,石台已不見蹤影,整個地面往下沉去好幾米,黑黢黢看不分明,一種濃郁的死氣在蔓延,接着濕氣朝着上面緩緩飄散。
咳咳咳,我喉頭發癢,止不住地咳嗽,憋得臉紅,好不容易吐出幾口凝固的血塊。肩膀被人拍了拍,我回過頭,見到雜毛小道與朵朵、小妖一起蹲在我的身旁,臉上有着不輕易流露的恐懼:“小毒物,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