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此時,一陣古怪的吼聲傳來:“吼哇、吼哇……”這聲音氣勁悠遠,雄渾蒼涼,幾個和尚都吓了一跳,卻見左方的黑暗中跳出一頭巨獸,正是将護陣獸靈牽走的小妖回返。我正想上前打招呼,卻聽到小妖驚聲大叫:“陸左,這畜生沒有靈寶馭獸環鎮壓,恢複了野性,我這邊制不穩了!”
話音剛落,便見到那兩米多高的貔貅陣靈一如最開始一般暴躁地吼叫,四處亂撞起來。
這畜生脖子處有九尾縛妖索控制,然而沒有靈寶馭獸環的配合,它便擺出了甯可玉碎、不爲瓦全的氣勢,頗讓人頭疼。就在此刻,先前止住洛飛雨秀女飛劍的那束五彩霞雲倏然一轉,竟然鑽入了這頭噴着粗氣的畜生體内,接着霞雲漫天,将護陣獸靈給圍繞。那詭異的感覺吓了小妖一大跳,她敏感地跳下了護陣獸靈的背脊,收回縛妖索。兩秒鍾之後,那頭龐大的護陣獸靈轟然倒地,渾身抽搐着,身軀居然漸漸恍惚起來。
雜毛小道吓了一大跳,問旁邊的釋永空,這是什麽?
抱着水磨镔鐵禅杖的釋方回答:“五彩雲尺蠖,我師叔祖采肥城桃花林百裏之精華而煉制,專刷法器靈體,一刷……”他得意的話語還沒有完,青春痘小和尚打斷了他的話語:“釋方,戒嗔戒躁,你着相了。”
釋方聽得這話,念了一聲佛号,退下。小和尚和顔悅色地與我們說道:“既然來了這裏,不如我們一探究竟,也好知曉此處有甚奧妙,不知幾位意下如何?”
寶物動人心,即使是出家剃頭作了和尚,也止不住好奇。正在歎惜陣靈消失的我們此時也正想尋找桃元和周林,于是點頭答應。大家瞧見此處并無什麽有用的線索,于是選了較爲寬闊的方向行走,而那頭護陣獸靈經過那五彩雲尺蠖一番教訓,也乖了許多,小妖将它重新捆上,打倔驢一樣走着。
不多時,身後油燈的光亮淡去。通道狹窄,我和雜毛小道走在後面,心中計較着事情,不知不覺走了一段路程,突然前方有淩厲風聲響起,慘叫頓生,我和雜毛小道朝前看去,但見那個手持黃銅缽盂的高瘦和尚頭顱飛起,血噴三尺。
Chapter 33 東夷殺戮陣之人肉砌牆
這個不知道名字的高個兒和尚,可不是《西遊記》裏面那頭斷可生的孫猴兒,自然是一命嗚呼,魂歸幽府了。在漫天的鮮血中,我看到一個似蝙蝠一般詭異的黑色身影從前方掠過,然後朝着黑暗中遁去。
看到這挺拔俊朗的身材,我下意識地一聲大叫:“周林?”
那身影一頓,回過頭來,黑暗中的眼睛裏閃現出紅色的光芒,以及雪亮的牙齒,正是周林那個忘恩負義的狗雜種。誰也沒有看到周林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不過他既然顯露出了身形,并且出手殺人,自然再也躲不回去。
我們還沒有反應,舍身崖的蓮竹禅師出手了,單掌緩緩平推,整個空間的空氣立刻變得遲緩凝固,有一股強大的吸引力,以這老和尚爲中心緩緩集中,周林那本來快若鬼魅的身影也立刻變得烏龜一般遲緩。蓮竹禅師的功法,竟然這般的厲害!
見到周林落單,本來還在跟我探讨如何抵禦幻境的雜毛小道頓時一聲大吼:“周林,我操!”服了大力藥丸的雜毛小道話兒才說到半截,就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倏然朝前沖去。他的去勢驚人,然而剛剛越過蓮竹禅師的身邊,沖勢也化作了慢動作,本來由下而上的鬼劍也變得顫顫巍巍,停滞不前,老年癡呆一般。
時間在那一刻似乎變得十分緩慢,無數氣流拉扯,然而當蓮竹禅師将手腕一翻的時候,時間又恢複了正常,雜毛小道一劍飛去,身後跟着悲憤欲絕的釋方大和尚……
通道黑暗,僅僅依靠着我們手上的強光手電照明,看得并不真切,前面傳來拳腳交擊的響聲,沉悶得像揍面口袋。瘦高個兒和尚的驟然死亡讓舍身崖的三位禅師頓時爆發,一陣急追,瞬間就沖向了通道盡頭。我瞧了一眼在地道裏面骨碌轉動的光頭,心中不忍,蹲身下來,将他睜得大大的眼睛合上,并且安回了躺在血泊中的屍體上。
前面幾人奔行飛快,眨眼間便轉入拐角處,我不敢落單,招呼騎着陣靈二毛的兩個朵朵緊緊跟上。轉了幾個彎兒,發現人都停下來了,釋方大和尚提着水磨镔鐵禅杖正對着一面岩壁猛砸,喉嚨裏發出野獸一般的嘶吼聲。我趕忙走上前去,拉着雜毛小道繃直的身子,問,怎麽回事?周林呢?
雜毛小道的臉色一片陰沉,從牙縫裏面蹦出幾個字:“操,跑了!”
跑了?我的眼睛頓時就瞪得碩大,能夠在雜毛小道和三位舍身崖僧人,特别是那一位神秘莫測的閉口禅高僧面前逃走,這得有多厲害的手段啊?難道周林現在已經有這麽厲害了麽?
我有些難以置信,低頭避開釋方禅杖砸出來的碎石,左右一打量,指着那被砸出臉盆大缺口的岩壁說道:“就是從這裏逃的?”
雜毛小道點頭,卻沒多講話,看得出來,他對周林的恨已經進入了骨子裏。往日稱兄道弟的家夥,轉臉就朝着你關心的人背後捅刀子,還一副别人欠他的樣子,洋洋自得,這樣卑賤無恥的家夥,怎麽叫雜毛小道不痛恨?
青春痘小和尚阻止了釋方狂暴的動作,說道:“停吧,釋方,從這裏遁入岩壁上去的,應該隻是一個恍如真實的幻影而已。真正的兇手,早就趁着這迷幻陣的布置逃掉了。那人是高手,絕對的高手,意識、手段、力量、經驗和心态,都已經到達了一個巅峰!”
釋方不肯信,紅着眼睛說道:“你怎麽知道的?”
釋永空指着默然不語的蓮竹禅師,說:“你應該知道,我和我師父,心靈是有感應的。我不知道,但他知道。”聽到釋永空的話語,釋方一陣歎息,手上的水磨镔鐵禅杖變得無比沉重,整個人都虛弱了幾分。
釋永空拍了拍他的肩膀,勸導道:“人總有一死,釋能先去見了我佛如來,也是無奈的事情,我們回去,将他的屍體帶回舍身崖塔林火化吧……”
三個和尚回轉去,小妖馭使陣靈二毛讓出一點兒空隙,然後我們跟在後面行走,然而走到了剛才事發現場,除了滿地的鮮血和一個緊閉眼睛的猙獰頭顱之外,那個高個兒和尚的屍身,竟然消失不見了。
“釋能?釋能!釋能……”
大和尚想來應該是和那個高個兒和尚關系極好,瞧見自己的師兄弟在轉眼間變成了一具屍體,回轉頭來,連屍身都不見了,頓時就有些崩潰,将手中禅杖一甩,哐啷一聲響,跪在地上大聲地呼喊着。釋永空則臉色鐵青,朝着四處望去。至于蓮竹禅師,他閉上了眼睛,隻有那眉頭不斷聳動,顯示出心中的難過來。
我和雜毛小道對視一眼,都覺得事情實在是太蹊跷了,就這麽一眨眼的工夫,高個兒和尚的屍身就不見了蹤影,難道……周林那小子在鼓弄出那個真實幻影之後,就一直沒有離開?
我正在頭疼,突然釋永空回過頭來,盯着我,緩緩說道:“陸左,剛才你應該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你都看到了什麽?”我摸了摸鼻子,說你們走後,我将這位大師的頭顱安放回屍體上,然後給他沒有瞑目的眼睛抹上,就跟随大家的後面跑過去了,至于其他,我就真的不知曉了。
“怎麽可能,當時這裏……”這個小和尚還待再問,突然,一直沉默不語的蓮竹禅師走到岩壁邊,伸手敲了敲,從石壁上面傳來了回響聲,清脆。
我們都站了起來,蓮竹禅師将手放在了釋方的肩上,這個魯莽僧人立刻明白,将镔鐵禅杖提起來,朝着那石壁就是一陣猛砸。
轟、轟、轟……十幾秒鍾之後,砸出了一個可供一人出入的口子來。
我用強光手電往裏面照去,看見了一條人工鋪制的甬道,寬兩米,高兩米五,光照在地面上,有濕漉漉的鮮血在流淌。果然,有人将屍身拖進了這裏,然後朝着裏間跑去。瞧見這甬道,舍身崖的和尚們根本沒有考慮是否危險,釋永空從身上掏出了一個布袋來,将裏面的東西清空,将高個兒和尚濕漉漉流着血的頭顱給包裹進去,然後一個跟着一個,鑽進了洞裏。
我心中疑惑,邪靈教等人在此之前,并沒有來過此處,爲何周林、洛飛雨等人對這裏的環境卻是如此熟悉,甚至能夠借助這裏的地形和機關,對我們實行暗算和偷襲呢?
難道是……洛小北那個小娘們已經對這大陣的中樞掌控了,所以才會如此爲所欲爲麽?
倘若如是,那我們此刻就真的有些危險了!
很快,我們所有人都通過了釋方鑿出來的洞口,沿着血迹朝甬道裏走去。這條甬道斜斜往下,盡頭處還傳來了水滴的聲音,嘀嗒嘀嗒,透露出一股子邪勁。不知道怎麽回事,我總聞到一股揮之不去的臭味,像是腐肉,又像是積年的糞池,從前方順着風兒,一絲一絲地吹來。
走了二十幾米,釋永空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頭朝着我們這邊喊道:“陸左,我師父‘說’前方有大危險,能不能讓你降服的這陣靈,上前一探究竟呢?”
我回頭問小妖,二毛這畜生還行麽?
小妖說可以,經過大師的壓制,二毛乖多了。
護陣獸靈龐大的身軀幾乎擠滿了整個甬道,在小妖的馭使下,緩步前行,我們則跟在後面。走了差不多十幾米,聽到那頭畜生口中巨大的嚎叫聲:“吼哇,吼哇……”接着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這是接敵了麽?
我們精神一振,朝着前方一陣飛奔,走了幾分鍾,突然前方一片開闊,昏黃的光線布滿視野,而二毛龐大的身影也正在與三條稍微瘦小的野獸在撕咬。那些野獸說是瘦小,其實也隻是相對而言,當我們出現在這開闊地的時候,有一頭調轉身子,朝着我們這邊飛撲而來。
釋方大和尚一點也不講究什麽“出家人慈悲爲懷”,禅杖由下及上,一擊即中那黑影的下颚處,我們聽到骨頭喀嚓一響,便見黑影飛了出去。借着周遭昏黃的燈光,我們也是瞧得仔細,那黑影竟然就是我們在上面桃花林中所見的巨狼。
二毛與巨狼的戰鬥仍在繼續,被蓮竹禅師的五色雲尺蠖霞光一刷,它的實力似乎弱了許多,被撕咬之下,身子突然朝着東首邊的一面肉牆撞去——等等,肉牆?我擡頭朝東首看去,隻見經過二毛猛力一撞,灰塵飛揚,我居然看見了一堵十來米長、五米多高的牆面,而這牆居然是由那密密麻麻的無頭屍體堆成。因爲撞擊,一具屍體從縫隙裏面掉了出來,這具無頭屍體渾身血漿裹覆,身上穿着的,居然是和釋方、釋永空等人一般無二的……黃色僧衣。
Chapter 34 好歹是親戚,我來看你死
讓人作嘔的腐肉熏臭,鋪天蓋地地襲來。當時我整個腦子“嗡”地一下響起,腹中翻騰,差一點兒就要被這臭味給熏翻在地。倘若想要了解這種臭味,人家鄉下辦喪事的時候,停棺三天,你趴在棺材蓋旁邊,使勁兒吸鼻子,大概就能夠隐約曉得一些。
驟然之間,我也數不清這整整一面牆上,到底有多少具屍體堆疊。有的伸展、有的蜷縮,有的則是一團碎肉,根本分不清是什麽器官和結構。這屍牆看着有很久的年頭了,不同區域有着不同的顔色,有青灰、有黑漿、有粉嫩……
讓人驚奇的事情是,這麽多的屍體,竟然沒有看到白色的蛆蟲爬在上面,整面牆保持着詭異的整齊,強光手電照上去,完整極了。
見到地上那具挂滿黑色血漿黏液的屍體穿着黃色的僧袍,高瘦個兒,釋方仰頭一陣悲鳴,熱淚肆流。好一會兒,他左手拿禅杖,右手便準備不顧肮髒扶起那具屍體。
我瞧着那屍體上裹覆着的血漿,心中一動,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沉聲道:“不可!”
釋方想也沒有想,直接一個甩手,想要将我的手給撇開。
然而我仍舊将他的衣袖抓得牢牢,語氣堅決地再次重複道:“不可!”
“他說得沒錯,釋能這身體被陰寒之氣感染了,有毒!”釋永空這會兒也看出來了,伸手攔住釋方,語氣低沉,“傳說東夷巫族的祭師視人命如草芥,視死亡如回歸,一旦殺戮,動則堆砌成人頭京觀,此番更是将人身堆砌成牆,看來他們的絕迹,還是有一些緣由的。”
上天有好生之德,殺戮過重則爲逆天,總是不被這個世間所容的。我們陷入這東夷迷幻殺戮陣中,迷幻經曆了好幾趟,終于要面臨着殺戮了。
情形越是詭異,我越是心頭甯靜,想着這肥城泰南之地政通人和,向來太平,哪裏來這麽多屍體,供人堆積在一起?倘若這屍體有了一定的年歲,還不早就腐爛殆盡,化爲白骨一堆,又怎麽會出現這般人間地獄的景象?陡然出現的巨狼,與這裏又有什麽樣的關系,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呢?
我心頭疑慮,沒說話。在小妖的幫助下,護陣獸靈用前爪按住一頭兩米巨狼,另外一頭也被吓到了,竟然直立而起,朝着角落跑去。它自然是跑不脫的,橫空飛來一根長長的水磨镔鐵禅杖,将這飛奔而走的家夥砸得一晃蕩,繼而被悲憤欲絕的釋方一拳擊在顱骨上。
這畜生的頭倒也是堅硬,擊打在上面,如鍾轟鳴,卻并沒有死去。然而當它再次爬起來想要作惡的時候,喉口處突然出現了一枚拇指大的檀珠,滴溜溜地轉動之後,打入顱腔之内,兩秒鍾,便轟然倒地,不複起來。
我驚訝地看了一眼釋永空,沒想到這個滿臉青春痘的小和尚指力竟然會這麽強,一彈指,竟然将偌大一頭巨狼給殺死,果真是名師出高徒。佛爺也有怒,羅漢不超度,這些吃齋念佛的出家人并不是不會還手的教條呆子,瞧見自己的同門慘死,自然是也有忿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