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簡直就驚呆了。這小家夥倒是功成身退,深藏功與名了,然而到底怎麽回事,我們卻一無所知。不過肥蟲子入體,那種溫暖的力量又開始遊遍我的全身,灌溉着我幾乎崩潰的身體,我的腦子也正常起來,很快就從“十二法門”裏面,想到了面前這些蟲子的來曆。
這些蟲子叫做肉扁栖蟲,其實都是很簡單的環節生物,有頭、有尾、有口腔、腸胃和肛門,整個身體就像由兩條兩頭尖的管子套在一起組成的,布滿體液,可以再生,跟蚯蚓一樣富含很高的蛋白質,通常出現于苗疆的山林中,有微毒,不過不能吸收太多的氧氣,不然很快就會死亡。
我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爲“十二法門”中有講,金蠶蠱體内有大量肉扁栖蟲的基因(我自己的理解),可以在對手的體内進行快速的繁殖生成,并且以此作爲食物。
我将這些告訴了大師兄,他用皮鞋鞋尖踩死幾條後,用手撿起來,撚了撚,然後聞了一聞氣味後方才放心。點頭說好,不用管了。
我們瞧着這數萬條肉扁栖蟲蜿蜒爬下地縫中去,能夠估計得到它們最終還是會死去,化作肥沃泥土的一部分。剛才的戰鬥已經完全透支了我和雜毛小道的體能,身體多少也受了一些小傷,于是不再動彈,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問旁邊照顧我們的雪瑞是怎麽過來的。
雪瑞這個女孩兒心地善良,看到地上那些邪靈教的傷者在呻吟,有些不落忍,安頓好我們之後便準備去查看那些人的傷勢,聽我問起,回頭指了指朵朵懷裏的虎皮貓大人,說,問它吧,你們打第一個電話過來的時候,它就催促着我們啓程了!
雪瑞離開之後,石門處陸續走進來一堆人,與大師兄商議了一番之後,又各自散去,盡力抓捕那些在逃的邪靈教徒。
闵魔死去,虎皮貓大人的情緒卻并不是很高,神情恹恹地窩在朵朵的懷抱中,問它話兒也不答,我便與雜毛小道交流起我們在血池分别之後的事情。雜毛小道告訴我,我們走了之後,他在雪瑞和吉娃娃的協助下将闵魔首徒大猛子給刺死,然後雪瑞用青蟲惑發動了迷幻陣,将那些家夥給吓得一路逃走……
我則告訴雜毛小道:張君瀾死了!
聽到我口中的這五個字,雜毛小道本來輕松無比的表情頓時凝滞,身子一震,好半天兒沒有說話。
我知道雜毛小道跟小瀾好像有一段感情,至于深不深,我也不知曉,于是也不敢說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苦澀地笑,說,好,好,這樣子,大家都能夠保留回憶。我心中一動,忍不住說道:“她其實也是被迫的,她母親和弟弟的性命都在邪靈教手裏,沒有辦法。她剛才其實還救了我,我知道她應該是不想這樣的……”
我話還沒有說完,便看到雜毛小道伸手攔住了我,不斷地吸氣,眼睛血紅,仿佛竭力在忍着某種情緒。好一會兒,他深呼吸,然後緩緩說道:“不要說了,我都知道的。她現在在哪兒?走,帶我去看看她吧……”
他站起身來,扭過頭去。借着大廳角落的長明燈,我看到了他眼角處有隐約的淚光。
Chapter 48 天亮了
我們在靠石門處一片破爛棺材木堆中,找到了小瀾還散發着餘溫的屍體。她算是幸運的,隻是胳膊上有着幾道擦傷的口子,先前臉上的血污似乎被張小黑給處理過了,露出一張白淨秀美的臉龐來,安靜祥和,雙手捧心,仿佛在沉睡一般。看到小瀾的這幅秀美模樣,雜毛小道凝結如冰的臉變得更加鐵青。
他單腿跪倒在地,緩緩地将頭埋在了雙手裏面。
從我的角度,完全看不到他當時的表情,隻見他瘦削的雙肩在不斷地抖動。在我的印象中,跟前的這個兄弟向來都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二皮臉形象,或者說沉着内斂,幾乎沒有在我面前流露出悲傷痛苦的神情,天大的事情,哈哈兩聲,一笑而過。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看來這一次,他是動了真情了。
對于這個家夥的過往,我了解不多。隻是大概知道小瀾長得跟他師父陶晉鴻已故的孫女很像,而雜毛小道似乎又跟那個青梅竹馬的師侄女兒,有過一段很深的感情。
說起來,雜毛小道的性格跟我很像。有時候命都可以給,就是不會跟人分享自己的傷心往事,以及一些年少時光的情愫。我雖然平日裏也是有着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此刻卻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雜毛小道盡情宣洩自己内斂的情感,感受着這個兄弟那像洋蔥一樣溫柔的心。
我們兩個一站一跪,靜靜待着。因爲我們就在通道附近,所以不斷有人來往,然而這些特勤局的成員都是形色匆匆,忙得幾乎都要飛起來。林齊鳴、董仲明等與我們相熟的七劍本來還待上前打招呼,結果看到這幅場面,都沒有過來,将這私人的空間留給了我們。
雜毛小道是一個很有自制力的人,沉靜了五分鍾左右後,他擡起頭來,眼圈紅紅的,眼淚都已擦幹了。他咳嗽了幾聲,似乎想要緩解這尴尬,然後故作輕松地跟我說道:“小毒物,不管怎麽講,小瀾畢竟是我們事務所的員工,她死在這裏,我們也是有責任的。這些喪葬費、撫恤金以及其他精神損失費,事務所也是要出的……”
聽到他用控制不住的顫抖聲音,跟我一本正經地談小瀾的身後事宜,我不由得一陣神傷,勉強笑了笑,說:“無論如何,小瀾都是我們事務所的人。至于這個事情,你也是老闆,多少你都可以說了算。不過,小瀾既然是邪靈教派過來的卧底,那麽她很有可能就不會用真實的姓名和檔案,那麽表格上面的家屬,也許都是不存在的。至少我沒有聽說過小瀾還有一個弟弟。”
我的話讓雜毛小道好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他輕輕歎道:“唉,盡人事,聽天命吧。”
這時雪瑞也已經忙完了,跑過來,瞧見小瀾安詳的屍體,盡管知道小瀾是邪靈教安插在我們内部的奸細,但想起了這一年以來朝夕相處的美好時光,仍不由得潸然淚下,豆大的淚珠順着臉頰滑落,傷心不已。
我們三人在這裏默默傷心,朵朵、小妖和吉娃娃在旁邊守着我們。大師兄快步走了過來,聲音洪亮地招呼我們道:“哎,都圍在這裏幹什麽呢?走吧,我們出去,偉相力的老闆緊急從對岸趕過來了,我們要跟他談一談……咦,陶陶?”
看到地上的這個女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師兄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露出見鬼一般的神情,大聲叫道:“不可能啊,她明明……”
他的聲音變得細小,蹲下身來,将手掌貼在了小瀾的腦門之上,閉上眼睛仔細感受,過了一會兒,他說道:“這個女人沒有什麽修爲,剛剛死去,是三陰化神掌,一掌緻命!嘶,是誰這麽狠毒?”
我看着餘佳源用朱砂桃木劍刺着王姗情的腦袋跑過來,指着那個美人頭兒恨恨說道:“是她,闵魔新收的弟子,王姗情。”
“這假冒僞劣的控屍降?”大師兄一招手,餘佳源将美人兒腦袋抛過來,那東西還沒有徹底死去,一脫離桃木劍,張開嘴巴便要咬。大師兄接過來,啪的一巴掌,抽得這鬼東西暈頭轉向,目光呆滞。
大師兄摸了摸小瀾光潔的額頭,耳朵不停地在動,幾秒鍾之後,他口中喃喃自語道:“奇怪啊,怎麽回事呢?”他話不停,回頭問道:“這個女孩子是誰?”
董仲明上前輕聲回答道:“張君瀾,茅晉風水事務所的前台接待。不過此時她出現在這裏,應該是有着其他的身份。”大師兄看着平躺在地下的小瀾,歎氣說,唉,其實我早應該到你們事務所去看一看的,不然也不會錯過……
感傷之後,他沒有再說話,隻是重重地拍了拍雜毛小道的肩膀,然後帶着一群人離開。
董仲明對被拍得差點跌倒的雜毛小道和旁邊的我說道:“我們走吧,很快就會有專門人員過來清理現場。”雜毛小道點了點頭,但是并不理會董仲明的話語,而是彎下腰,俯身将小瀾給抱起來,然後朝着門外走去。
我跟在他的後面,問他要不要幫忙搭把手。他搖頭,說不用了。
我們跟着人群往外走,看來大師兄的人馬已經完全控制住了場面,一路上燈光明亮,陸續有戴着頭套的人被特勤局的人押送出去,我試着找了一下,沒有看到我的那個高中同學楊振鑫,不知道他是死在了石廳裏面,還是被抓捕了,又或者,這小子命大給逃了出去。
餘佳源跟在我們旁邊介紹,說這個工廠的地下有一處難得一見的地煞,名曰黑鸾煞,被邪靈教人爲改造過後,就變成了之前的那副樣子,一旦驅動起來,外面依然如常,但是許進不許出,大部分人最終被困在了那一口口黑木棺材内,流血而死。
他說完這些,沒有跟我們說更多的事情,隻是陪同我們行走。
過了血池,到了之前我們下來的那個通道口,我看到姜鍾錫大師、吳萃君和老莊三人正在跟特勤局的工作人員說些什麽,似乎還起了争執。看到我們陸續出來,姜老頭兒朝我們揮了揮手,高聲叫,小夥子,你們沒事吧?
我們迎上去,搖頭說沒事。問起他的女徒弟張靜茹,姜老頭兒說被送出去救治了,他擔心我們有危險,所以沒肯走。
我點頭道謝,看到旁邊的吳萃君,她的關切之情倒少了許多,反而顯得有些惶恐。我知道這是因爲她身上被雜毛小道動了手腳,擔心我們都挂了,沒人給她解藥。剛剛經曆一場生死,大難不死的我對這些反倒是顯得特别寬容,笑了笑,也不說話,與他們寒暄兩句之後,回到了地面。
眼看就要出廠房了,我将累得一塌糊塗的兩個朵朵召回來,不讓她們出現在普通人的視野裏,免得引起驚慌。順着廠房的過道行走,此間燈火通明,在這明晃晃的燈光之下,連影子都稀疏,早已不複之前的那種陰森恐怖之情景。很快我們就來到了員工出入口,旁邊有一具屍體,蓋着白布,我知道這是死去的小雷。
看着大師兄帶人從門口魚貫而出,我停在門口,久久沒有邁步。過了好一會兒,雜毛小道在後面催促,我才深呼吸,擡腳出去。沒有罡風,沒有深淵,沒有所恐懼的一切,隻有初夏的一縷光亮,從天際越過一幢幢廠房和高樓,緩緩照在我的額頭,晨風吹拂臉龐,無比溫柔。
此時天色已經蒙蒙亮,廠房周圍的道路上有三十多個偉相力的保安在維持秩序,不讓員工靠近,而我看到大師兄朝着一個謝頂的矍铄老者走過去。
那個人時常在新聞上露面,是偉相力的老闆。
我們出來以後,立即有醫務人員圍上來察看傷情。雜毛小道隻是受了一些内傷,而我的賣相則頗有些凄慘,血肉模糊的,吓得那些醫生趕緊推着擔架車過來,将我按倒在上面,我沒所謂,安然從了,不過雜毛小道卻不肯将小瀾放下來。
一番争執之下,董仲明跑了過來,告訴他,說張君瀾的屍體陳老大特意囑咐了,由特勤局的人帶走。雜毛小道瞧了一眼遠處正在與人交談的大師兄,正好碰到他回過頭來,點頭肯定,老蕭這才作罷,将小瀾交給了董仲明。
我看着董仲明将小瀾小心翼翼地放入一輛貼滿符文的黑色商務車中,心中不由得疑慮:大師兄這是要幹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