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過這道門之前,我設想過各種場景,甚至于想到姜鍾錫大師已然身死魂銷。這是最壞的猜想。然而我們所見到的,卻是如此一幅旖旎淫奢的場面,十二名美女,都是天上人間的妖女級别,長發飄飄,肉光緻緻,曼妙的舞姿便是那瑤池仙女也有所不及,美麗的臉龐好似那天上的仙人,凡間的聖女,一時間長腿如林,光着細嫩的腳丫子秀美婉約。說是比基尼,其實就是情趣内衣,讓人看了,忍不住血脈贲張,鼻血肆流。
姜鍾錫大師盤坐在地上,默默念着咒訣,在他的身周,有隐隐青光透體而出,似乎正在極力地抵禦這種種誘惑。
看到這些妖精一般的美人兒,我心中忍不住一陣狂跳,也能夠理解剛才張靜茹的憤怒,看到旁邊的雜毛小道眼睛都瞪得直愣愣,不由得出言笑道:
“我操,這待遇還真的是差别好大,怎麽我們撞上的要麽是長相抱歉,要麽就是清一色猛男,咱啥時候能有這待遇?”
平日裏色迷迷的雜毛小道并沒有附和我,而是咽了一下口水,流着冷汗說道:“看來闵魔繼承的是白蓮教一脈,隻怕我們面前的,是那著名的無欲天魔肉菩薩陣!”
我見他說得嚴肅,也不由得緊張起來,說,這名字怎麽這麽拗口,到底是什麽來頭?
雜毛小道面色凝重,跟我解釋道:“我們之前知道,邪靈教是一代奇人沈老總,集合好多個民間教派而成,這白蓮教即爲主體。談到白蓮教,它是源于南宋佛教的一個支系,崇奉彌勒佛,教内真義複雜,還有人援引密宗歡喜佛,故而衍生此法,以邪法和肉身布施爲主旨。在此陣中,入陣者會精神隔絕,與萬千美女交合,倘若能夠心中無欲,便能夠直達天魔境地,成就業果,而布陣女子則爲肉身菩薩,鯉魚躍龍門;但倘若是動了一絲色欲,即會化身枯骨,神識永墜沉淪,化身爲惡魔,供人驅使,生生世世,永無斷絕。”
聽得雜毛小道這番說法,我不由得心驚肉跳。
人食五谷雜糧,便有七情六欲,萬千美女而不動凡心色欲,此等人物,不是還未有出生,便是已然成佛升天,哪裏還會在人間停留?姜鍾錫大師此番入陣,妥妥的精盡人亡,化身惡魔的節奏。不過這也能夠瞧出他的不凡,這麽長時間過去了,居然還在堅持。老姜就是老姜,辣得很。
我們在旁邊這般說着,張靜茹卻忍耐不住,口中一聲“師父”,就準備沖上前去。
然而她剛走兩步,揮動繩子想抽那窈窕魔女時,卻一下落了空。原來在我們面前那栩栩如生的畫面,竟然隻是虛妄,是幻影。張靜茹哪裏知道内中蹊跷,打了幾鞭,都落了空,又跑到姜鍾錫大師面前跪倒,大叫一聲師父,伸手去摸,哪知也是一陣空。
她這時方才反應過來,身爲此行中人,自然知道這世界上很多東西,眼見未必真。于是回頭來問對此侃侃而談的雜毛小道,口中恭敬說道:“蕭先生,這是怎麽回事?”
她原本的性情極爲高傲,目光朝天,并不太習慣與我們好生說話,然而剛剛我們将她給救下,而且将制服她的人給震懾住,死的死,逃的逃,此刻她多少也收起了驕傲,隻是有些不自然而已。
雜毛小道并不計較,平心靜氣地說道:“傳言這無欲天魔肉菩薩陣極爲玄妙,一入陣中,不在三界。當然,這也隻是傳言而已,也許是世人爲了誇大或者貶低,往往會将事實的真相掩蓋。我個人認爲,這個就好比一場影像,事情應該有所發生,隻不過,在另外一個地點而已。”
聽雜毛小道說得如此玄妙,張靜茹擔憂地望着自家那盤坐在地上的師父,說,這麽厲害的法陣,爲何會布置在我師父身上來?
雜毛小道摸了摸鼻子,說,這個說不好,就跟我們之前所見到的那個大頭娃娃一樣,邪教的某些手段,其實也來自于道家真谛、宇宙天機,也許是你師父他的生辰八字,或者其他東西,與之相符合吧?
張靜茹又問:“那可怎麽辦呢?”
怎麽辦?我笑了笑,說,我們此刻最好的辦法,是先退出這廠房,然後讓特勤局的專業人士過來處理,而不是由我們這些民間的雜魚在此攪和。說實話,我們真的玩不起。
“特勤局,這是你們大陸專門處理此類事件的政府部門麽?”張靜茹緊緊拉着我的手,不讓我跑掉:“怎麽可以走呢?我師父還在這裏,說不定他下一秒就會死去的!”
雜毛小道望着前面那十二名曼妙起舞的漂亮女人,臉上沒有一點兒表情,淡淡地說道:“我們不走,說不定就會死在這裏。你師父是人,我們也是人,而外面的那三個幸存的普通人,也是人。哦,對了,其中還有兩個是你們台灣同鄉。”
顯然,雜毛小道和我已經達成了一緻意見。我們是好人,但不是濫好人,我們不會被一些所謂的正義高帽子沖昏頭腦,喪失判斷力,既然已經救出一個,那麽我們也算是盡了人事。此刻最好的辦法,就是折回去,将謝一凡等人先帶出去,然後報警,讓更加強力的人員來與這裏面的家夥拼鬥。
我們轉身回走,而張靜茹并不願,在場中的影像中徒勞地撈着,試圖将自己的師父給抓在手裏。然而依舊不能,她終究是失敗了。她返身跟着我們,口中不斷地唠叨道:“你們這些大陸人,見死不救,倘若我師父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就是罪魁禍首!”
我能夠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但還是被她的神邏輯給氣到了,停下腳步,冷冷地看着她,說,你不是自稱很厲害麽,你不是說我邪門歪道麽?爲何還指望着我們,用生命去解救你師父?
張靜茹被我問住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裏面滿是淚水,帶着哭腔說道:“你好過分啊,怎麽可以這樣對女孩子說話?誰知道大陸竟然會有這麽厲害的人物,連我師父都着了道……”
經曆了這一系列事情,張靜茹也有些崩潰,使得她堂堂一個“研究院代理副院長”,竟然如同一個小姑娘一般哭泣。倘若在平時,我或許有心情哄哄她,不過此時的我,心裏面卻是亂糟糟的,想必雜毛小道也如此,于是不理不顧,匆匆往謝一凡等人所在的地方跑去。
然而到了地方,謝一凡、羅喆和那個姓王的保安以及地上的老沈,竟然再次消失不見了。
如此詭異,我們離開其實并不久,怎麽會是這樣呢?
雜毛小道一個箭步走到自己剛剛劃定的圓形環陣中,伸出左手的食指,開始與此間的炁場勾連,過了幾秒鍾,他搖搖頭,對我說沒有任何外力作用,應該是他們自己走出去的。
走出去?他們是因爲太害怕了,所以才會沒有聽從我們的警告,試圖逃脫麽?
我們心中壓抑,頗有一種顧此失彼、分身無暇的無奈感,也知道在這種恐怖的環境裏,讓他們完全無礙地相信我們,其實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我想起了在這廠房内剛見到謝一凡的時候,他告訴我出不去了,門鎖住,窗關緊,所有的聯絡方式都被封閉了,當時他們在外面的總共有六個人,而出現在廠房裏面的有五個,那麽也就是說,隻有一個人在外面看車。倘若那個人也被害了,隻怕沒有人會知道,偌大的工業園,無數的廠房、生活區和集體宿舍,我們到底在哪裏。沒有人知道,也就說明,沒有援兵,此間的主人倘若想要拿捏我們,那可是随意而爲。
思路總是在電光火石之間完畢,我和雜毛小道對視一眼,相互點頭說道:“走窗!”
爲今之計,最快的逃脫路線,自然是走窗戶,此處廠房雖大,但是爲了确保采光性能,貼近外面的牆壁都會有一排排的窗戶。情形危急,我們沒有再作思考,沒有返回長廊,而是快步找到了一個臨近邊緣的房間,雜毛小道飛起一腳,将那硬度極高的玻璃窗給一腳踢碎。
靜靜的夜裏,哐啷一聲響動,十分刺耳。
雜毛小道待那玻璃碎片悉數落下,跑窗邊一看,臉色頓時一變。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跑過去探頭一看,但見窗外并不是成排的樹木,以及低矮的觀賞綠化帶,這些原有的景物悉數不見,在我視野中,是空空蕩蕩的懸崖,深淵萬丈,黑乎乎,有陰森的寒風刮來,吹在臉上,如刀割肉,忍不住地就流下眼淚水來。
張靜茹沖到我們身邊來,低頭看了一眼,驚恐地喊道:“這是傳說中的咫尺天涯麽?”
Chapter 24 罡風拂面,人化飛灰
我畢竟進入這個行當并不久,難免會有生疏纰漏的知識點,把目光從那深邃不已的黑暗深淵中收回來,皺着眉頭問道:“什麽是咫尺天涯?”
張靜茹聽到我這般問,不由有些小自得,說這咫尺天涯,是道家洞天福地、佛家須彌芥子的一種說法,我也隻是聽我師父提過幾次,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在穩定空間處制造出一處極不穩定的所在,将某一片區域,給單獨隔離出來……
她說得含糊而玄幻,而雜毛小道卻清楚得很,跟我解釋道:“這就是一種空間迷陣,與我們在香港和合墳山、巴東黑竹溝裏面的道理是一樣的,整個空間給折疊起來,化作了一個迷宮,讓我們無論如何跑動,都隻能夠困于此内,如果不将其打破,隻怕我們一輩子,都走脫不出去。類似的東西,很多地方,包括我們茅山宗後院也有,都是前人遺留下來的,現在懂這個東西的人,幾乎沒有,差不多是在南宋末年的時候,出現的斷層。”
提到南宋末年,我立刻想到了崖山之戰,十萬軍民投海,文明斷隔。不過現在也不是追尋曆史的時機,我望着窗外那黑黢黢的懸崖,說我倘若從這裏跳下去,是直接逃脫迷陣,出現在原本的廠房之外,還是跌落深淵,再無歸期?
雜毛小道望了一眼那令人生懼的懸崖深淵,咽了咽口水,說道:“我勸你最好不要這麽嘗試,據我所知,在茅山迷陣中貿然跳崖的,通常都已經腦死亡、植物人了,固執地認爲自己死了,除了我師叔祖李道子之外,百年以來,沒有人能夠活過來!”
聽到雜毛小道兩次提起茅山,張靜茹終于反應過來,遲疑地看着面前這個臉容瘦削的青年,說道:“你居然是茅山道士?你師父是誰?”
我聽雜毛小道說過,張靜茹她這一脈,其實是茅山的分支,所以倘若算起來,兩者應該是有些關系的,不過雜毛小道似乎并不願意攀談這些東西,隻是淡淡地說道:“一介棄徒,不敢在外人面前自認茅山了,慚愧,慚愧……”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這個家夥也是在撿菜吃飯。當年與我相識的時候,還不是一口一個茅山門下,臉皮厚得要死,此刻卻又矜持起來。
沒想到張靜茹正吃他這一套,頓時也好似找到知音一般,安慰他道:“其實我的師祖也是當年虛清真人的徒弟,後來參與抗戰,投入軍隊,便被除了名籍,算起來也是個棄徒。”兩人一番攀談,似乎頗有相見恨晚之意。
客觀地說一句,雜毛小道長得并不帥,然而他那瘦削的臉和此刻表現出來的滄桑,卻還是蠻有男人味的,也确實能夠迷倒一些女人。倘若他沒有骨子裏那股天生的猥瑣,并将其表現爲具體的猥瑣笑容,我個人覺得還行。
不過值此危急關頭,兩人在此熱絡聊天,似乎有些不合時宜。我不得不劇烈咳嗽,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嚴肅地說道:“兩位,既然這陣如此厲害,那麽我們要如何做,才能夠脫困呢?”
雜毛小道正兀自裝着高人範,聽到這句話,下意識地說道:“很簡單,将這陣中的驅使者找到,将其擊敗,就可以破陣而出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說,在這裏面坐鎮的,可是邪靈教十二魔星中的闵魔?
當我說到闵魔的名字之時,雜毛小道這才從美人溫柔中清醒過來,臉色有些不自然,眯着眼睛說道:“人死鳥朝上,不死萬萬年,這一回,我們隻有拼了!走,去正門看看!”
常人有憐憫之心,上天有好生之德。無論是什麽陣法,它總是有生死之門,倘若走對,其實還是能夠出陣的。雜毛小道精修符箓之法,對于陣法,也從虎皮貓大人那裏延襲了半部《金篆玉函》,多少有些眼光,于是帶着我們繞過長廊,朝着正門的員工出入口行去。
因爲知道這停用廠房已經成爲邪靈教在此的據點,許多高手潛伏于此,我們也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行走,生怕中了什麽機關,或者被人設伏偷襲,故而速度并不算快。
終于來到了長廊的盡頭。隔壁是員工更衣間,裏面一股濃重的鹹魚腳臭味,盡頭則是員工出入口,那裏還有一張保安的台子,以及刷卡、安檢等設備。我沒有看到門口吊着的小雷,不知道是被謝一凡等人取下來,還是被邪靈教的人帶走了。
淩晨四點多,萬籁俱寂,在這個停用了的廠房中,即便是我們,也忍不住地一陣心慌。
員工打卡口有鐵條攔着,我從安檢的格子裏走過,突然一陣警鈴聲響起,頭頂上的報警燈不斷閃爍,将我吓了一大跳。一下子沖出去,回望安檢口,上面紅燈閃爍,而雜毛小道早已經将鬼劍舉起,小心看着頭頂。
我咽了一下口水,狐疑地說道:“謝一凡不是說整個廠房除了安全照明标識的線路,其他區域都已經停電斷閘了麽,這鬼東西怎麽這會兒又叫了起來?”
雜毛小道搖頭表示不知道,在這警報聲中與我一同來到了員工出入口門前。我們腳下有一攤血,已經凝固了,上面散發着濃重的屍味,連門上的把手,都是濕黏黏的。我望着這扇鐵門,用胳膊拐了一拐身邊的同伴,說,推門吧。
雜毛小道從包裏面拿出一條紅布,纏住沾滿鮮血的把手,然後輕輕扭動,在我們沉重的呼吸中,一聲清脆的喀嚓聲響起。雜毛小道沉住氣,将門往外面推開,一道清冷的風灌進來。我順着敞開的門往外瞧去,園區水泥路、路燈、廠房、周邊綠化帶以及一台白色的園區遊覽車,這一切,都和我們進來的時候,一模一樣。
我緊緊繃起的心在那一刻終于落了地,原路竟然就是出口,這陣還真的是簡單啊。
當我欣喜地看向雜毛小道的時候,發現他的臉色依舊很凝重,倒是旁邊的張靜茹,變得輕松很多,欣喜地大聲叫道:“我們出去吧,趕緊聯絡你們的特勤局,讓他們派人過來救我師傅。特勤局不行,警察局也可以。”
我伸出腳,剛準備往外邁出去,一直跟着我們的肥蟲子突然攔在了我的面前,金光大放,而雜毛小道猶豫的心也因爲肥蟲子的舉動而變得肯定,伸手拉住我說道:“且慢,有蹊跷……”
然而他拉住了我,旁邊的張靜茹卻快步走出了房門,沿着台階往下走,雜毛小道吓得驚叫道:“不可!”他的驚叫引來了張靜茹的回頭,結果在那一瞬間,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力量蔓延上了她的身體,那張嬌俏迷人的臉龐開始七孔流血,雪白滑膩的皮膚開始衰老,鴉色秀發變得雪白,接着她整個人就變成了碎片,一陣陰風吹過,剛才還活生生的張靜茹,竟然就随風而逝了。
這陡然的變故将我們兩個都驚住了,我感覺到那股規則之力正沿着風,朝着我們這邊襲來,雜毛小道也急了,頓時将門一關,将所有的恐怖全部都停留在了門外。我們吓得一身冷汗,雙雙跌坐在地上,大喘氣。
這是怎樣一種力量啊,在它的面前,似乎什麽手段都沒有任何效用,眨眼之間,人便化作了飛灰。我止不住地後怕,倘若不是肥蟲子及時阻止,隻怕此時的我,也如同張靜茹一般,消失無蹤,不留痕迹了。
雜毛小道喃喃說道:“罡風,罡風,這不是存在于九天之上,或者幽府門前,洗滌所有靈物的罡風麽,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我回過神來,問他,張靜茹這是死了麽?還是陣法的錯覺?
雜毛小道搖頭表示不知道,這陣法太厲害了,他完全就搞不清楚。
我歎息,難怪闵魔會借老沈之口,說此番最初的目的,是爲了大師兄呢。以這陣法的厲害程度,大師兄即使比我們高明許多,隻怕也要跪在這裏。那麽,我們此番所遭受的危機,大師兄是否也知曉呢?倘若知曉,他爲何會讓我們前來呢?我對大師兄向來的形象,似乎變得有些模糊,感覺他這一次,真的有些坑我們了——還是說,他根本不知情?
我正想着,覺着屁股上黏糊糊的,這才想起來我們驚慌之下,竟然坐在了小雷留下來的血灘之上。雖然經曆無數,但是我依舊覺得有些惡心,連忙扶着雜毛小道站起來,并且将肥蟲子收于體内。我們兩個對視一眼,發現久經考驗的對方,眼睛裏都有一些慌亂。而就在此刻,寂靜的空間裏,突然傳來了腳步聲。這聲音,竟然來自于我們旁邊的員工更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