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清風從身後遊去,仿佛那情人最深沉的溫柔,然而它并不是那麽讓人愉快,幽濕陰冷,如同花斑蝮蛇在皮膚上緩慢地爬行着,讓人毫毛直豎,雞皮疙瘩止不住地往外冒出來。
然而這種奇怪的陰冷稍縱即逝,當我們沉下心來,準備去尋找的時候,卻發現暖意回升。南方省的五月份已經是相當炎熱了,即使是晚上,也有一點兒悶熱,之前的那種奇怪感覺,立刻化爲烏有,不再出現。
來自南方市的那兩個同行和江門、鵬市的同行以及吳萃君等人都拿着手中的風水羅盤,皺着眉頭查看;唯有兩個來自寶島的同行已然知曉了瞬間的變動,擡起頭,朝着四周張望,試圖從這紛繁複雜的環境中,找到一些線索。看得出來,這個姜鍾錫大師是個高人,即便是叫做張靜茹的驕傲美女,也是有着比旁人更厲害的靈識,雖然沒有仔細較量或者考量過,但是比之吳萃君之流,要厲害許多。
至此,我方才對謝一凡之前介紹她的諸般頭銜,有了初步的認可。
不過我們認可他們,别人卻未必認同我們。瞧得我和雜毛小道像兩個無所事事的醬油黨,連必備的天星羅盤都沒有拿出來,裝模作樣的架子都沒有擺,旁人不知道的,隻以爲我們是陪同人員呢。短瞬之間,沒有幾個人能夠瞧出異常,在作了一番調查後,幾組人圍攏過來,探讨得失。
雖然都有着職業的敏感,但是大家意見不一。沈瑜和小雷說要到西區出現第一跳的宿舍區去,而其他人則各有各的說法,都覺得自己的判斷是正确的。我打量了一下仙風道骨的姜鍾錫大師,隻見他皺着眉頭,若有所思的模樣,沒有說話,而旁邊的張靜茹,則雙手抱在胸前冷笑。
意見不一,于是各自前去求證。請來不同的人馬,各有助理陪同,開始分散前往各處探查。羅喆負責我和雜毛小道,便跑過來問我們,需要去哪裏瞧一瞧不?
雜毛小道瞧了一眼我,我則往宿舍樓左邊的那排大樹指了一下,然後淡淡笑道:“今天晚上悶熱,就樹下有風,那裏又正好有一排石椅,不如坐在那裏歇息一會兒,腦子清醒了再說?”
聽我說得如此輕松,羅喆眉毛一跳,似乎有些不爽。在他看來,我們拿錢不辦事,還沒怎麽搞呢就開始歇息了,确實是有些不地道。不過羅喆許是聽了人教訓,收斂起性子,也沒有直接跟我們反駁,隻是用沉默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我并不管這個年輕的台幹,自顧自地朝着大樹下走去,雜毛小道跟在我後面。在大樹前的石椅坐下,有風吹來,徐徐拂過,舒爽得很。我看着沒有跟過來的羅喆,低聲問道:“老蕭,剛才那一下,感覺怎樣?”雜毛小道掏出懷裏的血虎紅翡,刮了刮胡子,低聲說道:“應該是被一位鬼修或者靈修的大拿,用神識掃過,或者直接是如同浩灣廣場裏面的那種大鬼,不過它很謹慎,一觸即收,并沒有停留,除了兩個台灣人之外,其他人都不知曉……”
我看着停留在原地的那兩個台灣人,說,他們的氣息頗爲熟悉啊,你有沒有這種感覺?
雜毛小道臉色沒有絲毫變化,隻是淡淡地說道:“就像清華分爲北京清華和台灣清華一般,其實在台灣,也有我們茅山的前輩過去。這個什麽皇極風水派的姜鍾錫,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修的應該是我們茅山的功法。”
我詫異,說不會是你師叔或者太師叔之類的吧?
他搖頭,說都已經分家了,還叫什麽師叔不師叔?再說了,我也隻是一個棄徒而已,沒有資格。我嘿嘿笑,說有你這樣子的棄徒麽?瞧大師兄待你,就如同自家弟弟一樣,你知足吧。他搖頭,說,你不懂,大師兄當年和我姑姑,呃……
雜毛小道沒有再說話了,我剛想追問八卦一番,感覺身後有人急速走近,剛一扭頭,便見到一個黑臉兒男人揚手朝我的肩膀拍來。我下意識地反擊,直接将來人給按倒在草叢中。那個人受力,大喊道:“陸左,嘿,陸左,我是楊振鑫啊,我操,你有沒有這個必要啊?”
我聽這聲音,連忙将這人扶起來一看,竟然是我高中的同學,差不多有七八年沒有見過面的楊振鑫。确定來人之後,我好是一番道歉,然後扶他坐下,開始寒暄起來。
楊振鑫告訴我,他大學畢業之後輾轉各地,後來進了偉相力的一個部門,負責數據庫維護。跟普通的生産線工人不一樣,楊振鑫這種叫做儲幹,無論是待遇還是環境,都要好得多,收入也比同行高,現在正在努力存錢,準備在這裏買一套房子,成爲真正的鵬市人。不過鵬市的房價實在是太高了,這個願望,還比較遙遠,所以他目前暫時還住在宿舍裏。
老同學見面本來應該有很多聊的,不過我們分别多年,彼此過着不同的生活,一開始隻是稍稍介紹了一下自己的情況,我自然也不會如實交代,隻是胡編了一番,說自己是陪朋友過來玩的。如此說了二十幾分鍾,大家發現竟然沒有什麽共同的話題了,一時語塞。楊振鑫上班其實也是比較累,所以給我留了電話号碼之後,便離開了。
望着楊振鑫遠去的背影,我一時間發了愣,雜毛小道在旁邊推我,說幹嗎呢?我說看到這些都被遺忘在記憶角落裏的老熟人,居然有一種沒有活在現實中的感覺,仿佛我這兩年來,過得都有些虛幻,與以前的生活,完全脫了節。
雜毛小道歎氣,說也是,每一種生活都有好有壞,有得有失,隻是在于你怎麽看罷。
之後我們便沒有說話,靜靜地在石椅上坐着,各自想着心事,看着宿舍樓的燈,一盞一盞地關閉。
其間雪瑞打了電話過來,電話那頭略微有些吵,她告訴我們,她和朵朵、小妖還有虎皮貓大人在錢櫃唱K,開心快活着呢,問我們這邊怎麽樣。我很郁悶,感覺雪瑞這個小妞把小妖帶到了那種地方,倘若一時學壞了,到時候我還真的就管不住了。
我告訴她,我們這邊有些複雜,同行多,但大部分都是觀風看水、堪輿陽宅的風水師,真的要拉出來打架,估計三兩個厲鬼,都能夠将他們給生吞活剝了,并不靠譜;而且此番敵人詭異,根本無處可尋,從稍微露出來的那一點兒氣息來看,是個很恐怖的高手。說實話,我有點兒後悔了,少了兩個朵朵,我的實力恐怕得打五折,而少了虎皮貓大人坐鎮,我們的心裏也是沒着沒落的。往日還不覺得,此番苗疆小夥伴們都沒在身旁,便渾身都感覺不自在。
雪瑞沒有說話了,不過聽筒那兒傳來了一聲叫春兒般的歌聲:“我愛你,愛着你,就像老鼠愛大米……”聽到這尖銳而獨特的嗓音,我頓時冷汗就流下來了。
我操,虎皮貓大人的歌聲,真的是毀三觀啊。
挂了電話,我發現雜毛小道不停地在摩挲着血虎紅翡。他的雷罰因爲無法使用,所以留在了東莞,而缺乏了桃木劍,他便仿佛缺乏安全感一樣。一劍在手,天下我有,雜毛小道是劍客型的道士,對劍的依賴很強,這是他強勢的地方,也是弱點。
時間一點一點在流逝,樹上有蟲子的叫聲,啾啾、啾啾,夜開始涼了下來,如水,而在我們的視線中,兩位來自台灣的風水師也和我們一樣,一直都沒有離開這一片區域,默默地等待着。
我們其實都有預感,在這一片區域裏,似乎應該會發生一點什麽事情。
沒有爲什麽,就隻是剛才那一陣如同幽蛇冰冷的靈覺觸摸。
我感覺事實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那天晚上,其實我并不是一直都很清醒。我坐在石椅上行氣,幾個周天之後,就有些疲累了,靠在椅子上十分舒服,腦袋就有些栽起來。到了差不多淩晨四點,是夜夢最死的時候,我卻感覺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清晰了,一種說不上來的詭異感覺,浮上了心頭。
我扭過頭,見雜毛小道已經站了起來。
從西邊掩映的樹林中有一陣風吹過來,我猛地站起來,睜開眼睛,面前的宿舍樓除了路燈,基本上沒有什麽燈光,萬籁寂靜,唯有蟲鳴,而就在此刻,我突然聽到一聲很輕微的聲音——“咚!”
這聲音從西面傳來,然後我看到不遠處的兩位台灣風水師的身影出現在路燈下,朝着西面飛速跑去。雜毛小道突然出聲:“操,又有人跳樓了!”
Chapter 16 小鬼鬧鬧,再次登場
在我們一群行内精英的看守下,還恰恰是剛到達的當天夜裏,居然又出現了跳樓事件,而且就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倘若是内中真有古怪,這到底是巧合呢,還是對方在向我們挑釁?
一想到後面的這個可能,我全身的血液就往頭頂上湧過去,燃燒起來,發足便往西邊狂奔而去。我們所在的區域是偉相力一整片的住宿區,光宿舍樓都有十好幾棟,越過高高聳立的樓房和周邊附屬的花壇,我們很快就來到了事發現場。姜大師和他的美女徒弟已經到達,正在落地處勘查。
黑乎乎的樓背後看不分明,我們緩慢走到前面來,借着遠處昏黃的燈光,瞧見一灘黏膩的血肉,有一個瘦弱的黑影正趴在那裏,沒有動彈。身後有腳步聲傳來,行政部的謝一凡和羅喆帶着幾個保安跟随着我們趕到。看到這副場景,大驚失色,他們剛要大叫,雜毛小道伸手攔住他們,冷冷說道:“勿擾!”
我走到近前,地上趴卧着一個穿着短褲汗衫的黑影。仔細一看,這是一個很年輕的男人,仿佛一根沒有長開來的豆芽兒,柔弱得很。我不知道他從第幾層樓跳下來的,反正很高,使得他現在的模樣有些變形。很多人可能沒有見過摔死的人,現場會是什麽模樣,但是我可以很肯定地跟你們說,真不好看。上百斤的人體,在重力加速度的加成作用下,由高而下,不摔散架,就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有強光照來,這是一個保安開了手電。地上噴濺着好多的血,有白色膿狀的液體在緩緩流淌,那是死者的腦漿子。他是頭部着地的,即使腦殼子再硬,也抵不過堅硬的水泥地兒,碎了好大一塊。我估摸了一下,即使是最好的殡葬美容師,不花上兩個小時,估計也弄不好這場面。
就在我們瞧着血泊滿地的慘狀之時,姜大師開始在左手上面結了一個劍指,上下翻飛,似乎在捕捉空氣中殘留的東西。我眼皮子一跳,心中對雜毛小道之前跟我說的判定,大約也有了肯定的答案。這手勢,正是茅山《登真隐訣》下半阙的“醒鬼式”,此訣秘而不宣,是茅山宗偌大經文中的精華所在,便是我與雜毛小道熟絡得同穿一條褲子般,他都沒有傳我半個字。
這邊做法熱鬧,雜毛小道卻後退一步,在這血腥味濃重的場中深吸了一口氣,回頭問我:“小毒物,有感覺沒?”
我點了點頭說,雖然朵朵不在,但我還是能夠感覺到,天魂不在了。
這個結論讓我們的心頭沉重。要知道人的精神分爲三魂七魄,各有用途,這七魄是最容易散去的,即使生病遭災,都會丢去一二,繼而複返。但是三魂卻一直凝于精神之中,到死了,這一名胎光,一名爽靈,一名幽精,才各自離去,然而倘若早已離散,說明此人必定中了邪法,或者受了驚吓,須得喊魂方可。到底是誰,将這死者的天魂給拘了?
認真閱讀本書的朋友應該有點概念:這天魂又名胎光,乃生命孕育之時,先天眷顧而來的神光,對于靈魂滋養,有着曼妙無比的作用,我一開始懵懵懂懂地帶着朵朵跑遍東莞各處醫院,因爲沒有修行之法,讓她吸一點兒殘留的天魂能量,滋養靈體,便是如此。
不過這天魂雖好,但是也隻是針對于特定的靈體,而且也要是散亂意識之後,方才可行,不然吸收多了,若無法門,便自然而然地攜帶着他人的生命印記,無數意識在靈體裏鬥争,最後不是靈體混亂崩潰,便是被其他意識給占據,反倒失去了意義。
如此看來,似乎有專門精修此術的人在此作亂,隻怕又要有一場惡鬥了。
我們站在旁邊,仔細感應有可能出現邪異之處,而身後偉相力行政部和安保部的工作人員都圍了上來。宿舍樓内也有聽到動靜的一些員工,将窗戶打開,伸頭出來看。不過因爲是淩晨四點,人倒不多。
姜大師指出如劍,喃喃念着經訣,突然間,他的手指朝着樓頂右上角處猛然一指,口中大喝道:“妖孽,竟敢在此放肆!”旁邊一直蓄勢待發的張靜茹出手如電,朝着那處甩出一物。
我們的目光順着瞧去,發現在那高高的樓頂處,露出一個黑黢黢弧形來,似乎趴着一個人型物體。那東西先前安靜地伏在樓頂黑暗處,我們并沒有感應得到,然而當姜鍾錫大師将其僞裝撕破的時候,我看到這東西竟然用一種難以言叙的仇恨感,看着我們這裏。那種感覺之強烈,是根本沒有接觸,便讓人渾身發麻,心中不由自主地驚悸起來。
雜毛小道掐訣,而我則口中低喝一聲九字真言,将心神穩住,但見那黑影微微地偏了一下身子,躲開了張靜茹的一枚星光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