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長得都很斯文,模樣十分平常,并無什麽可說的地方,但從氣質上面來講,卻總讓人感覺有點怪異。走到我們面前的這個眼鏡中年人一開口,看過幾部台灣電視劇的我立刻反應過來,原來這是兩位寶島的同胞。
我們中午工作餐的時候,雖說不能喝酒,但畢竟不是什麽正規企業,老萬這家夥一起哄,而剛來的那兩個風水師傅跟我們見面又有些忐忑和局促,總是需要酒水來緩和場面的,所以大家夥兒多少也喝了幾杯。看到我們這一夥人臉色潮紅,後面那個男的眉頭就有些皺起來,露出不屑的表情來。
聽到有人這麽問起,雜毛小道越衆而出,說,然也,請問兩位找誰,有什麽事兒?
眼鏡男從懷裏掏出一張名片來,遞給雜毛小道,說道:“鄙人謝一凡,常聽關知宜小姐談起貴事務所,所以特來拜訪,有些生意相商……”
雜毛小道接過名片,低頭一看,念道:“偉相力集團……行政課長謝一凡……”
他沒念完,收入袖中,拱手哈哈笑道:“貴客,貴客。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這家事務所的老闆蕭克明,茅山道士出身。旁邊這位是我的合夥人,也就是你要找的陸左先生,既然是生意,那麽我們進去談,站在這門口,倒是怠慢了貴客……”
小道一向是個八面玲珑的角色,帶着謝一凡走進了事務所,直接領着到了他的辦公室,我自然是要跟上的,還讓小瀾去泡兩杯咖啡進來。
在辦公室裏面我們又是一番寒暄。謝一凡旁邊的這位是他的助理羅喆,一個寡言少語的年輕人,有着俊朗帥氣的外表和高人一等的些許姿态。不過這并不影響我們的交流。謝一凡告訴我們,他們老闆的朋友認識關知宜,得知我們茅晉事務所在這南方一帶,是很有影響力的風水公司,而且對于某些事務的處理,更是有着獨到之處。正好他們集團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煩事,在尋求這方面的合作,所以便一路找尋過來了。
待小瀾給諸人上了茶水,我給這兩位介紹,對于尋常毒物降頭之術,我頗擅長;至于風水堪輿的門道,卻是這位蕭先生獨到的領域,不知道兩位前來,所爲何事?
謝一凡歎了一聲氣,說,實不相瞞,此番前來,确實是有要緊事相求。原來謝一凡就職于一家大型的台企集團偉相力,這家集團的背景神秘,資金雄厚,在鵬市有着一家不小的工業園,依托着大陸的市場和資源,以及相對廉價的密集勞動力,公司的發展蒸蒸日上,目前承接了多家世界知名公司的代工業務,正雄心勃勃,準備擴大在華的産能,并且實現企業的轉型。然而天有不測風雲,自去年開始,公司便頻繁地發生事故,而且訂單也開始銳減,特别是從今年四月份以來,就有工人莫名其妙地從住宿樓頂墜樓輕生,一連好幾起,這使得他們在輿論上面頗爲被動。一開始他們還在反省自己的管理模式,到了後來,有一個家中禮佛的高管便提出疑問,說莫非是這裏面,有什麽邪門的地方?于是就起了這方面的心思,開始四處找尋這方面相關的專業人士。我們的名聲也就是這時傳到了他們經理的耳中,所以專門前來相請。
關于跳樓員工的背景和細節,以及相關的一些處理措施,謝一凡說了很多。當然,我能夠感覺到他話語裏,似乎也有所隐瞞。這并不重要,關鍵是從他口中所說的疑點中,我們并沒有聽到太多的線索,從整個事件上來看,我更多的是願意相信他們這種沿襲自日本企業軍事化的管理模式,太過于苛刻,以至于員工的心理壓抑,才會斷然起了輕生的念頭。
說實話,在南方省闖蕩多年,我對于這方面,還是有一些切身體會的。
在21世紀的第一個十年末,來到南方這裏打工的人群,特别是進入這些工廠裏打工的人,大部分都是80後90後,而且很多都是來自貧困的邊遠山區。他們是新生代的農民工,一方面渴望了解世界、活潑好動,另一方面又無比的脆弱,而且還缺乏自我保護的意識和法律知識,很多人沖動、迷茫、彷徨、無助……而且還很無知。他們在懵懵懂懂中,便進入了這種密集型勞動企業,在流水線上,重複着簡單而機械的操作,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這種機器人式的作業方式,再加上企業沿襲自日企的那種生硬而冷漠、級别分明的管理手段,使得很多年輕員工在戀愛、考核、獎懲及人際關系處理中困惑,從而帶來了情緒波動、思想郁悶、精神痛苦,一時間心理崩潰,這是必然會發生的。
正如我在鵬市的那兩個工友阿培和孔陽以前一樣,日複一日的機械化工作,以及長年累月的加班無休,使得他們渴望解脫,逃離這樣的環境,而又因爲生活圈子的狹窄,使得他們并沒有什麽門路,即使離開工廠,說不定還找不到比現在工資更高的地方,所以才會猶豫、煩躁和苦悶。
這是近兩億農民工所面臨的新問題。很多年輕的打工者背井離鄉,他們比自己的前輩更加有知識、有訴求,也有理想,不過比起自己的前輩,也有着吃不了辛苦、耐不住寂寞、受不得壓力的諸多缺點。
新産業工人的整體狀況,這是一個大問題,并不是我們這種小人物所能夠解決的,我能夠幫助的,也隻有像阿培和孔陽這樣少數一些相熟的朋友,以及,事關邪門的諸般事宜。
談完這些,雜毛小道表示這些事情唯有實地考量,方才能夠準确判定,倘若是道聽途說便能胡謅一番,相信你們也不會信任我。謝一凡點頭,說是的,這位道長說得實在。他問我們能不能在最近這幾天,抽出時間來,去一趟鵬市,陪他們走一遭,去現場考察一趟。
見我們有些猶豫,旁邊那個很少發言的羅喆出聲說道:“酬勞不是問題,我們董事長,出手一向闊綽,隻要事情能夠圓滿解決,那麽這些都好談。”
雜毛小道瞅了我一眼,我沒有表示,他沉吟了一番,說:“這倒不是錢的問題。這樣吧,你們先回去,我們這裏開一個會議,評估一下這件事情的風險和其他相關事宜,然後再通知你們我們到底接不接這個單子。另外,我們還有一個要求,那就是不論是誰,你們都不能夠告訴别人,你們在這裏,見過我倆!”
謝一凡愣了一下,沒有說話,倒是旁邊的羅喆說道:“你們兩個是老闆,難道還做不了主麽?”
我翻了一下眼皮,瞧了一眼這個略微有些喧賓奪主的助理,笑了笑,而雜毛小道則直接跟他甩臉子道:“我們倘若是要賺錢,放出風去,分分鍾的事情,你們是過來求助的,所以不要這麽跟我們說話。一個單子接與不接,這都是需要評估的,這是我們嚴謹的态度,貿然答應超出自己能力範圍之外的事情,這才是愚蠢的表現,也是一個事務所最不成熟的地方。所以,如果你們誠心,等候我們會議結果,如果覺得無所謂,那麽——不送!”
聽雜毛小道将架子一端起,說得強硬,愛接不接的樣子,兩人反倒是覺得他頗有些高人風範,頓時就軟了下來,連忙道歉,說既然如此,那麽他們先回去,靜候佳音。
兩人離開之後,雪瑞推門進來,問我們到底是怎麽個情況。
我想起來了,說昨天碰到林齊鳴那個小子,不是也說起了偉相力這家工廠麽?難道他們講的,是同一件事情?
雜毛小道翻了一下白眼,說:“這麽明顯的事情,你還需要猜麽?事情倒是蠻簡單的事情,而且台灣人的錢也多,好賺,正好給事務所開一下張,唯一的擔憂在于,這事情好像跟大師兄牽扯上了關系,需要打聽清楚,不然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個兒打擂台,那可不好——貓兒!”
雜毛小道扯着脖子朝外面喊,沒多久,簡四跑了進來,手上還拿着中午吃飯的發票,問,怎麽回事?
我說,林齊鳴那賤人呢,我們有事情找他!
簡四紅着臉,說她怎麽知道啊?昨天看完電影,各自就散了。我驚訝,說他不會回帝都了吧?她搖頭,說今天晚上還約了吃飯來着。我讓她打電話叫林齊鳴過來,我沒号碼。簡四退出了辦公室,沒過半個小時,一臉穩重的林齊鳴推門進來。
Chapter 11 大師兄的請求
林齊鳴上來與我們熱情握手,說兩位相召,所爲何事?
我們請他落座,屁股剛挨沙發,雜毛小道就開始發難說,你把我們事務所的一朵花兒偷偷摸摸給摘走了,是不是要給我們這當老闆的,一個交代?
林齊鳴哈哈笑,說兩情相悅,何來挂礙?你們不要提防我,得防着點董仲明那小子,據說他對雪瑞有那麽一點兒小意思,總是纏着雪瑞發點小短信、晚餐邀請啥的,這才是你們真正的大敵呢……
聽到林齊鳴這般說,雜毛小道面色古怪地瞧着我,哈哈大笑。
閑話扯完,我問林齊鳴最近打算什麽時候回去。他想了一下,說明天去南方跟陳老大見一面,然後回去述職。雜毛小道問他,你這次來辦的事情還沒有搞定,是不是需要去跟我大師兄讨一個說法?
林齊鳴一愣,繼而搖頭,說這件事情,本來就是對方的責任,跟陳老大沒有太大的關系,這裏面的門道很多,繞繞彎彎,并不是你們所能夠理解的。站在陳老大的立場,這樣的袖手旁觀,其實反而是更加合理,也符合上面的意圖……咦,等等,你們兩個什麽意思?”
雜毛小道将之前收到的名片遞給林齊鳴,他看了一眼,露出古怪的表情來,說他們倒是神通廣大,竟然會找到你們。
我點頭,說老林,我們這事務所開門做生意呢,天職就是給你們拾遺補缺,做那潤滑油,處理各種你們這些官老爺顧及不來的事情,勉強混口飯吃,别人找上門來了,總不能夠将他們給推出門外去吧;但是呢,我們又怕與官方這裏會有什麽沖突,所以才會找你過來了解一下,免得稀裏糊塗地做錯了事情。
聽我說明緣由,林齊鳴笑了起來,說:“原來如此,其實你們倒是多慮了。陳老大有他的考慮,不過并不反對民間組織來參與此事。而且他不僅不阻攔,甚至還請了人暗中幫助,主要就是因爲受害者,都是我們自己的普通工人。總之一句話,你們隻管去,獅子大張口,能搞定的話,皆大歡喜。”
我們雖然不太清楚這裏面有什麽曲折存在,但既然林齊鳴給了我們這麽肯定的回複,那麽也就沒有什麽心理負擔了,于是就不再糾結,聊了一些輕松的話題。
講到最近的局勢變化,林齊鳴感歎,說有一位很欣賞陳老大的老同志去世了,所以最近陳老大的日子有點微妙,而林齊鳴他自己在總局,也沒有什麽存在感。不過最近整體還算是比較太平,各地皆無什麽要緊的事情,去年鬧得比較兇的邪靈教,也處于蟄伏狀态,所以他們這會兒倒是悠閑一些。
聊不過幾句,他便與我們告辭,找簡四去了。
我跟雜毛小道、雪瑞商量要不要接這單子。雖然我們在大師兄的治下,各方面都有打點,就這般素面出去,也不用擔心被請吃茶,但多少還是要低調一些好,不然事情倘若是真的計較起來,我們畢竟還不是清白之身,一個小警察,都可以拘我們。
雜毛小道提議雪瑞過去,雪瑞不肯,說憑什麽賣苦力的活兒都讓她來幹,我們卻坐享其成?
我摸着臉苦笑,說别人慕名而來,結果卻吃了個閉門羹,他們出去隻會說我們事務所沒人,虛名而已,到時候傳出去,可真的不好聽。
幾個人好是一番商量,都達不成統一意見,突然辦公桌上面的電話響了起來。雜毛小道跑過去接通,說了幾句,臉色古怪地掃了我們一眼,然後點頭,說,好,沒問題。挂了電話,他走到我們面前苦笑,說林齊鳴那家夥轉身就賣了我們,偉相力的人來到事務所的事情,大師兄已經知道了,他在電話那邊請我們務必去一趟,也算是給他私人幫一個忙。
雜毛小道說他答應了。我們都有些摸不着頭腦,不知道大師兄這賣的到底是什麽關子。不過既然他開口了,那我們便也不好拒絕,于是拿着謝一凡留下來的名片,照着電話号碼打了過去。很快,那兩個台灣人便來到了事務所,問我們考慮得怎麽樣了。
雜毛小道告訴謝一凡,說此事我們可以參與,不過有兩點需要提前說明:這一是我們現在的身份不便公開,所以到時候我們不會在媒體和公衆的視線中露面;第二點,我們需要積極的配合。
謝一凡表示了解,做這一行的,五弊三缺,大部分人都喜歡低調,也有忌諱;至于配合,我們是懷着極大的誠意前來的,我的助手羅喆會全程陪同,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他解決。
我們點頭說,好,那就沒問題了,何時出發?
謝一凡說自然是越快越好,不過有一件事情,可能要提前說一下……他的語氣有些遲疑,不怎麽好說出口。雜毛小道眉頭一掀,說,怎麽?有什麽事情,直接提便好,我們要提前溝通好,免得到了合作的時候,有許多不便利。
許是雜毛小道這一瞥,氣場太強,謝一凡擦了擦額頭上面的汗水,吞吞吐吐地說道:“除了兩位之外,我們還請來兩岸三地的其他風水師,所以,到時候……”
一女不嫁二夫。同一個任務居然會請來不同的人,這個做法确實有些行業忌諱,不過這也能夠說明他們确實是有些着急上火了。茅晉事務所自出道起,便是踩着同城金星、萃君、福通源等風水公司上的位,最不怕的就是競争了,于是雜毛小道哈哈一笑,說如此甚妙,還以爲此行會十分平淡,多了這些個同行,不但能夠交流心得,而且還能夠同場競技,豈不是妙哉?
聽雜毛小道如此自信的言語,謝一凡不由得豎起了大拇指,說:“蕭先生不但本事過人,而且還心胸豁達,不愧是成名人物。如此的話,那我們先将合同簽署,然後折回公司彙報,明天就會有人過來接你們……”
我擺擺手,說無妨,事務所有車,到時候直接過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