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也是一個演技實力派,說話間,眼淚就不要錢地奔湧出來,頭磕在了包廂光潔的瓷磚地闆上,也猛,好幾下就有鮮血滲了出來。
我從狀況發生開始,便沒有說過話,而雜毛小道卻一直在調侃這爺倆,使得老頭兒一直以爲他才是正主,磕頭如搗蒜,聲淚俱下。旁邊的田夜廖則捂着嘴巴,也跟着磕頭,場面一時間十分悲情。
旁邊的老封實在看不過去了,咽了咽口水,斟酌完語氣之後,小心翼翼地跟雜毛小道說:“得饒人處且饒人,林森兄弟,要不然……你放過了他們兩個吧,一大把年紀的。”那胖子虞老闆也随聲附和,說,對對對對,這位兄弟,你看看他們兩個,都磕成這副模樣了,就饒過他們了呗?
雜毛小道訝然,一臉的天真無邪,說,天啊,你們居然認爲是我做的?不要血口噴人好不好?我們同桌吃飯,有誰看過我動手腳了,你們不質疑這飯店的衛生狀況,反過來還誣陷起我來,這是什麽道理?
他說得激動,無比憤怒,委屈地舉手發誓道:“這兩個人現在這個樣子,跟我真的沒有關系,不然,不然我他媽的……”他剛剛要發毒誓,我拉住了他,說,老林,你何必如此激動,反倒像是你心中有鬼似的,何必?說完我又轉頭對老封和肥人虞老闆說道:“他們二位都是當世的名醫,這點小狀況,是難不倒他們自己的,所以這裏就不用勞我們操心了。事情鬧成這樣,這頓飯也沒有什麽胃口了,既然歉都道了,我們的氣也消了,不過,答應的醫藥費可都還沒有說還呢。我看他們今天狀況似乎不好,改日我們再來取錢吧,先走了!”
說完我拔腳就走,雜毛小道跟在我的後面。趴在地上的那個老家夥悲聲震天,哭嚎道:“兩位小兄弟饒命啊,饒命啊。我們可不是什麽名醫,隻是招搖撞騙,勉強混口飯吃而已,吹的牛皮也隻是圖個嘴快,哪裏當得了真?别走啊,你們走了,我們就死定了!”他人老成精,知道倘若死扛下去,自己真的就扛死了,而且沒有一點兒證據,死也是白死,還不如痛快地交待,或許還能留下一條小命兒。
聽到這裏,走到門口的我不由得回過頭來,臉色陰沉地盯着這個留着白胡子、如同世外高人的老頭兒,眯着眼睛,淡淡地說道:“好一個混口飯吃!你就爲了混一口飯吃,诓騙了多少心急治病的老實人,延誤了多少病人的最佳治療時間,讓多少窮苦人兜裏面那可憐的錢鈔進了你的囊中?混一口飯吃,你就要勾連上下,讓那些被你诓騙錢财的人,連找個主持公道的地方都沒有,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問一問自己,你對得起誰?”
我将自己心中的怒氣,用最爲冷靜的方式表達出來,而這老頭隻是像個磕頭蟲一般,不斷地求饒:“嘎老兒(方言,小老兒的意思)該死,嘎老兒該死……”
包廂裏面出了狀況,酒店的老闆和服務員,以及客人都圍了上來,瞧這場面,頓時議論紛紛。
雜毛小道冷着臉,嘲笑道:“你說你自己該死,幹嗎不去死啊,在這裏跟我們磕頭有什麽用?這是老天的報應,關我何事?”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老封也算是看出了一點門道來,攔着我們好聲勸解,不讓我們離開。然後掏出手機來,在過道上面,給馬海波打電話。沒多時,他折回來,把手機遞給了我,說,王黎,老馬電話。
我接過來,馬海波在電話那頭歎氣,說:“陸左,你果然還是出手了。老兄弟,你不知道你現在的狀況麽?事情一鬧大,到時候官面上追查下來,你們的身份豈不是都暴露了?”
我透過半掩的房門,看着在裏面哭天搶地的這對黑心診所老闆,冷笑道:“老馬,我當你是兄弟,所以才跟你說實話。好男兒有所爲、有所不爲,我有真本事,但向來不會用于普通人,這是我的底線。不過别人倘若是欺辱到了我父母的頭上來,而正常的法律手段也不能夠撕破這點龌龊的話,我并不介意匹夫一怒。一個男人,如果連自己的家人父母都保護不了,要褲裆裏面的蛋蛋有什麽用!”
馬海波慌忙勸解我,說:“陸左、陸左,你别沖動,這種人渣雖然不對,但是你犯不着跟他們計較。我了解你,你肯定不會要他們的性命的,說吧,要怎麽樣辦才行?”
我眼睛眯了一下,說,老馬,這事兒是老天的報應,跟我沒關系,不過呢,如果他們能夠将自己的黑心診所關張,去局裏面投案自首,将自己這些年犯下的罪行交待清楚,并且承擔罪行,該賠的賠,該坐牢的坐牢,我估計老天應該不會讓他們就這樣死去的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說好,他跟老封說說,去溝通一下看。
我說,好,你跟老封說吧,不過我明天中午就要離開晉平了,到時候出了什麽事,都别找我。我把電話遞給老封,然後看了一眼那個自稱神通廣大的倨傲胖子,笑了笑,跟雜毛小道說,走吧,這裏面的空氣,實在有些難聞,我們換一個地方去繼續吃飯吧。
我們出了這酒店,沿着大街走,正好一中的學生放學,好多少男少女騎着單車歡快地從我們面前走過。雜毛小道見我臉色依然有些陰霾,便笑說,好了,就這麽幾個小雜魚,你至于這麽不開心麽?我望着那些洋溢着燦爛笑容的學生好久,才搖搖頭,說,沒有,我隻是在想,倘若我沒有被外婆種下金蠶蠱,碰到這樣的事情,我會怎麽樣呢?
他好奇,說會怎麽樣呢?我搖搖頭,表示不知道。其實,還就真的是沒辦法。
這幾年來,我失去了許多,也得到了許多,很多對于普通人來說棘手的事情,我都可以輕松面對,能夠對很多不公平的事情堅定地說不,我決不妥協。想一想,所有的艱辛和委屈,其實也是可以承受的吧?
我們另外找了一家比較有特色的餐館用餐,這家的土雞炖茯苓,有股濃濃的藥味,不過倒也鮮美,苦中有甘。飯沒吃完,我臨時買來的電話就響了。老封告訴我,經過一番思考,這診所的父子倆決定投案自首,将自己這些年所做的事情悉數供認,至于以後怎麽判,要看法院,而那個虞老闆也表示尊重他們的意見。
我說,好,事情就這樣吧,我知道了,希望老天能夠因爲他們的幡然悔悟,原諒他們,這件事情我會一直關注的。
我們在靖州待了一下午,四處遊玩了一番。可惜不是六月天,楊梅不成熟,不然定可以大快朵頤一番。下午的時候,我們确定了那爺倆已經去投案自首了,松了一口氣,讓肥蟲子偷偷地去給他們解除了所中蠱毒。
其實我當時雖然憤怒,但是也有些擔憂。生怕這些家夥不知敬畏,閉上眼睛、梗着脖子跟我硬抗,到時候,說不定我手上就真的多了兩條性命。不過還好,他們都怕死,知道傳聞已久的苗疆蠱毒,是他們所不能夠理解的世界。因爲敬畏,所以做出了最正确的選擇,如此最好。
我回到晉平,跟我父母說那黑心診所的兩個醫師,都投案自首去了,他們被騙的錢,說不定以後會補回來。他們都很高興,說老天有眼。
次日中午,我接到董仲明的電話,說接我們的車子已經過了湘湖,很快就到我們家了,讓我準備一下。我點頭。然而還沒等到這車子,我家裏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Chapter 6 書房裏面的大師兄
最早發現這個不速之客的是小妖,她聽到屋後有鬼鬼祟祟的動靜,臉色一變,大叫一聲“有賊”就飛出了房間。正在收拾行李的我擡起頭來,正好碰到雜毛小道看來的目光,都叫不好。
我們先後跑到了房子後面,見小妖正在和一個身穿黑色中山裝的男人在拼鬥,那個男人明顯不敵小妖這個潑辣的小狐媚子,節節敗退。看到這典型的黑中山裝,我先是一驚,再看這張臉,不由得笑了——竟然是楊操。
既然是楊操,很明顯他對我們不會存着别的什麽心思,眼瞅着自己快要掉溝裏面去了,楊操着急大喊:“嘿,陸左你管不管啊,再搞老子真急了!”
小妖一開始也是以爲來了對頭,後來發現是楊操,也就知道錯了,不過還是依着性子一番敲打,見楊操真急了,這才收斂住手腳,叫聲道:“原來是楊操大哥,怎麽偷偷摸摸地走了後門?害人家還以爲是遭了小偷呢……”
楊操隻是在鬼城酆都與小妖見過面,但也知道這小姑娘心狠手辣,自己多半也惹不起,于是舉手投降,苦笑道:“你們現在的身份,你覺得我光明正大闖進來,合适麽?”
我母親從堂屋走過來,問這是怎麽回事。
我回頭招呼她,說,剛剛來了一個朋友,沒事的,你們趕緊收拾行李,車子一會兒就到了。
我母親囑咐兩句後離去。我們将楊操帶到了我的房間,剛一落座,他便疑問道:“怎麽,聽這意思你是要離開?”我點頭,說是,我父親生了病,我想帶他到醫療條件更好的地方去。
楊操恍然大悟,說你是要回南方省吧?
我遲疑了一下,沒有說話。楊操笑了,指着我說,你小子還真的是夠謹慎的,那幹嗎昨天還那麽張揚,在靖州搞出那麽一檔子事情來?
我詫異,說:“不會吧?真的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這麽快就找上門來,你們的反應也太快了吧?”
楊操跟我解釋,說他正好在我們市裏面辦事,聽到公安系統裏面的同志提了一嘴,就上了心,查了一會兒,就知道我們已經回家來了,這才忙不疊地跑過來見我。
我往外面看了一眼,說你一個人來的?
他笑了,說你也知道怕了吧?他說完,伸出手來說,上次托趙興瑞帶給你們的人皮面具,還在麽?我點頭說,昨個兒還用呢,咋了?
楊操見我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忍不住吐槽:“你們兩個混蛋這麽快就暴露了,還好老子這東西沒給人看過,要不然就給牽連了。不過我倒是跟陳老大搭上了線,升了官兒。現在也是受他所托,給你們兩個家夥送來兩副新的面具和身份,你們小心點,不要再張揚了。”
我笑了,說你家壓箱底的東西還真多。
楊操不耐煩地說,少廢話,把舊的給我,回收再利用。我點點頭,讓小妖去拿給他。楊操接過來,回頭望了一眼,問,朵朵呢?我翻白眼說,白天啊,老大。
楊操将兩個黑色絨布袋遞給我們,說明了身份,然後跟我們交流了一番過去半年的情況。說到後來,他忍不住舉起大拇指,贊服道:“你們兩個真是好樣的,連茅山幾個長老在你們面前都铩羽而歸,看來以後老哥哥我,可就得跟你們混了。知道麽?聽說趙承風爲了你們的事情,都摔壞了五個杯子……”
雜毛小道一笑,說,果真?楊操哈哈笑,說,坊間傳聞,坊間傳聞,我也是聽劉思麗提起的。
聊了不多會,楊操起身準備離開,說他也隻是路過,可不敢久留。本來想着能夠喝一頓大酒,不過要看以後了。待到雲開霧散時,不醉不歸。他跟我們緊緊握手,說祝你們早日重歸陽光之下,不用再靠我這祖傳的小玩意,行走江湖。
對于楊操這及時送來的人皮面具,我們表示了感謝,将他送至了屋後。他身子一縱,跳過牆頭,不見了蹤影。
我們剛收拾妥當,就有電話進來。電話那頭是餘佳源,曾經的七劍之一,後來跟随大師兄一起到了東南局,我與他有過數面之緣,算不得熟悉,也說不上陌生。沒想到居然是他過來接我們,可見大師兄對我們,還是蠻重視的,又或者說他認爲能夠有資格參與進來的人,太少了。
我們自然不會讓他将車子開到我家門口來,徒惹議論,而是約定好地點,自行前去。
我父母離家,少不得要跟左右鄰裏打一聲招呼,讓他們幫忙照看一二,如此啰嗦很久。我和雜毛小道将楊操送來的面具戴上。這兩張面具,一個是清秀的娘泡小白臉,一個是眼神呆滞的理工男,倘若戴上黑框眼鏡,隻怕會更加傳神。拿出布袋裏面的身份證,這小白臉叫做谷陸鴻,理工男叫做劉長亞。根據膚色,小白臉被雜毛小道給選中。收拾好東西,我們背着包裹從後門溜出,在大敦子鎮外的兩公裏處,找到了前來接應的餘佳源。
餘佳源和我同年,長相有些偏柔弱,像個女孩子,自号布魚道人,擅長文字更多于道術,給我感覺似乎比董仲明更加适合秘書職位。
來的有兩輛車,另外一輛車裏的司機沉默不說話,軍人模樣,跟他打招呼,也隻是腼腆地點點頭。餘佳源跟我們介紹:鄭逸風,老鄭就是這個樣子,當兵當傻了。等了小半個小時,我父母姗姗前來,老鄭立刻開車過去,幫二老将行李放到車廂裏。
人都到齊,便各自上了車,離開晉平,朝着南方省行去。這長路漫漫,其中艱辛自不必言,我們坐了十五個小時的車,在次日淩晨五點的時候,到了南方市。
因爲之前已經聯系好,我們就沒有在市内作停留,直接前往軍區醫院。
餘佳源是個幹練精細的人,到了醫院,因爲我們不方便出面,他便幫我父親辦妥了所有的住院手續,然後陪同我父母專門去拜訪了醫院最著名的皮膚病專家黎君儀教授,在得到了一個肯定的答複之後,這才放寬心下來,又給我母親辦理了陪床手續。
如此忙碌一早上,安頓好一切之後,大家夥兒人困馬乏。我在了解了父親的病情還算安好,隻需要在醫院裏慢慢治療便可痊愈之後,跟母親說了一聲,送走了餘佳源,然後在附近的酒店開了房間睡下。
傍晚時分,我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是董仲明打來的,問我晚上有沒有空,若有,他過來接我,陳老大要跟我們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