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了神,心中忍不住地痛,迷迷糊糊的,連馬海波離開了都不知道,腦海裏一直回響起一句話:“她要結婚了,她要結婚了啊……”
我痛苦地閉上眼睛,是啊,黃菲比我大兩歲,到今年,差不多也二十六歲了,在我們這兒,已經算是老姑娘了,她準備結婚,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我和她,已經分手了。然而雖說如此,一想到當年那個宛如花嬌的女孩兒,即将屬于别人,我的心,又忍不住地痛。
雜毛小道見我臉色蒼白,笑了笑,說,你既然還喜歡人家,幹嗎不去追回來,一個人在這裏暗自神傷,有個毛用啊?我苦笑,說,我一個通緝犯,她一個人民警察,我追個毛啊?真正要做什麽,先把自己身上這一身污泥,都洗幹淨了再說吧。
虎皮貓大人在我那從小用起的老舊書桌上嗑着瓜子,不屑地把頭扭了過去,嘴裏咕哝道:“軟蛋兒一個,呸!”
我在家裏待了好幾天,幾乎是足不出戶,就怕被鄰居給看到。在這些時間裏,我大部分時間都在跟雜毛小道探讨給我父親治病的事情,我還從“十二法門”裏找出來一個固本培元的方子,讓我母親去抓來藥材,給我父親先熬着喝,将身體恢複好一些再說。
期間我打過電話給雪瑞的父親李家湖,沒接通,倒是和顧老闆打通了電話,問他一些最近的事情。顧老闆告訴我,茅晉事務所還在開,不過在陳局長的主持下,已經将股份都轉移到了雪瑞的名下,基本上撇開了與我們的關系。當然,這是名義上的,茅晉事務所的靈魂,永遠都是我和雜毛小道。至于他,一切安好,最近經濟複蘇,他的生意又開始有了起色,經常在東南亞那邊跑,南方省這邊,倒是顧不上。
顧老闆沒有問我們在哪裏,隻是說要不要到香港來,到時候先幫我們安頓好,要不然就去南洋,出國待幾年,隐姓埋名,到時候改頭換面返回來,又是一條好漢。
我說不用,不至于。
他笑說,也對,在陳局長的麾下,倒也不用他來考慮。
我問李家湖怎麽樣了,怎麽電話打不通?
他歎了一口氣,說李家湖那邊出了一點事情,在緬甸仰光那個分公司的經理是個二五仔,勾連外人将他的貨給坑了,他正帶人過去處理呢,說不得還會影響到總公司。我回憶了一下,問是不是那個叫做郭佳賓的?顧老闆聽了就火大,說是的,就是這個吃裏爬外的雜種,狗娘養的白眼狼。
我依稀記得這麽一個人,似乎還算是一個不錯的年輕人,我還參加過他的婚禮呢。不承想會有這檔子事情。不過我也無心多摻和,隻是表示知道,不再問起,然後說我最近可能回到南方,到時候再聊。
我們離開了熟悉的生活差不多小半年,感覺發生了好多事情,物是人非。
我沒有再四處打電話,隻是跟董仲明又聯系了一次,讓他幫我在南方找一家好的皮膚病醫院,過幾天,我想把父親接過去治療。他一口答應,第二天就回了話,讓我趕緊去南方,他在南方市軍區醫院找好了專家,随時過去治療。
就在我準備出發之時,馬海波給我傳來消息,說我托他的那件事情,有點兒難搞。
Chapter 4 牛皮吹破天
我問怎麽回事?
馬海波告訴我,那家小診所别看小,但開在火車站那邊這麽多年,一直這樣行騙,都沒有被關閉,其實還是有一點兒門道的。他找朋友查了一下,結果朋友反饋,說那家診所老闆的一個親戚,在那邊很吃得開,各個部門都打點妥當,方才會如此猖獗。
所謂求人辦事,别人舉手之勞自不必說,如果真的要傷筋動骨地去弄,實在沒有必要。
他朋友也是局子裏面的,将這件事情說了之後,那邊表示這件事情可以私了,将醫藥費一分不動地歸還給我們,并且擺酒給我們賠禮道歉。在我們那裏,一般講到了這個份上,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然而馬海波知道我的脾氣,所以回話的時候,就有些小忐忑,問我接受不接受這和解。
我當時也隻是這麽一提,沒想到馬海波還真的上了心,想必有這番結果下來,他也是費了不少人情。我并不願意再麻煩他,點頭說可以,錢可以賠,道歉可以領,我明天跑一趟靖州,将這件事情給和解了吧。
馬海波将信将疑地說好,他這就跟他朋友回話去。
董仲明派來接我們的車還有兩天才到,我問雜毛小道要不要陪我走這麽一趟。他也是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嘻嘻笑,說,既然有好戲,自當一同前往才是。
當天晚上我跟我父母商量了去南方市治病的事情,母親對父親的病情其實還是蠻擔憂的,既然有我做主,能夠去大醫院治療,那麽自然是點頭同意的,而我父親則有些擔心醫療費用的問題。我笑着忽悠他說,我雖然身份特殊,但其實已經是公家人了,國家幹部,爹娘老子的醫藥費用,都是公費,自己不出錢的。
他聽到這裏,才放下心來,說好嘛好嘛,要是這樣,就去南方看看病嘛,這麽多年,都沒有出去過。
看着我父母那高興得像個小孩子一樣的模樣,我的心裏,不由得有些酸楚。
次日清晨,我和雜毛小道戴上了楊操以前給的人皮面具,出門乘車去了縣上。見了馬海波,一番解釋之後,他對我們的公然露面也就放下了擔心。身爲領導,他平日裏的工作也比較忙,不能夠陪我們去靖州,但他還是叫來了一輛車,載着我們過去。
山路盤旋,行了差不多三個小時,我們才到了隔壁縣,然後見到了馬海波的那個朋友封子澄。他很熱情地跟我們握手,說他已經通知了對方,中午會在這縣裏面最好的酒樓擺一桌,給我們賠禮道歉。馬海波這朋友姓封,我們暫且叫他老封,在辦公室裏,他侃侃而談,言語中似乎頗爲自得,對方關系那麽強,但還是低聲下氣地賠禮道歉,這都是看在了他的面子。
我一個勁兒地奉承他,不過心中還是有些無奈。
這所謂和解,還真的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對方之所以肯低頭,确實是看在這位封大哥的面子,也隻是因爲我認識馬海波。然而那些如我父母一樣,不認識這些彎彎繞繞的普通農民呢?有錢的、有身份的人,自然會去實力雄厚的大醫院,隻有那些沒什麽見識的普通人、鄉下人,才會被醫托騙到那小診所。可是,他們憑什麽就應該要被騙,而沒有地方可以伸張呢?
我并不是正義感強烈的那種人,不過對這種建立在别人痛苦、甚至生命之上斂财的肮髒貨色,卻十分反感。當然,老封也是受人所托,我們并沒有多說什麽,約好十二點在某酒樓就席。還有兩個小時,我們便先告辭,不打擾他工作。
走在靖州的大街上,我提議去那家診所看看。雜毛小道點頭稱是,于是我問了路人,沿街尋去。路上碰到幾個好心的本地人,都悄悄地告訴我們,不要去,那兒就是個黑診所,雇了幾個職業醫托,專門在汽車站、火車站和中醫院、二醫院門口,騙些外地人、鄉下人,不過好像有背景,所以才一直開着。
我們順便打聽了一下,發現這家診所還真的是惡迹累累,一個僅有普通行醫執照的老衛校生,竟然就膽敢自稱大師,外科内科婦科皮膚科,什麽都敢瞧,治不好就說療程不到,要麽就是病情複雜,反正隻要不治死人,至于其他,便完全不管。
我和雜毛小道遠遠地看着這個位于火車站附近的診所,門面不大,上面牌子響亮,内裏挂着無數錦旗,中藥盒子滿櫃,端的是冠冕堂皇。裏面有兩個醫師,老家夥三縷長髯,道骨仙風,中年人國字臉,道貌岸然,隻可惜門可羅雀,并無病人。
過了不到十分鍾,有一個老頭子帶着十四五歲的孫女,被一個穿得珠光寶氣的中年婦女領到了這裏來。中年醫師稍微給那女孩兒檢查了一番,就開始昏天暗地忽悠起來,似乎有各種威吓,搞得那個老頭子眼睛瞪大,不斷垂淚。
半個小時之後,雜毛小道匆匆找到去取款機提錢的老頭。聊了一會兒,他又找到那個女孩了解情況,回來跟我說,真黑,普通痛經,居然被忽悠成了子宮癌,這樣子的黑診所都能辦下去,太驚人了吧?我問他那兩人怎麽處理,雜毛小道說給他勸着去了大醫院,走了。
我沒再說話,和雜毛小道十二點準時去了馬海波的朋友處,一同到了那個酒樓。快到的時候,之前見到的黑心診所的那兩個醫師早已在門口等候。遠遠看到那個老頭子正在說中年醫師,顯然他們對剛剛那筆生意被莫名其妙攪黃,有些不爽快。
下車之後,老封給我們作了介紹。馬海波并沒有完全告訴他,所以隻知道是受害人的家屬,我們自我介紹的時候,用的都是化名。至于這兩個家夥,老的叫做田炳華,年輕的是老田的兒子,田夜廖。随後一輛黑色奧迪停在我們旁邊,下來一個肥人。他便是這兩人那個神通廣大的親戚,叫做虞姝霞,這是個女人名,不好聽,我們隻有叫他虞老闆。人便這麽多,我們入了包廂,各自落座,肥人開始活絡氣氛,菜都沒上,就開始勸了幾杯酒。
老封貌似對這肥人也有些敬意,氣氛十分良好。然後田炳華開始說起來,說當時給我父親看病的,是他兒子田夜廖。這熊孩子,醫術不精湛,結果弄成這個樣子,按理說這藥也煎服了,病也瞧了,是不可能退費用的,不過既然封科長發了話,那麽自然是要給個說法的。
他咽了咽口水,說所以今天就擺這麽一桌,一呢,是表達一下對我父親的歉意,二來也是想交一個朋友。這人生在世,可以沒錢,但不可以沒有朋友,你們說是吧?
這個老頭子的嘴皮倒也利索,忽悠人的水準十分高明,不過見識過了雜毛小道的手段,我倒也是能夠免疫許多,隻是笑着聽他侃。
他說我父親這個事情,雖然夜廖有些判斷失誤,不過主要也還是療程沒到,然後我父親就斷然停藥了——不然再用兩個療程,那麽現在一定就已經沒事了。他開始吹噓起來,說自小受過某中醫大師的點化,醫藥學術上面的造詣非凡,曾經治好過誰誰誰(列了一堆官員和名人)的病,并且還獲得過國家中醫學術論壇頒發的“當代名師”的獎杯……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宴過半程,他舉杯與我們又喝了一輪之後,拍着桌面說,你若是信得過我,我親自給你父親治一回,保管半年之内就見效,如果無效,分文不收。
我聽得這老騙子言之鑿鑿的話語,心中冷笑,然而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隻是推托說我已經在南方市那邊聯系好了醫院,過幾日就去治療了,不勞費心。
田炳華歎了一口氣,痛心疾首地說中醫乃國粹,是老祖宗留給我們的财富,可惜你們這些年輕人,到底還是相信那一闆一眼、副作用極大的西醫,唉……
他十分惋惜,似乎有中醫大師的感傷。雜毛小道卻來了興緻,開始跟這個老騙子攀談起了中醫的理論方子來。老騙子雖說也有些貨色,但是涉及深處,說無可說開始繞圈子,胡編亂造起來,場面尴尬。我也不點破,倒滿了酒杯勸酒,說:喝酒,暖肺。
對于我的及時圓場,田炳華十分感激,和他兒子田夜廖與我連幹了幾杯。他說他崇尚養生,平日是不沾酒的,隻是這酒逢知己,方才會如此豪爽。我豎起大拇指,說不錯,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雜毛小道在旁邊冷笑,然後問這老騙子,你對這苗疆風傳久矣的蠱毒之術,可熟?
田炳華傲然一笑,說你算是問對人了,他便是這方面的行家裏手,對于解蠱,手到蠱除。
我說,哦,這倒是一門真正的手藝活,不過您老人家說得這麽自信,卻怎麽能夠證明呢?他急了,一口飲盡杯中酒,說,那是沒碰着,倘若是碰着了,待叫你們看看老夫的真本事。他的話音還未落下,在他旁邊的老兒子田夜廖突然臉色一暗,捂着肚子皺眉頭。
旁人上前問怎麽回事,他眼睛流出了血淚,強忍不了那疼痛,一開口,哇的一聲,從口中吐出了一大團蚯蚓一般的紅色蟲子來,噴濺在了飯桌上,湯湯水水,濺滿一地。四處都是遊動的蟲子,席間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而雜毛小道卻誇張地大叫:“老神仙果真好本事,說來就來,好!今個兒,就看您的了!”
Chapter 5 騙子自首,不速之客
當時的場面,簡直就是惡心之極。飯桌是圓形的,鋪着潔白的桌布,上面有十幾盤碟碟盅盅,都是些湘西特色菜,正中間還有一盅黃精炖老王八,十分滋補,然而因爲之前聊得熱烈,所以基本上都沒有動過幾筷子。
此刻這一桌子菜,被中年醫師口中噴湧而出的紅色蚯蟲給占領了,這些細線一般的小蟲子在桌子上遊繞着。有好幾根,正好噴到了對面肥人虞老闆的衣服上,死命往裏鑽,吓得他臉色慘白,哇哇大叫,拼命地拍打胸脯。
旁邊的老封也吓着了,不過他好歹是警察出身,退到牆邊之後,望着場中,若有所悟地皺着眉頭。
我和雜毛小道自然是早有準備,帶着椅子往旁邊躲開。我捏着鼻子不說話,靜靜地看着雜毛小道調侃這行騙多年的父子倆。
老頭子田炳華又驚又疑地看着幸災樂禍的雜毛小道,總算是感覺到有一些不對勁了,臉色憋得鐵青,似乎快要窒息一般,豆大的汗珠也浮現在額頭之上,伸出手往前指,剛剛說了一聲:“你……”他肚中便轟鳴如雷,一大口血就吐了出來。
他這情形,與他兒子田夜廖那狀況又有所不同,吐出的是一塊血淋淋的肉團。這肉團由無數細密的小蟲子組成,在餐桌中間蠕動了一會兒,跟那些紅色蚯蚓打成一團,場面十分怪異。老頭兒吐完這口血,氣息終于順了過來,臉色蒼白得慘無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