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鬼妖婆婆接待小喇嘛江白,全部都在塔外,此番爲了照顧我們說話,便将他迎進了佛塔中來。塔中地方很小,大家勉強就座。我們問起後續事宜,小喇嘛江白說衆人一回返寺中,立刻着手進行了大搜查,根據我們所提供的情報,将邪靈教安插在日喀則的暗線全部拔除,并且請出了寺内潛修、不問世事的寶窟法王,說明事由。法王大怒,當夜窮搜百裏,找到受傷的邪靈教妖女的藏身之處,一番激戰,幾乎已然生擒此人,隻可惜當時又出現了一個頂端厲害的妖人。這人不是邪靈教的掌教元帥,便是教内宿老,用以傷換傷的辦法,拼得一線生機,逃入了大雪山中。
不過在逃脫之前,法王已經在那個妖女的身上打下印記,她此生若是再入藏地,法王均能夠感知得到,必當究極千裏,令其伏誅……
我們詫異,說,寶窟法王是誰?
小喇嘛江白露出了敬仰的神情,說法王是白居寺佛法最精深,也是修爲最高的上師。寺内雖說派别衆多,但是他卻做過很多人的上師,可以說是白居寺的第一人。不過法王修的是密宗最神秘功法中的枯禅,終日盤坐于地下五十米的地洞中,不吃不喝,人如枯木,一晃眼,便是好幾年。此秘法雖然玄妙艱險,然而倘若功成,到達彼岸,必将成就果位,無上神通。
本來白居寺的衆喇嘛不想喚醒修枯禅的法王,恐有驚擾,但是倫珠上師與法王,亦徒亦友,此番倫珠上師虹化失敗,神識破碎,宛如風中殘燭,衆人皆無把握,唯有求助寶窟法王,用無根水将其澆醒。這才有了後面之事。
我點頭明白。說了這麽多,其實這寶窟法王,便是白居寺内那老怪物級别的喇嘛,平日裏不出現,唯有事關存亡的時候,才會有蹤影。
不過聽到這個法王一出山,便将邪靈教洛右使和前來接應的絕頂高手逼入大雪山中,我心中不由得生出許多敬意。這洛右使的實力,我是親眼目睹過了,确實生猛恐怖,難怪虎皮貓大人會說她已經得到了她外公的七成真傳。能夠成爲右使,即使因爲她外公是邪靈教曾經領袖人物的緣故,她的綜合實力,至少也已經能夠比肩甚至超出十二魔星的級别,而周身寶貝,更有甚之。這也是她能夠力拼諸多喇嘛和飛屍的緣故。當然,這也與喇嘛們投鼠忌器、怕她玉石俱焚有關系。
然而這法王一出手,便能夠找到最擅長隐匿身形的洛右使,而且還将前來接應的絕頂高手,一并攆入了大雪山中,不敢再出,這是何等的實力?
難怪大師兄對神秘的藏地諱莫如深,要知道,這僅僅是一個白居寺的底蘊而已。在藏地,比肩白居寺或更高明的寺廟,至少有一雙手這麽多。
世界便是這樣,都是公平的。唯有執着,方才能夠修爲精深。
既然白居寺開展了轟轟烈烈的驅逐邪教運動,茅山的追擊又随着三大長老或死或傷而告一段落,那麽我們應該可以度過一段相對平靜的時光。想到這裏,我們的心不由得都放輕松起來,詢問小喇嘛此番前來,所爲何事?
江白看向旁邊默然不語的鬼妖婆婆,然後說道:“寶窟法王說了,倫珠上師倘若要轉世重修,唯有選在祁峰雪山上,承受山神的祝福,方才能夠不受那劫難。祁峰雪山,婆婆熟絡,還請婆婆看在倫珠這一世修行的艱辛和佛心,陪着我們跑一趟。”
聽江白如此說,鬼妖婆婆并沒有答話,而是陷入了沉默。
這兩人之間的關系有些複雜。江白的前世,是鬼妖婆婆的主人,而今生,卻仿佛是祖孫一般的親人。我們看得出來,鬼妖婆婆似乎有一些爲難,不過她斟酌了好一會兒,歎息道:“你這孩子,既然你已經答應别人,那麽就走一遭吧,何時走?”
江白說需要在佛堂裏面祭禱三天,然後出行。她點頭說好。
見到鬼妖婆婆答應,江白又瞧向了我們,鄭重地施了一禮,說昨日見到兩位出手,回去之後又查詢了一番,才知道你們的來曆,果然是中原一帶新近出現的年輕高手。昨日倘若不是你們在,隻怕也不會如此順利。寺裏面托我帶一個話,就是無論事态的發展如何,白居寺永遠都會是你們落腳的地方,不離、不棄。
我們都擺擺手,說:“何必如此客氣,我們也隻是适逢其會而已,當不得如此盛情。昨日衆位喇嘛的表現,精彩絕倫,讓人震撼,倘若不是對手的諸多手段,紛呈疊出,又以倫珠上師殘魂安危作威脅,隻怕未必能容那妖女逃遁。”
江白歎氣,說,跑終究還是跑了,說多無用,更顯得我們這邊無能。他問我們三日之後,要不要同去?
我算了一下時間,三天以後,我們身上的傷基本就能夠養好了。倫珠上師雖然在此之前,跟我們并無交情,但是作爲一個能夠虹化的藏密高僧,怎麽說,也是要去送一下的,這既是尊重白居寺,也是對力量的敬畏。于是我瞧了一眼雜毛小道,他自然明了我的心思,點頭說,可以,到時候,我們也去送一下吧。
此事談妥,小喇嘛跟我們又閑扯了一番。他說與我似乎十分熟絡,仿佛上輩子遇見過一般。江白的上輩子,便是降服鬼妖婆婆的那個老喇嘛。當時我便來了興緻,問這轉世重修的感覺,是不是像第二次過人生一般?
江白搖頭,給我指出了誤區。所謂轉世重修,消除的是因果,保留的是最根本的自我、本我和真我,生命本源,至于意識和記憶,那都隻是前世星星點點的碎片,不多,所以如同一個全新的自我;隻有經過無數輪回,方能夠将這些世的前因後果參悟通透,修成正果;當然,有些修行奪舍重生者,那就另說……
轉世重修一事,十分玄妙,難以言叙。江白用了幾個很晦澀難懂的藏語佛揭,給我解釋了一會兒,我表示不能理解,他哈哈一笑,說,現在不知道也沒事,你終有一天會懂得這些的,就如同洛東南一樣。
江白突然提及了這麽一個陌生的名字,讓我有些意外,便問,洛東南是誰?
他“呃”了一聲,好像有兩種意識在交替一般,愣住了神,好一會兒,說,我有說過“洛東南”麽?
我點點頭,江白無語,而旁邊的鬼妖婆婆則幫他解釋,說他偶爾會說出讓人吃驚的話語,而自己卻并不知曉。這洛東南是百年前的一個高手,曾經到過藏地,跟江白的前世,有過交情。她也見過,是個頂尖神秘的人,曾自言應該有過十八世的修行,所以後來改名叫做洛十八。
鬼妖婆婆回憶道:“他在中原,應該是個很出名的角色。哈哈,這可真的是個笑話。便是藏地布達拉宮那曾經的主人,也不過十四世;而那‘智勇雙全的高貴的大學者’,也不過十一世,他何德何能,膽敢出此狂言……”
鬼妖婆婆在旁邊絮絮說着,我卻和雜毛小道面面相觑。
她口中所說的那個人,可是我敦寨苗蠱的太師祖,有着漢蠱王之稱的洛十八?原來他本來的名字叫做洛東南啊;原來洛十八,是他的自稱啊……
世間就像一個圓環,當你上升到了一個層次,你就會發現,它永遠比你想象的要小。
關于我太師祖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巴頌口中提及過一次,蚩麗妹提過一次,至于其他的,都是零零散散,使得他一直籠罩在神秘的迷霧中,唯一使他和我能夠緊密聯系到一起來的,是我外婆龍老蘭留給我的那本《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他那洋洋灑灑,超過正文的備注,昭顯出他的才華洋溢,以及絕世聰穎。
十二法門,以及山閣老的《正統巫藏—攜自然論述巫蠱上經》,這是我立身之根本,然而讀得越多,我越發現自己的淺薄,根本就沒有能夠理解裏面的精髓,仿若《道德經》,有種字字珠玑、千般釋義的感覺,卻無處可查證。
我最終還是沒有能夠從鬼妖婆婆口中,得到太多關于洛十八的消息,并不是她不願,而是她所知甚少;至于小喇嘛江白,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便是這個話題的挑起者,不久,就告辭離開。
之後的我,心事重重地坐在佛塔外面的一處小山包上,看着遠處藏民的定居點,有幾個穿着破舊的藏族小孩在快樂地跑來跑去,笑聲播灑于天地間。他們是那麽的快樂,簡單得如同一滴水,而我,卻感覺天地之間,都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我所不知曉的深處,掌控着我的人生。
雜毛小道并沒有安慰我,也沒有跟我談論任何關于我們敦寨苗蠱一脈的事情,在他看來,一個真正的男人,總有一些事情,需要自己去面對。
我抱膝而坐,平靜地看着藏區那荒涼而遼闊的高山,沉靜、高貴,如同唯一。我便這樣一直看啊看,腦子裏一開始亂糟糟的,想着很多事情,到了最後,我心如止水,然後餓了。
在我腳下的不遠處,香氣四溢,那是雜毛小道在烤羊,而那羊和調料,是他去附近藏民家中買來的。他撅着屁股,烤得十分認真。我站起身,笑了,快步跑下山坡,大聲叫道:“那啥,我要條後腿啊,烤脆點!”
Chapter 47 執着,執念
我和雜毛小道,都是勞碌命。經過一天休整,第二日,我們便前往南卡嘉措家裏,跟他道一聲平安。
這是一段不算遠的路程,這對處于恢複期的我和雜毛小道,恰好是一次複健行動。
到了南卡嘉措家,我們才發現這個男人眼睛通紅,胡子拉碴,好似老了好幾歲。他見到我們很激動,連問我們現在還好吧。我們點頭說沒事啊。他沒說兩句,便謹慎地四處望,然後将我們拉到房子裏,跟我們說起那日發生的事情,讓我們小心注意,對方已經追趕到這裏來了,他這裏,不安全了。
我們笑了,讓他放寬心,說這件事情,我們差不多已經處理完了,以後,不會再有道士打扮的人過來,随意查詢了。南卡嘉措連忙問怎麽回事。我們也不好與他說得多細緻,隻是跟他把事情的大概講過,說我們已經和追兵達成了初步和解。
南卡嘉措撫掌說,好,如此最好,你們兩個,都是好人,現在是一個很好的情況,以後的話,一定能夠清清白白的。南卡嘉措知道我們跟白居寺喇嘛的關系不錯,便又問起這幾日傳得沸沸揚揚的倫珠上師虹化之事。
我們并不知道白居寺這一次事件的危機公關做得如何,對于外界的宣傳又是什麽口徑,于是隻是當作不知情,問南卡嘉措都知道些什麽。
他搖頭,說現在傳言很多,有說倫珠上師已經去了空行淨土的無量宮中,有說還留下一個拳頭大的遺骸,準備建塔供奉,不過說得最多的,還是被惡鬼所趁,斷絕了虹化的路子。我沒有說話,這民間傳言,往往都是捕風捉影,做不得真,但又似是而非,讓人分不清真假。
我也不願意再說起此事,隻是問南卡嘉措希望是什麽樣的。
他雙手合十,虔誠地表示,自然是希望上師能夠飛身無量宮中,得證果位,永享甯靜。
我笑了,說既然如此,那麽就當作是上師已虹化了吧,何必糾結。
南卡嘉措笑着說,也是,心既已往,何必執着。
這般釋然之後,他大聲叫喚,讓他婆娘開始做飯,昨兒個剛剛宰了羊,今天弄頓豐盛的,好好喝杯青稞酒。我們都說好。談話間,莫赤這小家夥喊着大叔,就跑了進來,見到我們,興奮地大叫師父。南卡嘉措拍着這小子的腦後勺,說,你還真的是鼻子靈,這邊飯剛剛準備做上,你就跑過來了。
一番熱鬧,吃過飯之後,我們在這些淳樸的藏民的挽留聲中辭别,返回佛塔。
虎皮貓大人活蹦亂跳地在我們頭頂上飛馳,有了白背兀鹫這苦力,大人越發地懶了。
回到佛塔,雜毛小道将前日埋在佛塔前方十米處土地裏的雷罰,給挖了出來。經過差不多兩天時間,雷罰上面的精血已然凝練成膠,模樣有些奇怪:黑紅色,呈不規則的凸起狀,像一坨裹了膠的木棒子。而那日我們取得的劍脊鳄龍的妖丹,被雜毛小道給收着。
虎皮貓大人告訴我們,桃木乃五木之精,在鬼門,能制百鬼,壓伏邪氣者。此物過剛,易折,故而被劉學道一記無影劍,給震了個通透,難以爲繼。此番雖有鳄龍精血浸染,将那些受損的間隙給填補了,但是雷意浮動,難以内斂,非原裝,難自控,說不得還會誤傷到自己,将自己電成了焦煳;而妖丹融入雷罰,也需要一種溫和磅礴的中和之物。這世界上類似的東西不多,倘若真的想修好,須得找一些桃元。
何謂桃元?顧名思義,也就是桃木的元氣。獨木不成林,唯有那種有着悠久曆史的種桃之地,大片大片桃林子深處的土壤中,才會有孕育。這玩意混混沌沌,濃郁靈秀,倘若有一天産生了意識,那便是精怪,附身于樹,如雷罰的前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