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人都在撤離,身受重傷的劉學道抱着徐修眉的屍體,跟在那些喇嘛身後離開。雜毛小道也拉着我的胳膊,說,走吧,小毒物,事已至此,你哭也沒有用,趕緊離開吧。
我肆意地流着眼淚,臉上癢癢的,說道:“我靠,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哭個毛線,就是難過得很——火娃怎麽辦?”
雜毛小道回頭看了一眼如同太陽一般白熾的飛屍,以及在最中心的那一粒黑點,笑道:“火都是這個小家夥點的,你還怕它被燒着?趕緊走,火滅了,它自然會飛回來找我們的。”
我的腳步這才松動,拍了拍朵朵,指着前方。小蘿莉不舍地看了我一眼,鼓着腮幫子威脅道:“不許再抛下我不管了啊,不然,我再咬你!”我點頭,她便化作了一道白線,飛進了旁邊鬼妖婆婆手上的槐木牌中。
我走了兩步,卻沒發現小妖朵朵,四處張望,說,那小狐媚子呢?雜毛小道渾身傷痕累累,見我遲遲不走,拿着鬼劍拍我屁股,說,你真的是個操心的命,你看那兒……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一憧巨大的黑影,浮現在我左邊。居然是那頭死去的劍脊鳄龍!
但見這東西懸空而立,頭顱和四肢都軟軟地垂了下來,在其下方,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将其托舉着,朝我們這邊,緩緩飛來。
那劍脊鳄龍既已成妖,又是上古稀種,那麽周身定然都是寶貝,說不得裏面還會有妖丹存在,倘若是放棄了,實在可惜。我心中不由得一陣寬慰,這小妮子倒也是個有心人,到了此刻,她還記得這等好事。隻不過這劍脊鳄龍可是死于般覺之手,一會兒出去,說不得還要分贓。
我看了那頭飛屍一眼,它依然在作飛天狀,那跳躍的火焰吐露出恐怖的熱量,趨至白熱化,如同聖潔的白蓮,周遭似乎有種種妙香傳來,也有音律,古怪的鈴聲響起,無數玄妙而深奧的符文不斷地在空間中,若有若無地閃現着,有說不出來的詭異,仿佛這并不是焚屍,而是和那倫珠上師的虹化一般,也是一種極爲深奧的儀式。
然而我再也待不住了,我的頭發開始出現了焦煳的氣息,不自然地彎曲,視線也開始模糊,感覺自己的眼球,都已經被烤得幹涸,再待下去,隻怕我會和這具僵屍一般,也成一坨臘肉了。我最後不舍地望了一眼,然後在雜毛小道的拉扯下,往石廳的出口跑去。
我們來的時候,走的是水路,并沒有走過這一條過道。因爲劇熱的緣故,小喇嘛江白等人并沒有等我們;我們走在最後,雙眼一抹黑。不過人趨利避害的能力是天生的動物本能,很快我們就在那段曲折的路上,連滾帶爬地跑了好幾個彎兒。
一道巨大的黑影,橫陳甬道口。是小妖在等着我們,黑暗中,一雙眼睛晶晶亮。在她舉托着的劍脊鳄龍上,虎皮貓大人用堅硬的鳥喙,正在梳理鳥羽。大人的鳥羽斑駁燦爛,之前脫離的,此刻又長得茂盛,比那野草還要有生命力。此刻的它,有着罕有的沉默,靜靜地待在劍脊之上。
我心中一暖,這個小狐媚子,再如何嘴硬,但是内心裏,卻比任何人都要柔軟。隻不過很少有人,能夠觸及她的柔軟之處而已。
黑暗中,我們在小妖朵朵的帶領下,開始奔行。差不多走了一裏地,那灼熱的氣浪開始消減,從對面的甬道,有呼呼的風吹過來。再行幾分鍾,前面光明大放,已然走出了山腹,在口子處,圍着一圈人。
我們走到近前,除了小喇嘛江白擡頭瞧了我一眼,笑了笑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鬼妖婆婆手上。在她的雙手之上,有一顆黑色的石頭,正閃現着奕奕的氤氲。
Chapter 43 戰後分贓,火娃飛回
這顆石頭,正是紅衣喇嘛們千辛萬苦,想要從那邪靈教洛右使的手中搶奪回來的羅浮鐳射石。
這東西僅有嬰兒拳頭那麽大,不是很規則,此刻卻牽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它黑黢黢的表面之下,蘊積着可以撕破空間的虹化力量,以及不知道是否還存在着的倫珠上師的意識。鬼妖婆婆雙手承托着,仿佛舉起了一座沉重的山峰,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視下,她點名道:“江白,你來!”
小喇嘛江白并不驚訝,他越衆而出,擠到了圈子裏面,平伸手掌,輕輕地抵在了這顆石頭之上。他閉上眼睛,仰起頭來深呼吸,然後口中默默地念着經文。
當時的氣氛十分肅穆,沒有人理會走近的我們,都忐忑地看着場中的兩人。小喇嘛江白口中喃喃自語,不知道在念叨着什麽,我和雜毛小道能夠聽懂藏語的一些日常對話,但是藏語佛經,卻隻能當做天書了。過了好一會兒,江白小喇嘛面露喜色地睜開了眼來,環繞四周,看了一圈。
般覺上師上前一步,遲疑地問道:“倫珠上師可在?”
“在!”這個三世重修的轉世尊者欣喜地點了一下頭,說,雖然虹化被攔,但是倫珠上師的意志十分堅定,在裏面又重新生成了本我——他還在!
周遭那些本來面露悲色的老喇嘛們,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得都激動起來。雖說不悲不喜乃佛性,但還是有人,抑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淚來。之前那個使用“意念轉移”秘術的喇嘛抱着地上早無聲息的老喇嘛,淚流滿面,嘴唇顫抖,口中喃喃自語:“革日巴此番身死圓寂,卻也是死得其所了。無妨,無妨!”
一群喇嘛激動一番之後,開始商量如何讓倫珠上師轉世。
轉世一說,甯瑪、薩迦、噶舉、噶當、格魯諸派都各有秘法,此刻的倫珠上師,僅僅剩下一縷殘魂,如何讓他經過神秘的祭祀,重新完成轉世重修之事,這個并不是當時在場這幾個人能夠決定的,需要返回白居寺,甚至于去拉薩,在大、小昭寺或者布達拉宮裏面,完成這等儀式。如何進行,都須商議,所以此事還須慢慢進行。
鬼妖婆婆将手上的這顆黑色石頭,交到了小喇嘛江白的手上。江白虔誠地将這物高舉過頭頂,拜了三下,然後小心地掏出一個藏紅色的布袋子,将其收納放入了懷裏。
這邊大事完畢,所有人的注意力才牽扯拉回,瞧到仍在喘着粗氣的我們幾個。臉色慘白的老喇嘛般覺問候我們,說,裏面怎麽樣了?我聳了聳肩膀說,我也不知道,隻顧逃命,哪裏還記得瞧别的?
般覺上師點頭,說,裏面的那頭僵屍,有大恐怖,倘若不是你及時阻止,隻怕我們都有可能逃脫不出來。
我擺手苦笑,說我這樣隻是湊了巧兒,誰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啊……
瞧見了小妖朵朵放在路邊的劍脊鳄龍屍體,般覺本來略微悲傷的情緒,突然好轉了一些,點了點頭,說,不錯,你的小妖精倒是會持家,在這麽萬分危急的時刻,仍沒有忘記拿些好處。我嘿嘿笑,說是啊,孩子們都過慣了窮日子,最看不得的,就是暴殄天物了。
瞧見所有人都齊刷刷地望了過來,站在劍脊鳄龍身上的虎皮貓大人鳥眼一張,大聲叫道:“你們莫慌,提前說好,這劍脊鳄龍身上的精血和妖丹,我們可都有大用,這個不能分啊!”
喇嘛們到底都是精修佛法的高僧,并不曾說話,而那劉學道,反倒是意外地問起,說,爲何?
虎皮貓大人憤憤不平地瞪了他一眼,說,還不都是你!剛剛聽說了,你老小子将小明的雷擊桃木劍給損傷,差點弄壞。那畜生的精血裏,有濃重的凝膠分子,正好可以用來填充雷罰破碎的間隙,而那妖丹,也得潛入柄中,使得劍中有靈,方才不至于再次崩潰散亂……
劉學道不置可否地昂起頭,說,原來如此,你這個肥鳥兒,懂得倒是挺多,敢問出身何門?
他到了現在,還沒有死了一探虎皮貓大人底細的心思。大人并沒有理會他,而是把目光掃向了老喇嘛般覺的臉上。這個老喇嘛并沒有什麽反應,隻是點頭,說,自當如此。雜毛小道想了一想,然後說,這東西,我隻抽一根筋,其餘的,你們自己分罷。
這劍脊鳄龍,一身寶貝,不過都是一些半成品,我們帶不走,還不如做一個人情。
喇嘛們雖然修佛,但是跟風俗相關,并不是很忌諱這些屍體之物,不然也不會出現那骨質金剛杵,以及用高僧頭顱做成的嘎巴拉碗。他們此番受損嚴重,虹化未果的倫珠上師也就算了,死了一個革日巴上師,傷了兩個,餘者皆搖搖欲墜。如此慘狀,并不是因爲這些高僧手段差,這些精修密宗瑜伽的喇嘛,身手極高,隻可惜遇見了千年難遇、幾近成就旱魃的飛屍,以及那個手段衆多的邪靈教右使。
這右使能夠力壓住十二魔星,一身手段,自然不是我們這些小雜魚所能相提并論的。
這世間,凡事都怕對比。每一個人都有着自己擅長的領域,談不上絕對的強弱和對錯。
劉學道也加入了分贓過程。徐修眉之死,讓他頭疼得厲害,倘若有這劍脊鳄龍身上的一兩件寶貴材料,回去之後,也好有一個交代。本來以爲自己的雷罰快要報廢的雜毛小道開始不客氣地動起手來,他右手拿着一把鋒利的小刀,左手開始緩慢地摸着這頭畜生的經脈,一點兒一點兒地移動,終于,他擠摸到了一處節點,眼睛一亮,熟練地捅到了面前這頭畜生的颚下大動脈處,切開一個“T”字形的小口子。
這一刀捅下,喇嘛們都開始念起了超度亡靈的經文來。溫熱的鮮血,開始噴了出來。因爲劍脊鳄龍之前就已經被般覺上師超度死去,所以噴濺的力度倒不是很強,雜毛小道左手一确定方位,便立即将雷罰拔出,平置于切口下方,小心移動。經過雜毛小道的一番處理,這創口噴濺出來的初血,居然蘊含着金色的紋路,不斷地擊打在那龜裂出許多裂縫的雷擊桃木劍脊上。
鮮血浸潤,然後開始往縫隙中滲透進去,雷罰裏面仿佛有意識在主導着,将這血液的精華,肆意地吞噬。一分鍾之後,這鮮血噴濺的力道更加緩慢了,而流出的鮮血,有一股極腥臭的味道,雜毛小道收起雷罰,然後将手順着切口猛地往裏一掏,那動作,說不出來的魯莽,又仿佛在捉泥鳅一般。劍脊鳄龍足足五米長的身子,在他這一番亂摸之下,篩糠似地抖動起來,直哆嗦,然後四肢不住地蜷縮着,仿佛活了一般。
兩分鍾之後,雜毛小道右手一拽,扯出了一條三米長的透明筋線來。他回頭瞧向旁邊圍觀的小妖朵朵,笑了,說,小妖,你的九尾縛妖索倘若加上這東西,莫說是捆妖,便是捆住小毒物,随意鞭撻,都是可以的啦。小妖歡欣鼓舞,拍手稱快。經過這兩下子,雜毛小道似乎耗盡了所有精力,一屁股坐在地上,臉色蒼白地舉起盡是淡金色血漿的雷罰,苦笑着對小妖說道:“妖丹,還要勞煩你來找了,我扛不住了……”
小妖此戰出力不多,精力充沛,二話不說,答應下來,撸起袖子,伸進了那個創口處,一番掏弄。她本身就是一個精怪,雖說是草木成精,麒麟胎育,但是對妖丹,卻也是十分敏感的。不一會兒,便摸出一個鹌鹑蛋大小的珠子來。這珠子倒也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種金光閃閃,反而因爲沾染了太多的血肉,像是我們殺魚時遇到的那種魚鳔,血肉模糊的,賣相十分難看。
瞧着雖難看,但是這玩意卻蘊含着一股濃濃的氣息,是妖氣,也有龍屬遺脈的雄渾和蒼涼,光從炁之場域來感覺,并不好判斷,不過終究還是一樣好東西。
當然,虎皮貓大人狡猾得跟猴兒一樣,它這一說,好東西自然都拿到手了。
不過我們此番,倒也是最大的功臣,拿多些,也沒有人挑理。
弄完這些,我們都站到了一邊,拱手而立,等待着其他人動手。我與雜毛小道研究了一下被包裹在凝結血膠中的雷罰,沒一會兒,小妖突然驚叫道:“哎呀,火娃!”
我們順着她指的方向瞧去,隻見黑暗中,火娃似乎抱着什麽東西,晃晃悠悠地朝這邊飛過來。
Chapter 44 服丹,離去
瞧着火娃飛近,它有力的八隻節肢抓着的,是一顆流光四溢、五色增香的肉色丹丸。
剛剛經過灼熱煅燒的火娃,身上還有些滾燙,它一出現,大部分人都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往它的身後瞅去。那頭恐怖的飛屍并沒有随之而來,我們也沒有聞到那股屍氣,空氣中彌漫着一種紫羅蘭混合着肉寇的古怪妙香,讓人不由自主鼻孔翕動,忍不住地想吸氣。
火娃飛近了,我看到這顆肉色丹丸,約有拇指大小,呈不規則的橢圓形,如同一個栩栩如生的小娃娃,蜷縮在一起,仔細看,那眼睛眉目,跟真人兒一般,幾乎沒有差别。
旁邊捧着五片血淋淋劍脊的劉學道看了,不由得眼光大亮,激動地說道:“人參果?”
我詫異,說,什麽人參果,《西遊記》咩?
聽我說出這般沒有常識的話語,雜毛小道忙上前解釋,說,這人參果,自然不是地仙之祖鎮元子五莊觀前的那株奇樹,而是道家對于“人丹”的諧稱。
聽他這般說,我終于明白了。人乃萬靈之長,五髒六腑、奇經八脈、七十二處竅穴,暗合天罡地煞、世間至理,乃最爲神奇之物。所謂人丹,即是将人煉制爲丹。此術有無數的狂人所爲,有的人出了成就,建宗立派,有的人淪爲邪教,人人喊打。因爲此術過于有損天道人倫,故而有損陰德,易亂人心志,走火入魔,一般的修行者,都不會研習,免得擾亂自己的心神。但是此術見效太快,故仍有無數铤而走險者,前赴後繼。
這些通常被人稱爲邪道,手段陰毒,以活人爲煉制材料,當然,也有以死人爲煉制材料的,叫做屍丹。這裏面,能夠有名頭出來的,便是這人參果,據說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當然,這都是謠傳。不過它裏面濃縮的精華,倒是讓人眼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