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搖頭,說不會。我活了二十四年,踏入這個神秘的行當,也足足有了三年,這一次,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除了這個浩瀚的星空宇宙之外,另外的一個世界!那種感覺,真的、真的……我不知道說什麽好,仿佛自己的眼界,一瞬間擴大了無數倍,感覺前面的道路瞬間亮了。天,寥廓了;人,也有了目标和動力。所有的想法,在之前的那一刻,都産生了質的提升。你呢?
雜毛小道美滋滋地吸了一口高原上稀薄而寒冷的空氣,然後笑了,說,我倒還好,作爲一個科班出身的專業道士,我自然比你這鄉下小子,眼界遼闊。不過知道得越多,看得越廣,我反而越能夠珍惜眼前的人,以及我所擁有的東西。世界這麽大,但是我們能夠擁有的,永遠隻有這麽多。失去了,就可能永遠也找不回了。
唉……雜毛小道的這一聲歎息,似乎道盡了無數的遺憾和悔恨。
我知道這個家夥又開始回首往事,玩起深沉來。于是便不再說話,靜靜地仰望天空。
待這陣情緒過了之後,我捅了捅他的肚子,說龍金海既然看到了我們,那麽一經追查,雖說有老喇嘛幫我們打掩護,但是南卡嘉措那邊,可能會有暴露的危險,目前暫時是回不去了。那麽,我們現在可怎麽辦?
雜毛小道聳了聳肩膀,說,逃咯,我看你丫的進步很大,我們邊逃邊打,弄得他們沒有脾氣了,到時候就不會追得這麽緊了。
他一副天塌下來當被蓋的輕松模樣,滿不在乎,扯了一根雜草含在嘴裏,唱了一句《大宅門》中白七爺的經典唱腔《挑滑車》: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幹幹淨淨!
我聽他胡扯,問那個刑堂長老的功力如何、手段怎樣、有多厲害?
他搖頭說不知曉,所謂刑堂長老,一般都是用來對付門中的不肖子弟。他雖然不才,但隻是一個棄徒,并不曾領教他的手段。而且這個劉長老,向來都是神秘得緊,終年待在深谷中,除了清理門戶,一般都不怎麽露面,很多茅山子弟,隻聞其人,卻并不知曉他的面目。至于他的手段,應該是專門針對和克制茅山宗所傳的法門,這樣才能夠壓制住大部分長老。所以,小毒物,如果到時候短兵相接,你可能要是主力了。
未知的才是可怕的,我深深明白着這個道理。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到心中的戰意燃起,跳了起來,說來吧,他若真的能夠追上來,幹翻他,讓他跟你師父哭鼻子去。
我們兩個歇息夠了,便站起來,避開大道,朝着西面的牧區繼續行走。
一下午,路過幾個藏民的定居點,不過都是遠遠地繞了過去,并不與之接觸。二月份的青藏高原,依然是寒風似刀,居民都窩在自己的土房或者氈房裏,倒也不會遇到什麽意外。走到下午五點多的時候,遠遠看到荒原裏,孤零零地有一座佛塔。
在那塔的旁邊,幾裏外,有一個湖泊,附近還有一個藏民定居點。我們也有些饑餓了,來的時候,我們囤積的幹糧和一些瑣碎東西,都留在了南卡嘉措的家裏,此番匆匆跑出來,饑餓難耐,想着跑到湖邊去,捕幾條魚來充饑。
然而我們正準備從山那邊繞過去的時候,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遠處走過來,不由得都愣住了神:“怎麽是他?”
Chapter 15 神秘婆婆
這人正是早前跑去追擊邪靈教右護法黑衣妹子的小喇嘛江白,倫珠上師所化虹光被收,白居寺中的衆位高層,就屬他最痛心疾首,幾乎是跟着劉學道一同沖出的天窗。
瞧他當時那态度,想來跟虹化的倫珠上師,定然是關系不同尋常。
不過時間間隔不到五個小時,他卻突然出現在白居寺西北這遙遠的僻靜之處。這節奏,那個邪靈教右護法,是被抓住了,還是跟丢了呢?
這裏面的内情,我們不得而知,心中不由得起疑。此時的情況有些詭異,雙方又隔得有小半個山頭,所以我們并沒有跑過去打招呼,而是遠遠地跟着,想去瞧一個究竟。小喇嘛江白并沒有瞧見遠處潛行的我們,他出現在路的盡頭,徑直朝着遠處那座佛塔,快步行去。
西藏的佛塔很有意思。佛經中有雲:本師釋迦牟尼,親自向阿難尊者教示造塔的方法及規格,并以袈裟疊爲四層正方,上置覆缽及錫杖以示。而後藏傳佛教多依佛示規格、比例及表示而制建,既代表佛身,也表佛之三身、三界及地、水、火、風、空此五大元素。
我們繞着山彎處行,漸漸地走近了。但見這佛塔雖然破舊不堪,但是大體如是,四級層,方形,平整,表面還附有白灰,周邊開得有小窗,黑乎乎的。
快要走到跟前時,雜毛小道捅了捅我的腰眼,示意我把大師兄贈予的遁世環,給開啓出來。
我知道他的意思。事實上,當我走近這座破敗佛塔的大緻範圍時,心中也是一陣壓抑,有一種力量被壓制的恐懼感。正是這感覺使得雜毛小道缺乏安全感,所以才會讓我将氣息掩去,以備不測。我自己心中也有些忐忑,不知道這座佛塔之中,到底會有怎樣恐怖的家夥,于是将遁世環的效用激發,然後收斂身形,借助着周遭植被的掩護,悄然接近佛塔。
依照小喇嘛江白的修爲,我和雜毛小道的這點伎倆,自然瞞不過他,不過此刻的他似乎有些心神不定,竟然沒有瞧見我們的接近。很快,我們就到達了佛塔附近的一處石頭旁,見到小喇嘛江白,從大道那邊快步走來,趕緊蹲身下來,縮在石頭後面,準備瞧個究竟。
不一會兒,小喇嘛江白已然跑到了佛塔前面的一小塊平地前。他停止了繼續向前的步伐,而是躬身作禮,朝着佛塔高聲喊道:“婆婆,婆婆,我是江白……”
他反複地喊,我們伏地于石塊後面,心中有些驚訝,這佛塔看着并不算大,難道還有人住在這裏面不成?
三聲過後,平地裏突然卷起了一陣陰風,天色沒變,然而我卻覺得整個空間變成了黑色,陰沉沉的。過了一會兒,有一個蒼老的女聲,從佛塔方向傳了過來:“江白,你怎麽會到這兒來?你現在正在被布達拉宮杯葛,我不是讓你少過來找我麽?你這孩子……”
這聲音中,有着責怪,但是更多的,是濃濃的關心和慈愛,雖然空間裏陰冷,但還是讓人心中溫暖。
我從石頭的間隙中伸出頭來,瞅了一眼,但見剛才還渺無人煙的佛塔前面,出現一個拄了拐棍兒的老婆婆。這個老婆婆年紀不知道有多大,似乎比那個虹化的倫珠上師,還要老上十幾歲。她個兒不高,眼睛渾濁,頭上包着藏紅色的頭巾,髒兮兮的,穿的是很傳統的藏族服飾。整體看來,除了年歲比較大,跟我們在南卡嘉措他們村子裏見到的那些藏族阿姆,沒什麽區别。
哦,不對,這個老婆婆的鼻子,比普通的藏族老婦人要尖銳得多,像一個鷹勾兒一般。
小喇嘛江白并沒有跟這個老婆婆叙什麽舊,而是前走一步,用近乎悲恸的哭聲大聲喊道:“婆婆,倫珠上師他走了……”那個老婆婆不驚反笑,說倫珠他入的是那傳說中空行淨土的無量宮,多少人想去而不得,這是喜事,又不是什麽悲傷的事情,隻不過離我們遠些罷了。枉你修行三世,不會連這個都堪不透吧?
小喇嘛江白咬着嘴唇,使勁兒搖頭,說,不是的,倫珠上師倘若是虹化歸去了,我便也不會如此痛苦和忿恨了。他是在虹化的當口,被一邪教妖人,将他神魂和肉體凝煉至巅峰而虹化出來的能量,給吸收了。倫珠上師此次不但沒有能夠升入那無量宮,反而煙消雲散,就連一生凝煉的修爲,也盡數被人奪去了!
波瀾不興的老婆婆此時動容了,說,這虹化的能量,那可是能夠打破虛空壁壘的力量。心念所往,即達彼岸。這可是不同維度的躍遷,在這世界上,怎麽可能有人能夠将其吸收呢?
小喇嘛江白搖了搖頭,說有。那人手中有一塊嬰兒拳頭大的黑色寶石,倫珠上師所化的虹光,便是被那東西給吸收的。
老婆婆問:“可知道那個人的來曆?”
小喇嘛說知道,前來觀禮的茅山宗刑堂長老劉學道指出,這個人,就是中原地區,邪靈教的當代右護法。
老婆婆不由得咬牙切齒,忿恨說道:“區區邪教,竟然膽敢跑到我們這裏來撒野,而且還将你前世最得意的弟子,虹化成佛的好事給攪黃了,人也煙消雲散。這簡直是欺負我們此處無人。太過分了,江白,你待怎樣?”
小喇嘛江白連忙施禮,說,我們曾經去追,哪知那人是有備而來,早已準備好了遁身法器,沒多久就不見了蹤影。般覺上師遣我過來,相求婆婆告知那個女人現在的下落,也好讓我們将那黑色寶石找出來,然後超度倫珠上師,讓其往生轉世。
老婆婆也是個急性子的人,不過多年佛法修爲,收斂了性子。此刻關心則亂,便也不含糊,直接盤坐在地上,手結佛音,開始默默地念誦起來。
我有些奇怪,這塊地方可是小喇嘛江白他們白居寺的地盤,高手能人輩出,爲何還要跑這麽遠的路程,前來找這個看着好像沒有什麽本事的老婆子?
然而我這邊疑心剛起,頓時就感到一股龐大無匹的神念,從我的身上漫遊過去。
盡管遁世環的功效将我們包裹得嚴實,然而在這一瞬間,我卻被這異常的動靜給吓了一大跳。而就是在這心情激蕩的一瞬間,那老婆婆頓時就發現有所異常,眼睛一睜,朝着我們這個方向瞧來,沒有幾顆牙齒的嘴巴大張:“是誰!”
她的眼睛似乎能夠洞穿萬物和陰陽,一眼瞧來,便将我們給看了通透,如涼水澆頭。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便感到身後的陰風一起,從背後灌湧進了領口處,如墜冰窟。接着眼前一花,那個老婆婆竟然平移十幾米,出現在我們左側,手中的那根拐杖,高高舉起,勢若萬鈞,眼看就要砸在我的頭頂上。雜毛小道果斷出劍,“铮”,我耳朵邊一聲悶響,接着他便悶哼着往旁邊退去。我就地一滾,閃到一旁,鬼劍出手,直指這個十分恐怖的老婆婆。
不知道爲什麽,我總對這個老婆婆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生不起敵意。
雙方一對峙,剛要發力,在遠處的小喇嘛江白就跑過來,攔住了這個老婆婆,說自己人。然後驚訝地問我們,說你們怎麽會在這裏?看到老婆婆臉上的疑問,小喇嘛江白連忙給她介紹,說我們兩個是他的朋友,前段時間在天湖旁邊認識的,是兩個心地善良的好人,也幫了他很多忙。今天倫珠上師虹化,也在現場,後來太混亂了,結果就走散了。
那老婆婆這才收斂起敵意,雜毛小道拱手爲禮,向這老人家說了幾句場面話,然後将我們被仇家認出的事情,說給小喇嘛江白聽。小喇嘛江白是個仔細的人,再三盤查,我們想如此瞞着,也不是個事兒,便将整件事,挑重要的給他知曉。
聽完我們的闡述,小喇嘛江白立刻表示,他絕對不會将南卡嘉措家的地址,透露出去的。見我們忐忑,他笑了,說其實他來的時候,般覺上師便有過吩咐。茅山宗的長老剛剛脫了嫌疑,還來不及追查。說到這裏,他問詢老婆婆,可否先收留我們住下幾日,等那茅山宗的長老離開,再送我們回村子去?那老婆婆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頭。
事情緊急,老婆婆繼續作法。很快,她便手指着一個方向,說了個地名。小喇嘛江白聽到,與我們告别,匆匆離去。
老婆婆天性冷淡,見小喇嘛江白的身影漸行漸遠,并不與我們多言,帶着我們進了佛塔,來到一個簡陋的房間住下,然後離開。我們奔行了一下午,腰酸腿疼,此刻有個避風的溫暖場所,已經是十分感激了。于是坐下,喚出朵朵、小妖、肥蟲子和火娃,喧鬧了一番。然而沒多時,氣氛突然又冷淡下來,我朝黑暗處一看,吓了一大跳。
那個老婆婆又出現了,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我們。
Chapter 16 鬼妖,取舍
這老婆婆神出鬼沒,讓人心中不免恐懼。
事實上,我已然大概清楚,這個佛塔裏住着的老婆婆,似乎并不是人類之身,不然也不會如此輕靈詭異。然而她這般陡然出現,又死死地盯着我們瞧,看得我們心中直發毛。黑夜中,一盞油燈如豆,這個老婆婆的眼睛仿佛能夠吸收光,幽幽冥冥。
四下幽暗,我上前拱手爲禮,然後攀談道:“老婆婆,可是我們這裏太過喧鬧,打攪到了您的休息?如是,我這裏就約束衆人,盡量不會發出聲音來的……”
她并不理會我的話語,而是用一種很複雜的情緒,凝望着将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中咬着、惴惴不安的西瓜頭朵朵。
朵朵也能夠感覺到這老婆婆對自己的關注,遠勝于旁邊的人,我們又都瞧向了她,還以爲自己做了什麽壞事,努力回想,沒有啊?于是有些委屈,一雙忽閃的大眼睛,頓時就流下了眼淚來:“朵朵沒有鬧啊,我很乖的啊……嗚嗚……”
我們都不知道朵朵爲何情緒爆發,哭出聲來,有些詫異。而那個待在黑暗中的老婆婆,她一直僵硬着的老臉上,突然就流露出了一絲罕有的暖意來,略微慌張地走上前去,把委屈的朵朵摟入懷裏,口中喃喃說道:“哦,乖哈,沒有人怪你鬧呢,你越活潑,婆婆才會越高興,哦哦哦,乖,不哭哈……”
這突然的變化,讓我的眼珠子,都差一點兒掉出來了。
要知道,這個老婆婆給我們的印象,那可是神秘的絕頂高手,白居寺的喇嘛找不到那個邪靈教右護法,也隻有差遣轉世尊者江白小喇嘛,前來問計,何等之牛波伊!之後對我和雜毛小道又是愛理不理的,可讓我們感受到了頂尖高手那種高處不勝寒的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