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白天餐風飲露的生活,也不覺得有多苦,笑或不笑,哭或不哭,所有的感動,都在旅程中盡現。到了一月初的時候,有一天雜毛小道對我講,其實這一趟獲益匪淺,總比在東莞毫無目的、渾渾噩噩的日子,要精彩許多。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甚有同感。
人隻要想開了,這種漂泊無定的生活,其實比安穩的日子,更加有趣。
當然,也僅僅隻是有趣而已。我們在山中行走數日,已然越過攀枝花,快要到達滇南省境内。到底不是鐵打的,我們不得不戴上了人皮面具,到一個鄉鎮進行補給,然後找了一鋪溫暖舒适的床,好好躺上一整夜。不過我們并沒有懈怠,因爲我們的通緝令,已經被貼在了一面刷有“TCL王牌彩電”的白牆上,被過往的鄉人瞻仰。
看來危機并沒有解除,而且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我們不敢确定目前的身份是否已經被曝光,所以還是不敢坐長途車,隻是利用短途轉移,然後走山路過境。
2010年1月初,我們到達了滇南省西北部。橫斷山脈群山茫茫,我們站在渺無人迹的山峰頂上,看着滿天的薄霧,在天邊連綿。風景秀美,靈氣充足,小妖朵朵竟然不肯離去,非拉着我們,說内中有寶,要在此盤桓數日。
她這一說,肥蟲子和火娃立刻呼應。要知道,雖是冬日,在那叢林中依然還是有着好些食物,肥蟲子這些天吃的身子胖了一小圈,不過也确實勞累,若是能夠駐紮于此,自然最好。虎皮貓大人也發話了,說此地鍾靈郁秀,似乎有成精的藥材,既然追兵遙遙,那麽就在此搜尋一番,說不定會有收獲。
于是我們決定在附近找地方歇息,休息完畢之後,再輕裝前進。這是小事,很快虎皮貓大人就在附近山峰的一處岩洞中,給我們找到了容身之處。有泉水,通風又溫暖,确實不錯,于是我們就落腳下來。
在山裏,不去想外界的事情,思想就變得很簡單了。幹糧備足了一個星期,而山裏面也有些蘑菇野菜,供人采摘。隻是沿途的小動物們遭了禍害,小妖不時抓出一條冬眠的蛇來,剖淨之後烤來吃,孜然、辣椒粉和鹽這些,都有備齊,我們還帶了一個小行軍鍋,山中野炊,别有一番風味。
除了蛇,還有各種各樣的蟲,螞蚱、松節蟲、石蠶以及其他,都是高蛋白的食品,還有魚,兩個手指到三個手指大的魚,都有。在山裏面,隻要勤快,并不愁沒有吃的。
虎皮貓大人信誓旦旦地告訴我們,它看到了一個何首烏娃娃,那玩意,倘若吃進肚子裏,甭提多美了,小毒物身體裏的陽毒,說不定就能夠消解。就因爲這句話,我們除了吃,還會到處晃蕩,山峰溝谷裏竄,找尋虎皮貓大人所謂的成精藥材。
隻可惜除了一些确實罕有的藥材外,并沒有其他。
可能感覺自己的牛皮吹大了,又或者不信邪,虎皮貓大人早出晚歸,到處搜尋,看着都瘦了些。如此幾日,全無收獲,虎皮貓大人的口氣都有些變了,軟軟的,不再洪亮,連罵人,都有氣無力。不過我并不太介意,有的事情,太期待了,反而不會有什麽好結果,保持平常心即可。而且在山中數日,打坐參禅,心中甯靜,或許是前些日子的積累,某天夜裏,我終于将茅同真那紙鬼引燈術上面的那道黑光,給消解了,總算是拿下一城。
然而就在爲自己的收獲而高興的時候,我突然聽到岩洞中傳來了動靜。眉頭一皺,一躍而起,同雜毛小道一同躲入黑暗中,留下一堆搖曳火舌的篝火和一鍋兔肉野菜湯。
有兩個人出現在我們的視野裏,一個是盡顯落魄的李騰飛,另外一個,是一個略爲肥胖,須發皆白的七旬老人。
Chapter 42 這殺意,像酒
看到這個須發皆白、頂着一個腐敗肚子、道士打扮的老者,我們心中的那一根弦,不由得又都緊繃了起來。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深藏不露的人,他們通常長着一張路人臉孔,平淡無奇,然而總是會在最不經意的時候,掏出手槍,或者做出别的什麽,讓你知道他的厲害;然而還有另外一種人,他們就是星爺口中那種拉風的人,身上的每一根毫毛,都散發出與衆不同的氣質,就像黑夜裏的螢火蟲,怎麽都掩飾不了他的不凡。在我們面前的這個老者,他就屬于後者,一個讓人看到,就覺得有沉重壓力、呼吸不過來的人。
這氣勢如山,如海,如黑暗監獄中的那一道道鐵門,讓人不寒而栗。
老者停在了離篝火五米的地方,然後看着黑暗中的我們,平淡地說道:“兩位,出來吧……”
被人逮了個正着,以我和雜毛小道的臉皮,自然也不好意思等着别人來揪我們,于是施施然走了出來。雜毛小道是個長袖善舞的角色,看到這老者,揮揮手,說,嗨,李大長老,我們可有日子沒見了。沒想到竟然是您老人家親自過來,抓捕我啊……
我一聽這節奏,哎呀媽,這兩個人居然還是老相識。我捅了捅雜毛小道的胳膊,說,認識?啥來頭?
雜毛小道嘴巴不動,用低沉的聲音在嗓子裏說道:“老君閣首席長老,李旭昭,除了觀主之外的第二高手。”他的話,這首席長老也聽到了耳中,肥碩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說,小蕭,我們自黃山一别,已經有近十年時光了吧?當年翩翩少年,現在也已經長成了這副模樣;當年的茅山奇才,現在卻成了一個東躲西藏的通緝犯。道門棄徒。歲月荏苒,物是人非啊!
雜毛小道很潇灑地聳了聳肩,說,當年蒙您老人家教訓,現在又出言譏諷,倒不知道你是想我啊,還是不想?
我一聽,這兩人剛一見面,就開始夾槍帶棒地對攻,火藥味濃重,想來當年即使認識,也是冤家。
李騰飛見到我們,眼睛都瞪了起來,剛要憤怒地撸袖子沖上前,卻被李長老一把攔住。
看得出來,這首席長老的威嚴,還是十分管用的,李騰飛這麽中二的青年,在他的面前,居然沒有敢說半句話。攔住李騰飛,這位老君閣的首席長老眯着眼睛,瞧了一下我和雜毛小道,然後摸着雪白的胡須,說道:“小蕭,你若是願意投入我青城山老君閣的門下,你們這場禍事,不如我老君閣來幫你扛。你看如何?”
敢情這位大長老過來,是挖牆腳的節奏啊?
不過拿雜毛小道和旁邊這位中二青年對比,确實是太明顯了。難怪這首席長老會說這話——即使兩人都姓李。不過對于這邀請,雜毛小道隻是“呵呵”以對,然後看着李長老說道:“李大長老,您老人家差不多有數年沒下山了,這一回,所爲何來?你直接說吧,大家都很忙……”
李長老笑眯眯地指着雜毛小道和我,說,此番前來,是爲了抓你們倆!
雜毛小道笑了,說:“哎喲,我們兩個小雜魚,還能勞煩到您老人家親自過來,是不是太給我們面子了?”他指着李騰飛,恨恨地說:“這小孩打架,打不過,就叫大人,是不是有點兒太欺負人了?”
被雜毛小道這麽一指,李騰飛一直積攢的怒火終于爆發了,大聲叫道:“我會怕你們嗎?我會怕你嗎?有本事過來,我們兩個單挑啊!”
聽到李騰飛這憤怒的話語,我就好笑,一個道人,居然說出街頭混混的話兒來,看來實在是逼急了。
李長老不理會李騰飛的話語,而是将右手伸出來。他的右手上,隻有三個手指,無名指和小拇指都沒有了,齊根切除。他平淡地說道:“此番前來,是楊知修答應了觀主,說如果能夠生擒你和這個疤臉小子,那麽他會給我們一份龍筋,作爲報答。當年黃山龍蟒一役,好東西都給你們茅山拿了,這點湯水,我們倒也是要的。不過,我們最需要的,是你從這劣徒手中繳獲的飛劍。蒙祖上庇蔭,老君閣才有這麽一把,所以我才會前來。交出來吧……”
雜毛小道顯得很無辜地聳了聳肩膀,說,哦,那把劍啊,扔茅坑裏面了。
李長老的手伸到一半,聽到雜毛小道這般調侃,臉頓時就黑了,眯着眼睛,瞧向了他,冷冷說道:“你這是想在找死?”雜毛小道的回答也同樣冷冰冰:“你不就是過來,給我們送行的麽?”
這話說完,他從身後将雷罰一下拔出來,橫劍當胸,說,來吧,讓我蕭克明領教一下,老君閣首席長老的厲害。
這話剛一說完,李長老那僅剩下三根手指的右手上面,立刻多了一把拂塵,白色的絲,紅檀木的拂柄。
他似乎有些驚異于雜毛小道的強硬,不過仍然還是擺出了臨鬥的姿勢,剛想要再勸說一二,旁邊的李騰飛便已經大叫一聲“還我飛劍!”沖了上來。
前面說到,即使沒有了除魔飛劍,李騰飛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此刻他舞弄出了一柄笏。這笏又稱圭簡、朝闆,原是古代朝廷上官員所執的手闆,上面可以記事。在道教法壇上,仍尊古意,以示法師向帝尊奏告,高功登壇,雙手捧笏,如對天庭。此後演變成了道家法器。瞧李騰飛手中的東西,分辨不出是硬玉還是象牙,反正十分兇猛,朝着雜毛小道當胸打來。
雜毛小道揮劍去抵,兩相接觸,立刻有一道清越的聲音,傳遍岩洞,不住回蕩。這一聲頻率過高,頓時天地之間嗡嗡響,讓人猝不及防,腦袋頓時就疼得厲害。
果然是道家二代,李騰飛這個家夥手中的法器,倒也不少。
這一打起來,我自然坐不住。喊了一聲朵朵,在暗處的小丫頭立刻鑽入鬼劍之内,我的劍尖輕顫,朝着李騰飛的下盤刺去。李騰飛是個厲害角色,身手和功力,也都比我和雜毛小道高出好幾分,此番打将起來,竟然能以一敵二,堪堪拖住我們。
一直在旁邊圍觀的李長老,也果斷出手了。他手中的拂塵一甩,角度刁鑽,朝着雜毛小道的身子擊去。雜毛小道早有防備,反手持劍去挑,然而那雷罰一撥,拂塵上面的白絲立刻化作了遊蛇一般,全數将雜毛小道的雷罰給纏住,使其如陷深潭,拔也拔不得。
李騰飛見有隙可乘,手中的笏便劈頭朝着雜毛小道的腦門敲去,氣勢驚人。
這李長老一出手,雜毛小道行動便受限制,我自然将鬼劍遞出,抵住了李騰飛勢大力沉的這一敲,口中高呼:“有請金蠶蠱大人現身!”
肥蟲子立刻光芒閃閃地出現,朝着李騰飛射去。
不過這兩人早有準備,一搖身子,立刻有晃晃悠悠的鈴铛聲,從他們的身體裏面傳出來。音域寬廣,如同佛音,有着不明的奧義,讓人心中曠達。這聲響一出現,肥蟲子便停住了進攻,就連從角落悄悄過來偷襲的火娃,也惶然回轉了身子,似乎對這種頻率的律動,十分不舒服。這手段,應該就是常年在苗疆邊地中與巫蠱鬥争而總結出來的道門方法,而且貌似很有效的樣子。
不過一對蠱蟲害怕,小妖卻沒有顧忌這麽多,一個飛踹,她便已經接近了李長老的身後。那足尖,幾乎就要碰到了李長老寬厚的臀部。然而既然能夠成爲老君閣的首席長老,這個肥胖老道士,哪裏能夠沒有防備的手段?隻見他仿佛後面長了一隻眼,根本就沒有瞧,便很輕松地避開了小妖淩厲一擊,而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間,夾得有一張黃色符箓,正在徐徐燃燒。
沒有人知道他是在何時點燃的符箓,然而這火焰安靜燃起的時候,小妖卻尖叫了起來:“縛妖神符?”
我眉頭一皺,這東西,莫不是蕭家老爺子傳給我的那縛妖咒所符箓實化出的成果?小妖最怕這東西,一邊往後退,一邊抱着頭,似乎要裂開來了。我心中漸冷,看來對手是對我們的所有實力和手段,都有過了透徹的研究,有備而來的。隻是,他們是如何找到這兒來的?
既然是如此,唯有拼命,才能夠戰勝敵手了。我心意一決,便咬着牙,提着鬼劍沖向看着毫無攻擊力的李長老。這個家夥才是真正的敵手,如果能夠将他收拾了,那麽脾氣暴躁、腦子缺根弦的李騰飛,不是我們的對手。
見到我棄開李騰飛,沖着他來,李長老嘿嘿一笑,将左手的符箓朝着小妖一甩,然後大聲笑道:“小火雞,你居然認爲你旭昭爺爺是軟蛋,随你捏?那你可就錯了!”
說話間,他已經将纏在雜毛小道劍尖上面的拂塵收了,然後朝着我的腦袋,一把扇來,厲絕得很。我陡然間,感受到了濃烈的殺意。
這殺意,像酒。